第三十七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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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汉不知道,这个村子里,是酒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怎么一喝酒,支书和高兴,老少全都一个样。

天刚亮,门外空地大树上吊挂的大钟就敲响了,老乡们扛着农具来上工,生产队长蹲在树下的石头碾子上开始派活儿,有的下地,有的担肥,有的铡草,有的修墙,罗汉听不懂方言,听见队长跟一个人说了几个字的一句话,大家哈哈一笑,那人也笑着回家了。

经过高兴翻译,才知道大意是:

“瓦帽昨日中秋,新婚之夜,今日继续在家,多下苦力,跟婆姨欢喜缠绵,干好合的活计。”

罗汉感叹:精彩,简练。这么丰富生动的内容,怎么好像就说了六个字。

能感到黄土高原上的太阳确实离地面比较近,头顶上秋天的日头仍然很烈,大地像镜子,反射起光和热。夹在中间的人,在蒸腾的田野里耪地。

自古以来,农民,每天都在进行这种天、地、人之间的艰难交涉,罗汉看见八十岁的老人也在地里干活儿。

他以前在北方干的都是扛木头,挖土方,脱坯,盖房子上梁一类下死力的工,不会干农活儿,用的不是一个劲儿,就干不过农民,不过队长还是比较满意,见到这位北京来的学生满头大汗紧忙乎,在地里拼命,认为他还可以。农业社会看人,有个深藏的法规,勤就是好,不惜出力就是道德,别的,不论。

晌午歇工,吃馍,大家掏出布袋子里的饭食,是一种黑方块儿,这东西罗汉认识,想起了肇姨的黑长条。噢!恍然大悟,时隔多年,才知道那是高粱面蒸糕。

高粱,本地叫‘萄阜’,农民在发糕中间挖个孔,里面放进加盐的辣椒面,就是他们吃的饭,人人吃的都一样,知道这是本地的主食,辣椒或韭菜花是菜,主食同时也是装菜的饭碗,实在是过于简易。

对比地里的活儿,再看吃的东西,计算不出干活用的劲儿从哪里来,而人,小孩子都瘦骨嶙峋,大了,到地里一见风,一干活,个个都是精壮的汉子,觉得很稀奇,暗想,莫非他们。。。。。。也会喝风?

晚上收工,大家从劳动的地方回来,又在大树铜钟下面聚集,这回是会计蹲在石碾子上,宣布每个人当天应得的工分。

会计跟支书一样,也带个茶晶眼睛,大概是当地文化阶层的时尚,他不用纸笔,不用账本,随口说,而大家都没有异议,完了事,各自回家。

罗汉问高兴,这会计怎么回事儿?随心评定每人的劳动所得,也不用账本记账,年终,他怎么算账?

高兴告诉罗汉说:这会计不姓门,姓东方,祖辈都是算账的,都是用心记,不用纸笔,也不用算盘,据说在东汉以前没纸的年代,他们家就干这个。到了年终,他也不用账本,都已经在心里算好了,张口就说,上面干部,下面社员,没人怀疑他会错,他也不会错。

晚上吃了饭,罗汉进村那天在村口迎接的青年后生来拜访,带了两个山梨,小伙子的名字叫拽虎,人长得好,眼睛有神,眉宇间带英气。人家带着礼物来,两位屋主不由都很客气,给沏了一大粗瓷碗茶水,坐下说话,高兴当翻译。

拽虎喝一口茶,没喝过,两眼登时发直,看着碗里,问是什么,告诉是北京带来的茉莉花茶。自喝了那口茶,拽虎对北京的事情就一直很好奇,非常的上心。

拽虎问:茉莉花茶是自家院子种的吧?告诉不是,茶是茶,茉莉是茉莉,不一起种。又问北京吃什么。告诉说:大米、白面,也有棒子面,就是玉米面。拽虎说,白面吃过,玉米面叫‘玉茭面’,这里也有,大米没吃过。又问北京城还种什么粮食。回答说,北京城里不种粮食,地都是柏油马路,柏油不是土,不能种庄稼。

拽虎听不明白,死活不理解,地,为什么不是土?怎么也说不清,听不明白,也就不再问,又问他们:那北京人吃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告诉说:是买的,粮食是从农村运来的。又引出拽虎的问题:北京人不种地,那白天都干什么。。。。。。?

到了上半夜,问到了居民楼,到了下半夜,已经问到了飞机。

两下双方,有问有答,就有些开记者招待会的意思。

门家庄的这个记者,什么都没见过,有时候问得离谱,一时还不太好回复。

等他问到:“飞机在天上飞,用的鸡油需要杀多少鸡?”罗汉才意识到,记者招待会可能今天开不完,需要先从头说,普及城里的知识。

拽虎那场询问,是门家庄第一次对城市文明的全面关注和了解。

天快亮的时候,拽虎已经对北京有了认识,印象很深。

北京城是一个高高矮矮的大村子,地上没土。村民都不认识村长,村长也不认识村民。满街横七竖八,都是铁井,穿墙入户,铁井的一头有开关,一开就流水,所以家里都没有水缸。村民不是每年分粮,而是按月分现钱,再拿钱卖粮,分的钱很多,比他十年挣的工分多,每天都能吃饱饭,还是白面。

拽虎听说每天都能吃饱饭,之后,就不会说话了。从哪儿以后眼神一直有些恍惚,他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感觉,认为不可能。

罗汉想起了一件事,就问拽虎:村东头的紫碣石是怎么回事?

拽虎和书记说的一样,也说不能动。

罗汉问他俩,要不要去一趟再给翻过来,给支书帮个忙,一次性解决村东头妇女的生活作风问题。

一开始,拽虎很犹豫,他娘说过,那石头不是凡人能动的。高兴人虽然老实,胆子却不小,他要破除迷信,既会做群众工作,也很会矫情,他跟拽虎说:动了,不就不是凡人了嘛?

拽虎心眼儿直,一想也对,就跟着去了。

后来有一天,罗汉在供销社门口遇见支书,支书先是横竖打量罗汉一阵,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坏了,然后过来握着他的手不说话,连连点头,很是赞成的样子,又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然后就走了,看来,村东头的妇女又学好了。

过了两天,村里通知罗汉,白天别下地了干活了,晚上到场院里看守棉花吧,其实是白天不干活儿,晚上换个地方睡觉。

村东头妇女们的动向,后来没人再提,她们应该是已经改邪归正了。

拽虎跟着他们翻转了紫碣石,天雷没有打,自此直接转变成北京市西城区意识形态,跟罗汉和高兴三人形成门家庄的唯物主义少数派,什么都无条件向着北京这边,坚定的科学主义者,即使见到异像,也说不是。<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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