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九山上的第一场台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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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刚上九山那两年,我特别怕下雨,尤其是大雨,因为每次外面下大雨,我们的茅屋里就下小雨,雨漏起来,经常是锅碗瓢盆齐上阵也不顶用,家里没几处是干燥的。屋里本来就小,最多只能摆下两张床,我跟三哥睡在当初哥哥们刚到刘家时,父亲买来放在堂屋里给他们睡的竹制凉床上;大哥跟二哥则挤在茅屋里原来的灰砖床上,灰砖硌得背疼,他们就在砖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再铺上竹篾席。大哥原本要买草席,可二哥打死不愿睡草席。他们的生父李大河死于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被人打捞起来后放在以前九山山脚下的甸子上时身上盖的是草席;他们那个跟我一样出生在八月十五中秋节,一出生就死了的也叫十五的亲妹妹,身上裹着红被面,红被面外也是再卷了一层草席才入土的。每每看到草席,二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想到死亡,大哥无可奈何,只能忍痛花草席的三倍价买了竹篾席。不过,也好在当初买的是篾席,那般三天两头淋雨,若是草席的话,早就报废了。到雨季的时候,衣服似乎永远都晾不干,棉被盖在身上,也总是湿答答的,屋顶的茅草还总是散发着一股新旧融和的霉湿味儿。

茅屋四周不时会响起各种各样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渐渐习惯后,我已经能凭声音判断是何东西了,譬如沙沙声多半是长蛇出没,呼呼声是鸟儿拍翅膀起飞的声音,若是听到脚步声,除了人,也可能是老鼠,我以前不信老鼠能发出那么大的声响,后来二哥在窑洞旁的石级上撒上灰,第二天一早起来,果真见到上面有老鼠的脚印。

更甚的是,三天两头总有其他的东西登堂入室,不请自来,蟑螂老鼠自不用说,最吓人的一次是我们刚上山的那年年二九,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好在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柴,我们在屋里生起炉火,小茅屋里被烤得暖烘烘的。一家人闲来无事,大眼瞪小眼,于是玩起了扑克,我太小,除了会玩“捡狗屎”*,其它的都不会,只能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瞧瞧那儿,突然,我立定在屋中央,侧着脑袋盯着凉床底下看,一边喃喃自语道:“嗯?花花!”说着,从门后取了扁担,螃蟹似地横着走向凉床,经过哥哥们身边时,扁担一头先撞了三哥,又推了大哥,可他们都沉浸在牌局里,无闲心理会我。我一路推推撞撞,走到床边,先把扁担搁地上,身体趴下,再提起扁担,扁担一头又戳到了背床而坐的二哥,二哥揉了揉被戳疼的屁股,回头问我:“十五你干嘛呢?”“有花花!”我一边答一边把扁担往床底下伸。大冬天里,哪来的花儿?二哥的双眼随着扁担探入床底,这一看,惊得他即刻蹦了起来,那哪里是什么花,明明是一条跟扁担一般粗的菜花蛇,正盘做一团睡觉呢!眼看着我的扁担就要戳到蛇身上,二哥赶紧抓住扁担头,缓缓抽出,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菜花蛇虽无毒,却凶猛得很,惹了它,绝对没好果子吃,更何况是那么大的家伙,只能想办法把它引出去。我至今都还记得,那菜花蛇离开时,尖尖的脑袋出了门,尾巴还在床底下,要不是二哥及时发现,我那天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然而,即便是那么不堪的小茅屋,老天也不愿给我们留下。

那天是农历九月初二,为了节省灯油火蜡,一家人吃了饭早早地就睡下了。我还在缠着三哥给我讲故事,外边忽地传来密密麻麻的雨声,大哥跟二哥几天前才刚给屋顶加了几重茅草,觉得应该不会漏雨,没想到一会儿又呼呼地刮起风来,雨越下越急,风越吹越狠。屋外,“呲啦,呲啦,呲啦”,像剥大白菜帮子似地,条条树枝被掰得轻易清脆;稍瞬,“轰……砰”一连两声巨响,那是大树被连根拔起后又被猛地甩出的声音。我如受惊的猫,倏地贴到三哥身上,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突然,头顶呼啦一下,一片茅草给骤然刮飞,屋子摇摇晃晃起来。大哥只道:“不好!”即刻拉上三哥,二哥也抱起我,飞似地奔出茅屋,拼命地朝窑洞跑,可是,临到洞口时,二哥却乍然止步,双眼惊恐地盯着前方,似乎里面坐在个凶猛的红眼妖怪。大哥见状,大喊道:“二虎你不要命啦!还杵着干啥?快呀!”二哥却像中了邪一般,抱着我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大哥没办法,只能先把三哥安顿好,回来把我接过去,最后,连拖带拽地才把二哥拉进洞去。

自那次窑洞坍塌,父亲意外过世后,二哥便再没进过窑洞。重建土窑时,二哥搬砖、担泥、搅拌浆水,重活基本上都他一个人包了,可唯有一件事他不做:进窑洞。大哥知道他有心病,也不逼他,要不是那场几十年不遇的猛烈台风,情况危急,大哥也不会拖他进去。土窑依山坡而建,一来省钱,再来也更牢固,窑洞越往里越窄,高度也越低,最里只能放一层,八个饭碗,窑洞全长不过三十米,万幸当时没烧窑,我们四兄妹才有一个容身之所。

窑外宛然已成炼狱,飓风骤雨如黑白无常,凶神恶煞,口吐长舌,正对着整个陶镇吸魂散魄,所到之处,毁天灭地,势不可挡。树木在肆风中嘶喊挣扎,他们痛苦地扭摆着躯体,疯动魔舞。繁枝败叶,残草断木,铺天盖地,漫天翻飞。一股旋风像摘帽子似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的小茅屋给端起来,哗地甩飞了出去,连一根茅草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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