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应该拯救(黛绮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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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秘道里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范遥。

他仍然一身白袍,衣袂飘飘。我看见他的时候没有惊惶,我们平静地对视。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当初,大雪纷飞,天地茫茫,只有我们站立其中。

范遥的长剑已经抵到了我的眉心。

他没有说话,但我能看出他深深的痛苦。我们相遇在寒冷的冬季,而他向往温暖的春天。我不爱他,所以坚拒不受。而他心中情意仍深,所以无法下手。

情之所困。我甘冒奇险,他一直迷失。我们原来有同样的坚持。

范遥手中的长剑恍然坠地。他猝然转头,远去的身影渐渐被大雪模糊,终于不见。他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8

范遥离开光明顶后不知所踪,而我终于事败。

我叛出明教的那天,光明顶上一片寂寂。大雪依旧在下,天地苍茫,已无我的容身之地。千叶携了我的手毅然下山。

途径碧水寒潭,潭水如玉,红梅如火。千叶摘了一朵替我插在鬓边,我却将它取下来放进寒潭。当年的一切已经改变,如花的容貌从此也不再示人。

我们在灵蛇岛结庐而居。那里四面环海,从来不曾落雪。

千叶常携了我的手去观海听潮。看日出日落,朝露晚霞。有湿湿的风吹起我绯紫的长裙,我像当年一样,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旋转出一地芳华。

那一刻我突然知道,只有这里,只有千叶,才是我一生所系。现在和当年雪地里的长裙飞舞,在范遥面前,是完全不同的。

江湖恩怨,是非情仇,都变得遥不可及。如果可以,我愿意终老于此。和我爱的男人,还有他冰雪聪明的女儿。

但是千叶,他寒毒发作,已然攻心。

9

那天灵蛇岛上落叶纷纷。

千叶一直握着我的手不肯放,他的眼神渐渐开始涣散。我呆呆地坐了三天三夜,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对着涨潮的深海大声地喊出千叶的名字。但是千叶,他就在我的身边,却已经不可能再回答我。海潮汹涌地拍击在岩石上,我的声音渐渐被掩盖其中,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我终于跪倒在海边失声痛哭。

江湖,我已经远离,却忘了自己注定是江湖中人。那些恩怨情仇,原来不是我一相情愿能够放下的。我可以放过所有的人,但他们却不肯放过我。

我要的不多。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想要跟着自己深爱的男人一生一世,这并不过分。但我有心如此,却无人成全。

我离开了灵蛇岛,戴上了丑陋的人皮面具。从今而后,世上再无紫衫如花黛绮丝,只有无情无爱的金花婆婆。

小昭,我的女儿,我已心死,却又连累了你。

10

我想也许一切都是宿命。就如同我在中土二十年,始终还是要回到波斯去。那里是我的家乡,我就像一片落叶,无论在空中盘旋了多少时间,终于还是会坠落下来。

所有的一切,该来的,终是会来。

后来我曾在万安寺见过范遥。

他已经自毁容貌。我只是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背影,我知道那的确是他,但我没有走过去和他相见。我们都已面目全非,过去种种,恍如一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无论当初有如何的激情如何的背弃,最后都不过如此。为情所困,其实不过是造化弄人的借口。

我轻轻握起手掌,左掌是虚,右掌是空。

命运,最终仍是不可违不可抗,不可言说。

我这一生将不会回返中土,但我最好的年华,都给了那里,并且无怨无悔。

船舷上有湿冷的海风。我看见小昭独自站在船头,轻轻唱我教她的曲子。她神色肃穆,但眼中有泪。

[编辑本段]「黛绮丝自述2---(1)」

1

波斯。

已经淡忘了的,过去的日子。

我在十六岁前,一直生活在那儿。

我爹爹是波斯与中华的混血,他是明教于波斯总教的净善使者。

他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黛绮丝。

那一年,他离开了人世。临终前,他派人将我送到了中土明教分舵。

2

光明顶。

我的丽容艳惊四座,无人不为我的相貌赞叹。我知道,波斯女子向来都是很美的。而,我,是这其中最美的一个。

范遥,光明右使。

我从他看着我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情感。他很喜欢我,真的,而且是那种深深地着迷,并非一时的见色起意。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带着远古时代的尘埃,遥远,然而并不亲切。

中国人有一句成语,叫“一见钟情”,范遥从见到我的第一面起,便对我刻骨铭心地相思。当他见到我时,神情总不大自然,白皙的脸上竟泛起了少女才有的红晕,我知道,那是害羞。在光明顶上,倘若是一般的男子对我稍示情意,我会对他毫不客气。但是范遥,他有他的内在气质,这也许就是他和杨逍能成为江湖上齐名的美男子的原因。我尽量不想去伤害他的心,但我仍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3

冬天,光明顶上栽种的腊梅花开了,香气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

我站在一棵紫色的梅树下,手中把玩着一株长长的,开满了紫梅的花枝。

范遥站在附近的一棵白梅树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回头看他。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一接触,立刻变得闪烁,甚至有几许慌乱。

你怕我?我说。

他的脸又红了,低声说,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敢靠近些?

我……我怕,他的声音更加地低。

当然我知道,他并非怕我这个人,而是怕亵渎了我。因为我在他心中,是神圣的仙女,是冰清玉洁般的天人。他的内心深处,有着些许的自卑感,我想。

我凝视着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勇气向我走近,哪怕一步。

他的眼神,由慌乱,到迷茫,再到安静,最后是平和。

他迈出了他的步伐。

他终于没有勇气接近我,转身离去,脚步沉稳。

我在梅树下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的白色衣衫与那棵白梅互相交错,混杂成铺天盖地的白。

我攥紧了手中的那株紫梅花枝,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将花瓣扯下,抛在碧水寒潭中。

一片,一片,又一片。

花瓣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终于沉入到寒潭深处。

潭水深,深得让它们无法再浮上来。

4

后来范遥自毁容貌,到了蒙古的汝阳王府中卧底。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我想,他毁去容貌,也许还是为了逃避我,只要他看见我,就会情不自禁,情到深处,也是一种痛苦。

我的内心深处,对他始终存在着一份歉意。我最终没有接受他的真情。但在午夜梦回之际,我的脑海中会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他在白梅树下转身而去的背影,凄然而又无奈。

5

此后的好一段日子,我的内心都是空虚的。

我想我那时的神色,一定是如风拂柳枝般地摇摆不定。

直到半年之后,我遇上了一个貌不惊人的青年。

他叫韩千叶,从东海的灵蛇岛千里迢迢地赶来光明顶,是为了报父仇。

那天寒风刺骨,他扬言要和阳顶天阳教主在碧水寒潭中一决胜负。

阳教主待我很好,我不能让他潜入碧水寒潭。于是我挺身而出。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我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手持长剑,立于结冰的潭水之上。我想当时的情景,定然是十分地动人,因为不久之后,光明顶上就传开了一句话。

光明顶上,碧水潭畔,长剑胜雪,紫衫如花。

令人恍若身置仙境。

我自幼长于海边,这碧水寒潭本不在话下。

我与韩千叶在水中斗得激烈。他先前十分狂傲,然而水下功夫却在我之下。我毫不留情地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插在了他的右胸。

碧绿的潭水,淡紫的衣衫,还有缕缕殷红的鲜血,我忽然又想起了,那沉入潭中的片片紫梅花瓣。

我见韩千叶已失去了搏击之力,只是不住地喘息,心中忽起怜悯之意,便托着他的身子,用力一送,让他跃出寒潭,紧接着,我也跃上岸。

他终于甘拜下风,我见他身上有伤,心中不忍,便留他在光明顶上。

[编辑本段]「黛绮丝自述2---(2)」

6

这水中一战漂亮之极,使得光明顶众人对我又有了新的敬意。

阳夫人还赠了我“紫衫龙王”的美号,与金毛狮王等三*王并列,而他们三位,都心甘情愿地让我位居四大护法之首。

7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喜欢上韩千叶的。

因为他的伤由我而起,我心中歉慰,便前去探望。

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我坐在床沿边,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我当时瞧着他的神情,或许就与范遥在那棵白梅树下瞧着我的神情一样。

我在他脸上,找到了范遥的感觉。

孤立,清高,还有一点点不屑。

我是波斯总教三位圣女之一。

但我在职位与儿女私情之间,选择了后者。因为我已对韩千叶身不由己。

所以我想我是自私的。

8

我与韩千叶在光明顶上成了亲。

这个消息,不知令多少倾慕我的人伤心绝望。

他们因此不来喝我的喜酒,但我不介意,因为我可以理解。

洞房花烛的那晚,我见韩千叶已沉沉睡去,便披衣起身,来到了碧水潭畔,我和他初遇的地方。

我望着深邃的潭水,脑中忆起了儿时的记忆。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波斯诗人峨默所作的一首小曲,波斯人个个会唱。

我还在襁褓中时,娘便时常唱给我听。

此时,我有感而发,在夜风中放声歌唱。

歌声是忧郁的,如我的心情。

我唱着唱着,不禁泪流满面。

我要把这首曲子教给我的孩子。

9

我愤然离开了光明顶,与韩千叶。

因为我在潜入秘道偷窃《乾坤大挪移》时,被范遥发现了。

他又惊又怒,而我却漠然置之。

当时阳教主不在,我不想受刑罚,一气之下,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光明顶。

我和韩千叶到了灵蛇岛。

10

很多年以后,我放弃了“紫衫龙王”这个好听的名字,自称“金花婆婆”,而韩千叶也成了“银叶先生”。

我改装易容,用一张人皮面具,将过去遮盖。

金花银叶,横行江湖。

后来,韩千叶不幸中毒逝世,先我而去。

我的内心又轮回了空虚。

11

我有了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叫小昭。

我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地,温柔地哼着那“来如流水兮逝如风”的小曲。

小昭倾听了许久。

曲终,意犹在。

她问我,娘,你叫黛绮丝?

我的心中微微一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一个谁也看不见他的角落,温柔地叫着这名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围陷入了无边的宁静。

[编辑本段]「评析黛绮丝」

我不见万古英雄曾拔剑,铁笛高歌龙夜吟;

我不见千载胭脂泪色绯,刺得龙血画眉红。

许多人拿古龙的小说与金庸的小说相比较,而这两位大师的作品最吸引我的不同之处是他们对待女性角色的态度上:古龙先生笔下的女性大多美得风骚(金湘玉),美得蛇蝎(林仙儿);而金庸笔下的女性则可爱得多:柔美如阿朱,刁钻如阿紫,古灵如黄蓉……但是,无论是在作者的心里还是在故事发生的时代,这些女性都不是主角,充其量也是作为男主的陪衬,唯一不同的是黛绮丝。

说她不同,不是说她就是主角了,整部《倚天屠龙记》中写到黛绮丝的场面并不多,如果不是因为波斯三使的出现和小昭为救中原明教的“献身精神”,她的往事就永远被尘封在自己的记忆中,随年华的逝去而渐渐延展得单薄。但至少,在属于她的故事中,她是主角——无论是个人爱情还是江湖道义。

首先是得说的是她的侠义精神——武侠小说里男子的侠义通常被无限地夸大,成就了他们在现实中所不能实现的梦,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以为道义而放弃生命,那么女子呢?在黛绮丝身上,我们看到的是这些好奇任侠的事同样可以由女子来完成,只是看小说里有没有她们展示的舞台。在《倚天屠龙记》里,金庸就给了黛绮丝这样一个机会。尽管在金氏小说里有为爱而生的女子(梅芳姑),有为爱而勇敢的女子(赵敏),有为爱而死的女子(程灵素)……但那是基于爱情,而不是侠义道。相比较而言,黛绮丝的牺牲,没有那么多的缠绵缱绻,但却比那种感动更加令人震撼。她在阳顶天遇到危难时挺身而出、认他做义父、为他下碧水寒潭,从此奠定了她紫衫龙王在明教的地位,也落下了个肺病的后遗症。这过程在书中描写得简略,不过是由金毛狮王三言两语概括,有得有失,却不是患得患失,那一瞬间来不及细想的动机、不由人分辩的坚定——这侠气已经从纸间浸透到人的心里,就是在场的须眉,也没有这等豪气,于是事情过去了二十年,金毛狮王也没有忘记。

敢爱就敢恨,她的爱憎分明地写在脸上,不加粉饰,不留余地。就在明教上下公认紫衫龙王为第一高手的时候,她离开了明教。黛绮丝敢于与明教一干教众翻脸而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很多人说是勇敢,而我在我眼中,这样的举动说是勇敢,不如说是个性,是因为她有独立的人格。这位波斯来的美女年轻时确实很有风韵,不然也不会为明教众多教众所倾慕,而她对这些追随者是冷漠、甚至是不屑的,这是骄傲而不是虚荣,因为它来源与对自身的信心,而不是对美貌的眷顾,正是这骄傲为她后来的割袍断义做了铺垫——她对待不相干的人就是这样,管你在身后口水三千,大不了远遁他乡老死不相往来,没有人要看谁的脸色过日子。这一举动让我想到夜奔的红拂,在那个空虚的时代,大唐的李卫公踩在城墙上,而红拂,顶着沉重如山的头发在某个夜晚从杨素府上投奔李靖。但红拂与黛绮丝不同:红拂夜奔,要逃离的是她的歌妓生涯,最终逃避不了殉夫的命运;黛绮丝追求的就是个人的爱情与自由,就算银叶先生死了,她还是要活下去,哪怕是继续带上丑陋的人皮面具,躲避着波斯明教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伶仃,孤独,无涯的一场生。

书中没有直接描写金花婆婆与银叶先生的情感,甚至很难捕捉到他们生活的蛛丝马迹,金庸有很多理由不去写他们生活的情节,碧水寒潭下面发生了什么,金花与银叶是怎样找到灵蛇岛离开中原的,他们在岛上有什么样的生活……作者不说我们一无所知,也正是这种配角的命运使他们的生活与感情给了读者更多的遐想空间:我们看到的只是银叶先生死后金花婆婆找胡青牛为他报仇,猜想他们的感情应该是不错的吧,暗自替黛绮丝庆幸一把,这对为当时的明教甚至中原人士所不容的夫妻闲居避世后还算有段比较安定的生活,不需要像田归农那样整天提心吊胆地提防苗人凤。这也就是黛绮丝的明智之处——比起那些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取悦她的人,还不如这样一个化敌为友人来得实在。试想若干年后当那些曾经美丽过的女人一天天看着自己老去的容颜心有不甘又无能为力,一层层地涂脂抹粉,为悦己者收束着装容,只是——曾经的悦己者现在成了己悦者——这样做女人是不是有点亏了?

所以这也注定只是小说里才有的女子,无论是拔剑一击还是桀骜的背弃都使黛绮丝的身上绽放着一种光芒,退却了虚伪的恭谦,固守着自己内心那一点信念与生命的高贵。

银叶先生又一个不具备优秀男子条件之人,不要惋惜,朱子陵来也!<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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