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试梅妆 第九回 辞别(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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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我进得府中,头一回来此时,仿佛还是昨日的事儿。如今倒像是眨一眨眼,就变成这般了……进府之后,我虽得王爷宠爱,可也自知行事不正,得罪了许多人,也害过人……如今有这般下场,实在是报应……”

“害?你害过谁?”

璇真听见她这么说,不觉心中一动。一直以来,她都在心中埋藏着的疑问,如今随着玉仙的这番话,再次浮现于眼前了。玉仙一笑,道:

“只怕璇姐儿还记得。我向来与四房不和,那会子她正得势,我担心自己会遭她毒手,便干脆先动了手,逮着她的错处,让她有冤无处诉去了……”

果然,绮云那件事是跟她有关。璇真深呼吸了几下,又问:

“你是逮着绮云与那些个乐工歌伎有来往的事儿,便弄了那么一出,使得人人都以为是她与外人私通,闹出那些丑事来。其中你只怕也花了不少工夫吧。”

“确实如此。那告发此事的乐工张善,便是我让娘家出钱,买通了他,才作成此事的。事后,少不得也要用钱堵他那嘴……只是每天夜里想起来,我便是睡也不得安生。说到底,绮云她是因我而死的……只是我也不后悔,她那样害我,害得我没了两个孩儿……”

如果是以前的玉仙,可能现在已经是咬牙切齿地大骂了吧。但是现在的她,诉说着自己的秘密,却只有着哀伤和悲凉……璇真想起以前的那些调查,再通过现在与玉仙所说的一对证,也知道了其中的内情。她摇着头,说:

“那你就对她痛下杀手?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她那时腹中也怀着孩儿吗?那孩儿又有何罪?”

“我也不知,她会那样自裁了事……”

“自裁?不是你做的好事吗?你那会子将她扳倒了,之后再趁夜深之时,前去将她……”

“姐儿你说什么?”

玉仙十分惊愕地看着璇真,已经怔了。“绮云不是自尽的?你以为……”她明白过来,竟是轻轻地笑了。“呵呵,我那会子恨透了她,只想她活着继续丢丑,受尽人人唾骂才好。若是让她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只是现在想来,便是真个弄死了她又有何用,我的孩儿也没法救得活了,我和王爷的孩儿……”

的确,在这里,名节对于女人比性命更加重要。曾经嫁过人的玉仙和曾经身为低贱乐伎的绮云,始终都由于这些过去而受人诟病,更别说被旁人所接受了。而且,听玉仙的意思,与其要弄死对方,倒不如让她继续活下去受尽屈辱折磨。现在再想想,如果说玉仙那时候策划了那些事情、弄去了眼中钉,那么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将绮云杀死——这样一来,反而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从而也使得本来无事的自己,变成罪不可赦的杀人凶犯。璇真正想着,又听见玉仙说:

“听姐儿那意思,她竟不是自尽的?难道……”

“没怎的,只是我向来想岔了,还道是她的死另有内情罢了。”

璇真连忙解释,玉仙想了想,点点头,喃喃自语地说:

“也是,管这些做什么。既是我害了她,如今也要出家还债去了,何必想这些……”

看着玉仙那神态,璇真觉得,凶手不是她。现在的玉仙,心中万事皆空,甚至连往年陷害过四房这样的秘密也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又何必隐瞒其它罪行?就算会因此而被定罪好了,璇真也觉得现在的玉仙根本不在乎这些。这样一个人,不可能说谎的。她听见玉仙又再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那会子,我见她已是失势,便一门心思只想着要如何揭她的罪,好让府里处置她。于是那夜里,我知道她会往佛堂烧香,便偷偷过去瞧了瞧。见她还在佛堂之中,便想着趁机到她房中搜检她曾托人从外头带来的那药。可是那会夜已深,又担心她房里人醒过来或是瞧到什么破绽,便只好回去了。不料到了第二日,外头便来人对我说,她上吊死了……自那之后,我每每想起,都心生惧意。如今若是知道我也得出府去,只怕四房的在黄泉下得知,也会笑出声来吧……”

说着,玉仙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但是这笑声并不令人感到害怕或是畏惧,只是让人觉得悲凉。原来那天夜里四房那儿的下人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的人,是她……璇真不禁想起以前曾经在四房下人那儿打听到的事情,对方说半夜时看见绮云曾经回房,原来只是这么一回事。可能当时玉仙所穿着的衣裙颜色和绮云的相似,再加上房中的下人们又睡得迷迷糊糊的,所以将玉仙错认成绮云也就不足为奇了。照这么说来的话……

“你那会儿真瞧见四房的还在佛堂里头?没记错?”

“正是。”玉仙对于璇真如此热衷于这件事有些不解,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对很多很多事情都没有好奇心了。“那时候我在外头,瞧见她诚心祷告那样子,倒有些可怜起她来了……我既害了她,这份罪,也只好用下半辈子来还了。”

不是她杀的,那么又会是谁……璇真知道现在也不可能马上得出结论,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而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她既有害你之心,那时又已无人为她作主,你为何……为何不干脆置她于死地?”

“……不错,若我杀了她,也不难。只是,她那会儿,肚里已经有了……她便与我过不去,可要我连那孩儿也害,我、我做不出来……这不成啊……”

玉仙悲哀地摇着头,不知是想到了绮云的下场还是想到了自己。她们都没法生下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她抬起头,用令人不忍直视的目光看着璇真,问:

“璇姐儿,你是念过书的人,又识得字,知道的事儿比咱们这些人多得多。但求你告诉我一声儿,这老天爷为何偏生这般爱捉弄人?有的人生了孩儿,又不爱他护他;可有的人梦里也想要个孩儿,却始终没有……这是何故?难不成,真是我前生造下的孽,这辈子只能去还了?”

“……”璇真对此,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对于这些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过上了好日子的女人来说,她们仍旧无时无刻不活下无望而又无奈的阴影之下。她要说什么好呢?是跟对方说“没有的事”还是说“这确实是上天的意思”?因为璇真清楚地知道,不管说什么,对方的命运都已经走到了无法改变的地步了。玉仙似乎也无意要求对方回答,她自言自语似地说:

“我既造了孽,要还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来世又将如何……若有来世,我真真情愿,不当个女人了!”

璇真看着她,以眼神告诉对方,自己明白她所说的是真心话。她又对玉仙说:

“你还有什么事儿不曾了结?就这么走了?”

“我早走早了,如此一来,那些祸端也自然没了……何况,我也没脸再见……璇姐儿,劳烦你,回去上覆娘娘,就说玉仙对娘娘之恩铭感五内,今生今世若不能报,来世也必要报答的!”

随后,玉仙只带着一个放着贴身衣物的包袱,走出上房,离开雪溪堂。内庭执事总管太监派来的太监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来是要准备送玉仙出府去的。当来到堂前正门时,她望向东南方,望眼泪水。璇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知道那儿是正礼殿的方向。

玉仙没有往那边走过去一步,她遥望了很久很久,放下包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着正礼殿那边磕了四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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