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试梅妆 第五回 伤别离(1)(1 / 2)
第五回 伤别离(1)
这些前因后果,朱佑樬和妻子都仔细而认真地想过了。对手(虽然他们的脑海里甚至完全不敢想到这个词。因为古代的孝道哪里能允许他们有这种质疑父母的思想呢?)偏偏是他们的母亲,是他们理所当然而且必须得像奴仆一样去恭敬服侍的亲生母亲,所以他们无论是为了家人、为了自己着想,都不可能做出伤及自己母亲名誉的事情——而且若是三夫人被人诟病,身为其儿子儿媳的他们,难道就能不干己事地过上好日子了吗?所以他们现在哪怕是暂时与对方分开、暂时不受对方的胁迫,可是表面上,依然得无比恭顺无比谦卑地面对着自己的母亲,就算朱佑樬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见母亲,但是也不得不让妻子和儿子每天过去请安——可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的苦,别人自然知道得少,或是完全不知情。或者说就算有机会会了解一二,也会觉得母亲爱儿子用天经地义之事,哪里有什么好回避的。好比说锦华堂那儿一些有资历的宫女,对于三夫人与其儿子往日相处的情形,也知道一些底细。虽说身为下人,可心里也不免同情身为郡王的朱佑樬、明明都已经成年并且有家室了还得这样受母亲辖制。于是自然就有这样一些同情朱佑樬夫妻的声音,在内庭当中流传开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不问可知),可是在其他人那儿听来。只是“闲聊”这道免费大餐中的又一道小菜而已。人永远都是如此,没有亲身经历过,就自然不会有深切体会,继而哪怕是谈论得再热烈,也不过是夜空中那一道看似绚丽的烟火,一纵即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算是主子们、大概明白个中情况的,可是面对着三夫人或朱佑樬夫妻时,也不可能像外人私下里议论的那样、毫不遮掩地说个明明白白。最多,也是劝解劝解他们,什么家和万事兴啦,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啦,以表示自己的关心之情。就像王妃于氏在见到三夫人何琼芝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说她两句:
“……儿子如今也大了,想来自然懂事,且随他去便是了,何苦来操那心,倒惹得外人唇齿。”
三夫人的回答,听起来同样无懈可击:
“娘娘说得是。他有家室又有妻儿,自然该学学这做人的道理。只是他跟那媳妇料理起事儿来,只怕是手生些,少不得总是丢三落四的,我若不帮着点儿,只怕还闹大了,那时反闹得连王爷娘娘都不得安生,这方是我的罪过哩。”
在人前,永远都如此温顺的三夫人。无法让人找到一点毛病——说她虚伪?哦,或许是吧,不过,搞不好这也是她一贯的态度。只不过这种一贯顺理成章的态度,只有在自己儿子面前,才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像三夫人这样一向不与人冲突或为敌,做事又低调内敛的人?而且朱佑樬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就算王妃心里有再多想法,可是面对着这样的情况、面对着这样的三夫人,她除了劝解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的。
连王妃都无法解开的结,其余的人就更不好说什么了。明代这儿可以名正言顺拿来教训人或压倒他人的名目很多,“孝”无疑是其中最让人无法反驳或质疑的大道理之一。连皇帝都不敢背负上“不孝”的罪名,底下的人就自然更不用说了。
为了让这种死结不要再纠缠下去、也为了让二哥一家能够真正解脱,璇真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他们一把。自己对于这其中的内情,还是有了解的;而且身为一家人,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受苦却不闻不问。于是,在前去延寿堂拜访的时候,当房间里只剩下洪氏与自己的时候,璇真将自己的心意委婉而清晰地表达出来——她能理解二哥二嫂的难处,如果对方愿意。那么她肯定会助他们一臂之力。当明白到璇真的话中深意时,洪楚月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小姑子。璇真的话语里,没有一句提到三夫人下毒的事,可是她的意思却清楚地表明,二哥身体不好,恐怕跟三房的“手上事忙,无暇照料”有关。洪氏为人聪明,自然能听出小姑子的意思。但是,就算明白了也好,她也不可能直接将此事说出来的。因此洪楚月在最初的惊讶之情过去后,不由得深深地叹息一声,拉着璇真的手,对她说道:
“自古以来,孝顺父母乃是人伦之首、天经地义之事。如今搬到外府住的事儿还不曾完全定下便闹得这般,我与你二哥心中也已万分不安。母亲那儿,还是待你二哥与我好生去侍候便是了,想来日久天长,母亲也能体谅我们的苦心,不再恼咱们了。你二哥为此事,正自日夜担忧,难为你、好丫头,还能这样替咱们周全。好妹妹,咱们今日说这些,只好放在咱们心里、放烂了才是。免得要是被人听了去,万一传进父母长辈耳朵里,又惹得不安生,这又是何苦哩。”
听着洪氏的话,璇真已经知道。对方在感谢自己的同时,更希望自己不要将那种“猜测”(其实就是事实了)泄露出去,这是朱佑樬一家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面对着对方的请求,璇真当然答应了下来,只是在心中,肯定还会为二哥一家感到难过。这时,她听到洪氏的叹息声仍然在耳朵盘旋着,那种无奈,如果不是深有体会的人,恐怕也很难了解吧:
“再怎的说,父母便是父母,哪里有咱们这些小辈说话的份儿。如今只盼母亲气顺了,让咱们好生孝顺她老人家方好啊……”
即使心里有不满、即使心里有畏惧,可是由于有那个比天还大的“孝道”,因此不管是洪氏还是朱佑樬,在人前人后,都不得不收敛起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极力表现出低姿态,为的就是好与私下里已经完全不再讲理的母亲和解。但是即便是这样一个正常的愿望,也实在不知能不能有真正实现的一天。
在这样的令人感觉不安的氛围中,内庭当中又渐渐传出一个让人皱起眉头的流言:说是三夫人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要是有人问起流传消息者、三夫人得的是什么病时,对方多半是摇头晃脑、一副叹息不已的样子。并且煞有介事地说:
“这还用说的?自然是念子之病了!”
但是到底是什么病,谁也说不上来。只有锦华堂那里那些贴身服侍三夫人的宫女们,才察觉到对方因为心情沉重而越发显得憔悴。按照以往的规矩,王府中的主子们身体不好或生病,当然要由良医所的良医们前去诊治。在诊过脉、询问过那里侍候的下人们,曾到过三房看病的良医开出了一些安神定心的药方。几剂药吃下去后,锦华堂那儿的宫人们发现,三夫人晚上睡觉是能睡着了,可是每天醒来之后,依旧不言不语,沉默得令人可怕。
看到这样一个主子。服侍的下人们自然不安。锦华堂这儿领头的下人少不得就要到王妃面前禀告这些事情,这一来,王妃或府中各人就都前往过锦华堂那儿看视。可是说来也奇怪,无论是谁前去探望,三夫人何琼芝一概不管不理,简直就好像是完全不认识对方似的。看到这样的她,王妃等人也或多或少地猜到她这病跟最近与儿子的事有关,可是又不好直说的,因此只能劝说她看开些或是哄哄她。但是何琼芝面对着这些人和话语,根本无动于衷。王妃于氏见她如此不同寻常,便担心她会在私下里有可能寻短见,因此在离开的时候,特地将三房那儿几个有头面的管事宫女叫了来,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们绝对要好好照顾三夫人,不能出半点差错。下人们自然都答应不迭——话说回来,要是三夫人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么她们也自然难辞其咎。
至于其他人,在看视过三夫人之后,也各有各的心思和想法。不过其中最为难堪的,自然莫过于洪氏了。她身为对方的儿媳妇,如今婆婆又因为之前的争执而病倒了,她这个做媳妇的,自然成了某些人眼中不孝的代表。可是洪氏根本无法分辩(或者说是根本不能去分辩,因为这种事只会越说越乱),只能每日不停地三番四次都到锦华堂去、照看自己的婆婆。每日一早,洪氏梳洗过、去向王妃请安问候过后,便马上来到锦华堂,侍候婆婆梳洗、或是用早饭,几乎是忙足一整天,大概只有用饭的时候才能稍微离开一阵子。看到洪氏如此不惧辛劳前来照料,锦华堂里那些知根底里的宫女们,暗暗同情对方。当然在外面,少不得也自然有些人自作聪明地认为:她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博个好名声,并且让人消除对他们不孝的骂名而已。
可是就算被人这样整日照料、看顾、问候着,三夫人何琼芝依然如故。对他人和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了任何感应能力似的。哪怕是面对着她原本很有可能恨之入骨的儿媳妇。她甚至也没有抬起头看对方一眼。面对着这种情况,洪楚月渐渐明白到,这一次婆婆的病并不是装出来或是吓唬人的,而是她真有可能得了极重的心病。虽然之前因为婆婆的种种举动,也曾让洪氏感到埋怨或气愤;可是现在,看着这样****不振、形如废人的婆婆,洪氏也不禁感到难受。为什么他们一家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为什么婆婆直到现在都不肯打开自己的心结呢?种种问题,都不是只要眨一下眼睛或“咻”地吹口气就能完全解决的。就正如三夫人对于儿子那过分的爱、朱佑樬对于母亲的既爱又惧又怨,都不是一天两天里形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要融化这令人心寒的冰封天地,也不知又得花上多少时日才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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