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1 / 2)
一个父亲,与一个少年沉默的对峙。
日光渐暗,暮色初合,西装革履的沈文谦站在这个简陋不堪的院落,一如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沈星泽,他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为了儿子,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这种地方半步。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尤其是出身低微的,越是一无所有自尊心越强。这样的人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能打击到他,不费吹灰之力。沈文谦在心中冷笑,就是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甚至连个高中学历都没有的混小子骗走了他儿子,如果不是这种事情太难看不宜宣扬,他一定不折手段收拾这小子。
沈文谦冷冷地看着他,压着心里的耻辱和恨,就是这小子带坏了沈星泽,让他们全家沦为全市人的笑柄,他在单位里抬不起头,都说他们沈家教子无方,全都是因为这个谢沉,他却还有脸叫他叔叔,路边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叫,就唯独谢沉不配。
沈文谦究竟是个体面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怕心里已经怒火滔天,表面还是可以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淡淡地说:“这段时间我儿子借住在你家,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支票,“这是一点心意,我知道你家里不富裕,你奶奶养你不容易,我想这个应该可以让你和你奶奶换套体面的住所。”
从一开始谢沉就知道,沈星泽的父母不会认可自己,他也知道自己不配。你要什么没什么,连个凭什么让别人认可你。
越是清楚地认知这一点,心里就越容易产生自我怀疑,越自卑。
沈星泽也深知这一点,他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母。所以他们不敢让他们知道,他想,至少等他考上名校,将来有一定成就了,才勉强能以“朋友”的名义出现在他的父母面前。可是变化来得太快了,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沈星泽在他家住了半个月,没回过家,他说他爸爸妈妈已经不要他了,他知道他们的,除非自己主动回家认错,不然他们不会再认他了。
因为他高高在上的父母,是不可能屈尊降贵地来求他的,这是星星跟他们生活了十多年得来的经验。
这半个多月以来,谢沉一直在等着,也许哪天他父母会来找他。谢沉还跟沈星泽开玩笑,会不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给张支票让他离开他们的儿子。
一语成谶。
谢沉看也没看他递过来的东西,说:“不用了,谢谢。”
他的反应显然是在沈文谦意料之中,年轻人,自尊心强,但也就穷得只剩自尊心了,“你不必觉得有失尊严,你奶奶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起早贪黑地摆摊卖东西,实在是不容易,有了这笔钱,你和你奶奶都能过得体面一点,至少住个像样的房子,让你奶奶安享晚年。”
这段话语气很温和,甚至是很“善解人意”,似乎是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
可这每一字都扎在少年卑微的自尊心上,鲜血横流。
谢沉维持着冷静,勉强称得上不卑不亢,“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劳动赚钱,不用别人施舍。”
“靠自己?”沈文谦似乎觉得听到了个笑话,“靠自己能做什么,靠你奶奶摆摊?靠你每天不务正业跟人打架,连高中都上不去?”
“......”
说真的,谢沉无地自容,他说的都是事实,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在做出实绩之前,任何解释与保证都是苍白的,没有价值可言。
沈文谦指了指前面老旧的厢房,“我儿子跟你在一起,就住在这种地方?”
“你知道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离开家以后他吃的什么穿的什么,住在这种地方,你觉得我们为人父母的能忍得下心?”
什么叫一针见血,这就是。
让沈星泽跟他住在“这种地方”始终是谢沉心里过不去的。理智上知道,在给不起他最优渥,最“体面”的生活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跟他在一起,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如此自私地闯入了沈星泽的世界。
他甚至有过一瞬间的念头,先跟沈星泽分开吧,等他有能力负担得起他们的未来再在一起。可这对沈星泽不公平,凭什么他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从他逼着他说他喜欢他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回头路,再艰难也要抓着沈星泽的手走下去。
一开始沈文谦还能以一个相对体面的姿态来与他谈判的,到后面他根本无法保持理智,自从沈星泽出事以来,他们家受尽了耻辱,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谢沉,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愤。
他们并非那么封建古板,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小众群体,可沈星泽是他们的儿子,他是什么样他们最了解不过,他不是同性恋,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可能比较孤独,所以容易被人坑骗,他哪里知道什么叫喜欢,三言两语就被人骗了。
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穷小子,打架逃学无恶不作,曾打人重伤住院,初中蹲过警察局,说难听点就是一个烂人。他们保护得那么完好的儿子,就被这种烂人拉入深渊。当他查到谢沉经常带沈星泽出入网吧、酒吧这种场所,他恨不得把这人撕成碎片。即便他们能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也决不能忍受他有这样一个伴侣。
“像你这样的人,将来出了社会也是个败类,我们凭什么让孩子跟你在一块?让你带着他混迹那些不入流的场所,让他变成和你一样的烂人?”
“沈星泽以前是多好的孩子,如果不是受你挑唆,他会一句沈家的儿子真懂事。
“他不挑食,那是因为他不敢挑食,你们不允许他说不。他只能按照你们给的模板,一帧一帧小心翼翼地拼凑成你们喜欢的模样,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谢沉声音愈说愈冷,事实证明他说的是对的,在他们眼里成绩与“懂事”是衡量一个孩子好坏的标准。
“当然,这些在你们看来还没有一张成绩单来得重要,只要他回回考第一满足你们高高在上的虚荣心就好了,他快不快乐,健不健康,在路边晕倒没人发现你们也不在乎,是吗。”
这句话仿佛刺激了沈文谦,勃然变色:“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
“对于你们,我是个外人,但对沈星泽不是,我是他的爱人,是他未来的丈夫......”
沈文谦大怒:“你闭嘴!你不配!”
“我现在是不配,我会让自己配得上他的。”
沈文谦冷笑:“你拿什么来配?你职校的学历,下城区的户口,还是杀人犯的父亲?”
“......”谢沉还想说什么,听到这话,好像一下子泄了气,有点说不出口。
看来在他来之前已经把他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底细被扒得干干净净。
沈文谦哼了声,“怎么,不敢说话了?”
“沈星泽他知道你是个杀人犯的儿子吗?你骨子里带着杀人犯的基因才会整天跟人打架,我们能放心让儿子跟着一个潜在杀人犯?”
“......”
父亲是杀人犯这件事伴随了他十几年,多难听的话他都听过,这点算得了什么。小时候在那个小县城,所有人都会拿异样的眼光看他和奶奶,同龄的小孩嘲笑他,在幼儿园没有朋友,恶劣点的往他家院子扔石头。
有一次石头砸破了奶奶的头,奶奶不计较,说小孩子不懂事,五岁的谢沉抄着个大石头闯进他们家,把那个男的头摁在地上砸。
后来奶奶带他搬到了景衣坊,一开始这里的小孩也像他们一样嘲讽他,他挨个儿教训了一遍,后来这群小子成了他兄弟。
所以从小他就知道,他只有拳头够硬够狠,不怕死不要命,别人才会怕他,他才能保护奶奶和自己。
他不能决定自己的父亲是谁,也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可是他能决定自己跟那个畜生不一样,不是带着他的基因就能决定自己注定跟那种畜生是一个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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