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载舟覆舟 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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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旅在营地外围安顿下,离火堆最远,这些人没有带帐篷,系好马后就有人拿出毡毯往地上一铺,想来晚上就这么裹一裹凑合过去。卫方带来的人都围着火堆扎营,一宿营就派出人四下砍柴火,火要保持一个晚上不熄。火堆边有两个人守卫,外围东南西北四个角各两个人,都拿着兵器,一个时辰换一班。最靠近火堆是中军帐,也就是卫方的住处,紧邻中军帐就是司制水影,中军帐另一边是军官们的帐篷,而其他的士兵也只有一条毡毯裹裹的待遇。这一队护卫共有一百二十余人,都来自京城四营中的停云营,此营先属木世英,丹绫事败后归邯郸蓼统帅,可谓久经训练。京城四营驻扎在距离京师永定城东南西北各约一百里的地方,是守卫京城的最后屏障,也是苏台王朝精锐所在。一扎营,站岗、巡逻、点火、埋锅造饭,一切井井有条,待到吃过饭士兵们开始休息,卫方还在和几个幕僚商量事。此时这群商旅一来,但听马嘶人喊。

水影这些天被连续行军折磨得有气无力,每天一宿营就像马上睡下,幸好卫方也知道她这回受了不少罪,没有大事不叫她过来。这日刚刚解开发髻,就听到外面嘈杂的不正常,放下梳子扶着日照往外走。站在门边正看到那些商人有的还在卸货,有的已经开始喂马,她走出去看了几眼又拉住一个士兵问是怎么回事。士兵将经过一五一十说了,那人皱眉到:“是主簿出来看过后向大人回的话?”

士兵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点头道:“回大人话,正是如此,郡守大人听说是行商就叫留下,说不定明天还叫她们跟着一起走呢。”

“也是到丹霞郡的?”

“主簿大人说起过,说是丹州人氏。”

她点了点头,带着日照回帐,也不说什么,继续梳洗,待到一切停当,日照忽然道:“女官,今晚让我留在这里吧。”

她抬起眼望了过去,日照一手放在剑柄上,身子站的笔直,头却微微低着,目光投在行军床前。

“你——不放心什么?”

“那商队古怪。”

“哦?”

“她们自称行商,到安城郡采货。她们的马匹都驼了大袋子,可我刚刚看过泥地上的马蹄印,极浅,不象有大批货物的样子。另外,她们卸货的时候神情也显得轻松了些,若是那么大的袋子都能单手提下来不见半点吃力,那就是高手,根本不用怕露宿郊外。”

她嫣然一笑:“你也看出来了。”

“女官——”

“丹州人氏,又是行商,当说不知道往返过这里多少次,野兽也罢、抢匪也好,都该有所准备。我听人说过,一般的老百姓都不怎么愿意和当官的打交道,所谓惹不起躲得起,这群人却偏偏凑上来,我就觉得古怪,也着意看过马蹄印。不过——”一缕难以捉摸的笑意在唇边荡漾开,缓缓道:“这就奇怪了——”

“女官的意思是?”

“你一眼能看出其中有古怪,我们的主簿大人和她们说了半天话反而不觉得有异样,日照,你说这是什么理由?”

“主簿大人是文官。”

“你不也长居宫廷之中。”

“女官!”

她坐在床边一手仍拿着梳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忽然道:“你出去歇着吧。”

“女官,我不放心,让我守在里面吧。”

女子微微摇头缓缓道:“出去吧,旁人看到了会以为我水影恣意妄为到行营之中还要寻欢。”

“可是——”

“行了,百来个士兵环绕,那几个人纵有什么古怪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日照依然不放心,可见那人已经沉下脸,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倒退着往外走。他知道这人虽然已经落到声名狼藉,其实却是从来看重名声的。从第一次在后宫见到她时就是这样,那个年轻漂亮而又骄傲的文书女官,总是在皇帝身边巧笑倩兮,可一离开君王的视力范围就冷淡下来,常常沉着脸,看不透其中是悲是欢。

她曾对他说“一个人做事,可以瞒过天下人,却瞒不了身边最亲近的人。而这最亲近的人往往不是夫妻,不是父母,而是贴身的侍从。”她又说:“日照,我的事不瞒你,也瞒不了你,所以天下人都可以说我是非,只有你不可以。你若是叛了我,若是……若是让我听到什么不中听得东西是从你口里出来的,我会杀了你。”

一步步倒退,行军用的帐篷也就三五步,再慢一个眨眼也退到门边。

他正要告退,那人突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但听外面传来明霜的声音,说的是“这边走”“你在这里等着”的话。

“卫方要见那些人么?”

自言自语了一句,突然下地道:“报郡守大人,说我过去问安。”

只不过用缎带草草束发,等水影赶到中军帐时已经有一个陌生女子在里面。卫方显然还没准备休息,案上堆着地图、文书,架在笔山上的一支笔笔尖的墨还湿湿的。

见她进来,卫方做了一个“不必多礼”的手势,示意她一边坐下。她含笑欠身,一边抬眼观察那站在下头的青年女子,见她举止言辞间虽有些粗鲁,不象受过良好教养的模样,可神态从容,目光中看不到一丝半点犹豫惶恐之色。

那人正在说感谢话,说道这条路上这个时候本来很少有虎豹出没,没想到这次连连听到虎啸,她们人少,不由慌了等等。卫方一一听着,随后问起此人籍贯职业。那人也一一作答,自称丹霞郡朱水州人,名初阳,家里两代都是商人,四处采购些药品杂货来贩卖,一趟行程几百里,也没多少钱可赚之类。又说虽然辛苦利薄,好歹还能养家糊口,也就不作他想了。

他又问这人家中情形,有否成家之类。提到成家二字,初阳脸上微微泛红,喃喃说自己东奔西跑,哪里有好人家的青年肯跟着吃苦。卫方听了哈哈一笑道:“我看你十分能干,怎会无人钦慕。”

初阳自然笑着谦虚了几句,也许是看出卫方平易近人,一开始的拘谨也消失了,和他愉快地交谈起来。两人从丹霞郡的分布,谈到当地民俗民风,一路又谈到气候条件等等。一说到天气,初阳就重重谈了一口气道:“说到这个天气,老天爷这些年还真不帮大家的忙。该下雨时候不下,不该下雨时候乱下。西面大旱,紧靠着白水江的地方都叫没水;东面倒还过得去。”

卫方知道丹霞郡的东西分割点为丹霞山脉,也就是三关。初阳的意思就是三关以西大旱不断,连白水江的水流量也降低了;流出清平关后,白水江接连几个转折,在丹霞、并州两郡不断进出,孕育了富饶的白水平原。但是白水平原最富饶处不在丹霞,而在有一次转折后流入的永晋郡。白水江到了永晋郡不再曲折蜿蜒,而是一泻千里,直到于东方入海。

他妻子是堂堂大司徒,掌管天下民生,但凡水旱之灾第一个知道的就是地官属。照容家三代地官,她是从小把“民以食为天”五个子挂在嘴上,只要哪里报上来发生什么天灾**,她必定心情低落一两天,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下,有几次洛远说她“这下不下雨是老天爷管的是,夫人少吃一顿就能感动上天么,要这么有用,远愿饿上三天来代替夫人这一顿。”可这一年来这种情绪低落的情景看过两三次,可没有一次与丹霞三关以西大旱有关。

他心中犯疑,也就问的勤快了,本来只是扯家常,当下却问起官员行径,比如当地有没有开仓方粮等等。不说到还好,一说到那人脸色一寒,连连冷笑道:“放什么粮?别说放粮,整整旱了三年赋税不见半点减少,还增了两成;今年春天好容易盼到几场雨,家家都赶着插苗的时候,官府又说要修什么东西,将一家的劳力都拉了去服徭役。一开始的时候说是修关城,那也算了,好歹是保家园的事情。真去了一看,什么修关城,是咱们丹霞郡郡守老爷修自己的官署。”

卫方见她怒不可遏,也挑眉道:“竟有此事?朝廷不是三令五申不得在农忙时抽徭役,只有修筑要塞城防或者抢修大堤可以例外么。”

初阳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嘲笑他天真。卫方跟着也自嘲的笑了笑道:“本官说的不对?”

她又是一笑:“对自然是对的。可丹霞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郡守说拉人就拉人,谁敢和她说什么朝廷规矩。难道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真能上京城告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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