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年才俊赴知音上(1 / 2)
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四月,昭彤影在清平关和明霜一起欣赏着传说中的千月继承人;在京城,皇帝带着和亲王在皎原纵情游乐,而花子夜则等待着继承人的诞生。全国各地春耕已经进入尾声,然而白水江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五十年来最严重的断流。农民们眼睁睁看着刚刚插的秧苗得不到灌溉而枯死,各地官员为即将到来的饥荒脸色发白,京城的地官们一封接一封的收到各地传来的噩耗。而苏台将近五分之一的国土已经第三年大旱。唯一能够给地官们一点安慰的是来自鸣凤、丹霞、永州三郡的报告,这三郡在春耕时节都风调雨顺,尤其是被称为国之粮仓的鸣凤郡已经送来春耕结束的喜报。地官们看着成堆报告灾荒的文书时只能相互安慰说“鸣凤熟、天下足”,只要鸣凤郡丰收国家就还支撑的下去。如果连鸣凤都发生灾荒,恐怕就要向苏台历史一百四十九年时那样“天下饥馑,死者以数十万计”。
在安靖国中部,沈留郡郓州的春比通常年度略微晚了一些,然而到四月也已经一片花红柳绿。郓州现任知州是一个二十七岁的英俊青年,他第一次出现在郓州正堂的时候惊动了半城少女,当这个平易近人又勤于公务的青年一身便服走在郓州街头时,城中的青年女子会成群结队跟在他身后,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他。而城中的富家小姐、官宦后裔更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出现在知州府,希望自己能吸引这样一个漂亮的五阶官员。
这种骚动延续了将近两个月,直到某一天有人从衙门里听说“知州大人原来已经定亲了”,又说传出消息的是知州大人带来的贴身侍从。还有人不死心,再去打听,最后还是衙门里的乡师打破众人幻想,对某位同僚正当妙龄的女儿说:“死了这条心吧,人家要嫁的是京城的四位官,少王傅大人。正当青春,而且是美人,对了,就是先皇最后一位女官长,苏台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官长,总听说过吧?”面对对方失望的表情,又补充说:“人家昨天才托人送来一批夏装,还有珠宝佩饰,知州大人高兴的一整天都含笑对人,你们都安分点吧,知州大人不会移情你们的。”这个消息传开口郓州的女子们只能叹息着接受事实,安慰自己说“好歹能看上个两三年,也是好的。”
洛西城出任郓州知州已经是第六个月,这半年来他勤于公务,爱民如子,虽然只有半年,已获得郓州百姓的认可。或许还来不及传遍郓州各乡、各县,至少郓州城中一提起知州洛西城多半都要竖起拇指说一声“青天”。苏台除了边关四镇以及丹霞等一些军事重镇外,其他地方都以天官署的官员,也就是知县、知州、郡守的文官为最高。作为地方官,洛西城担负着郓州军政两界要务,虽然有州司马负责防卫、军务,但在权限上,如果发生叛乱之类,评判命令是由当地最高行政官员下达的。洛西城在此之前并未从事过地方行政官员的工作,但是他从小和西城家的孩子一起在西城家设置的私塾中学习,到了十二岁在西城照容帮助下进入太学院就读。不管是西城家的私塾还是太学院,教授的都是弃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尤其是作为地方父母官必备的知识。洛西城也是堂堂正正通过京考进阶,只不过最初的时候他听从洛远安排安心等嫁人而没有接受官职。也不知是不是一种天分,出任郓州以来,无论大小事务均处理的井井有条,叫人佩服这年轻官员的手段。
这一日午后公务已经处理完毕,洛西城决定清闲半日,在官邸后宅舒适的书房中看了会书,忽然又想念起京城来,起身将前些天水影托人送来的书信翻出来,又津津有味的读了两遍。再把一起送来的几件佩饰拿出来把玩一番,其中有一块翠玉荷花佩玲珑剔透、雕工精细,他最是喜欢,琢磨着天气一合适就把送来的夏装穿上,里面有一件衣服应该和这块佩很般配。看着荷花佩如春日青草一般透亮的绿,想到那是自己最心爱之人送来,更是一丝丝甜蜜打心底里往外涌。恨不得能回到京城,把东西搬到洛远面前对他说:“少王傅对我这般用心,即便她最喜欢的还是日照,也绝不会亏待我的,叔叔不用为我担心了。”
安靖的传统,男女一旦定亲,迎娶方就要时常给出嫁方送礼物表示心意不改。一般来说最常见的就是四季衣服,即有“嘘寒问暖”的关心,又有着“让对方照着自己的喜好装扮”的占有意味。这种礼仪到成亲之后依然适用,只不过被认真实施的不怎么多了。
和通常未婚夫妻的通信一样,水影的书信中除了一些问候话,就是讲述京城发生的趣事,其中有一件也和送礼有关。说某日迦岚亲王的使臣从鹤舞来,要返回的时候亲王忽然想起京城里还有一个自己高官的妻子,于是传来玉藻前,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或者口信要带给白皖。后者一听连连点头,当即命人回家拿东西。等东西搬来正亲王大吃一惊,原来光是夏天的衣服就准备了半箱子。正亲王苦笑着说:“卿觉得鹤舞是穷乡僻壤买不到衣服么?”
司刑官一本正经得说:“既然是我玉藻前的男人,就不能因为赶不上京城的风尚,叫人笑话。”然后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郑重其事的交给送信人,那人对重量吃了一惊。在正亲王的好奇下,玉藻前打开盒子,原来是整整齐齐三根金条。
被问这又是做什么的时候,回答是:“家用啊——一年的一起送过去。”
苏台迦岚终于忍受不了了,瞪着对方道:“难道本王给的俸禄还不能让一位二阶官员糊口?”
玉藻前躬身道歉,又一脸正经的坚持说:“殿下给的俸禄再多,下官还是要给皖送家用的。妻子养丈夫,本来就是分内事,和皖的官位俸禄无关。”
看看信、把玩把玩饰品,转眼斜阳向晚,贴身侍从来问晚上想吃什么菜。洛西城忽然想起司水前两日说城外两条河的流量皱减,有些支流、沟渠已经断水,春耕的农民们只能每天到江边挑水灌溉。他本就想找时间到江边去看看,于是吩咐不用备饭,让小厮备马,先到江边转转,然后在城里找个干净的地方吃点东西就好。
郓州位于两江交界处,出城半里就是两江汇流处,江水清澈,两岸稻香花美,远处青山如黛。“两江含翠”,乃是郓州名景。洛西城一直很喜欢此处景物,公务繁忙的时候也会骑马来转半个时辰调节一下心情,而江边小山上有郓州名胜“长林墓”。长林墓葬的是苏台著名诗人“永长林”,她被称为苏台文学开先河者,在苏台三十年到五十年间留下了上百首脍炙人口的作品。这也是水影最为仰慕的诗人,她在给西城的一封信中便有“若到郓州怀古处,长林墓下与沉吟”的句子。长林墓不但有墓碑,还有作为纪念的祠堂,以及永长林居住郓州时修建的望江庐等古迹,近两百年来不知让多少文人墨客在此徘徊追忆。
作为当地知州,洛西城本来可以依仗庄严,随侍如云,然而,他自幼看到西城照容朴实的作风而深受浸染。在地方官这一点上,他的榜样就是西城照容和卫方。
这日风淡云轻,乱花迷眼,信马由缰转眼上了长林山,没有去祠堂,反而走向甚少游人的后山,那里临江面陡然峭壁,有满山藤萝幽深美丽。他喜欢在江边小坐片刻,听江声看藤萝,便觉得一天劳累渐渐消散。江边春草已经非常茂密,踏上去丝绒一般,且行且吟。看到春江碧绿,春花如火,忽然想哪一天画一幅两江含翠的山水画,再亲手拓几块长林祠中的碑给水影送去,想来她一定会高兴的。正想着,忽见小厮伸手指向江边:“大人,那是什么?”
西城放眼望去,见坡道下方江边草丛间仿佛有一条小船,又好像有一个人趴在船舷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一挥手要从人去看。片刻后但听从人大叫:“大人,不好啦,死人啦——”
死者三十来岁,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身上中了两箭。
箭已经拔下来丢在船中,血流的满船,从现场来看,此人应该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可能是对江或者江心被人射中又逃脱。自己拔下箭,划着船逃跑,无奈留血过多,没来得及上岸就死了。可能是被江水冲到岸边搁浅。
仵作验过说人已经死了一天多,除了箭伤还有和人搏斗过的伤痕。于是又推演可能是在岸边和什么人打斗起来,此人不敌夺船而逃,对方岸上射箭,射伤了他,但是没有船无法赶上。
此人身上没有找到官凭路引,衣服用料不错,成色也很新,至少是殷实人家。看面貌也没有凶悍之气,身上还有一些银两,并不象被通缉的犯人。相反,洛西城看他装扮,觉得像是哪一个官宦人家或者名门贵族的家仆。一般来说,贵族人家或者官府差役会挂腰牌,上面有官府的名字,此人职务,或者某一家的家徽、家名。此人身上倒是没有,不但没有,连腰带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西城由此推断是此人遭袭击后为了隐瞒身份丢到江中去了,官凭路引可能也是这样丢掉的。
除此之外,身上就找不到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洛西城命人将尸体抬回义庄,然后画像张贴城门要道,看看能不能被谁认出来。虽然从各种迹象看,此人应该是远道而来的旅客。
洛西城的晚餐被这突发事件彻底毁掉了,直到深夜他还在看仵作详细验尸以及和属下的秋官讨论案情。郓州府的秋官已将近半百,一生与刑名打交道,见差役们为弄清来人的身分而烦恼,下令说:“把发髻打开、把衣服、靴子脱下来,一寸寸检查,夹里拆掉,连缝边都拆开来看仔细。”又对洛西城解释说:“这种人死前都要把腰牌、官凭路引毁掉来隐藏身份,可见精细。这种人最常把一些要紧的东西缝在衣服里、靴子或者藏在头发里。”
果然,一顿饭上下差役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东西是从衣服夹里里拆出来的,一块象佩的东西,玉石雕成,玉色温润透明,纤尘不染,雕成一弯上弦月,下面是波浪的纹样,用红绳打如意结穿着。
直到深夜洛西城依然在桌前坐着,面前放着从尸体中搜出来的唯一“奇怪一些”的东西。上好美玉雕琢而成的上弦月和波浪纹的饰品。
说是配饰稍微小了一点,若是项链或者折扇的坠子又大了些。
雕工非常精细,因为洛远的影响,洛西城在金石上下过一些功夫,经过仔细研究,发现雕刻中的一些技巧在苏台王朝已经很少使用,至少属于苏台开国初年的东西。
系玉的红绳没有多长时间,色彩鲜艳,尤其是如意结的打法更说明这根绳子绝不可能是配饰琢成时就打上去的。在他的印象里,如意结这种打法出现还不到二十年。
更让他感兴趣甚至放弃睡眠在这里苦思冥想的是这个配饰的花样,不是通常饰品中使用的花草、动物,而且,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很近似的纹样。
寻找记忆的痕迹先从金石开始,然而想破头也想不出哪个朝代流行这种纹饰。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希望自己在家中——当然是西城照容的那个家——可以去翻阅洛远成堆的金石书籍。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