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序曲 上(1 / 2)
十月,永宁城开始秋风落叶,而政局则在本应当贮藏修养的冬季开始动荡起来,又展现出即将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9月里殿上书记忽然上一道折子弹劾秋官,说潮阳杀县官的那个逍尹悬赏多年没有消息也就罢了,近日还得到报告说有人见他进了京城,弹劾秋官们办事不利。偌娜柳眉倒竖说这种小事也拿到朝堂上来烦朕,既然叛贼进了京城,着五城兵马司衙门封锁京城,秋官刑捕严加彻查,若是还不行就全城戒严,一家家一户户查,一个小毛贼难道你们都束手无策,要朕来为你们分忧么?
朝臣们被骂得默不作声,一个个暗骂白皖当了那么多年官居然做这种傻事,哪有抓一个小小逃犯的——还不是国家要犯——的事拿到早朝上来说的,就算是秋官失职,上一道折子弹劾也就罢了。满座中只有秋官司寇涟明苏心中一片雪亮,苦笑着看看白皖,暗道“原来此人也与那几个串通一气了。”在此之前他和逍尹商量过几次,他说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不如将话敞开说,求大宰帮忙,或许还有一条生路。逍尹却不同意,他说你不承认对方也不过是怀疑,拿不住证据,你这里毕竟是司寇府,没有真凭实据不可能来搜,或许就因为如此他们才虚张声势一番,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他说现今看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我想办法逃出京城,从此隐姓埋名,这两家只管去争,我们哪家的浑水都不趟。
可还没等他们两人将事情都安排好,白皖便在朝堂上发难,涟明苏回去一说,逍尹连连跺脚说“看来他们是绝对不肯放过你了”。涟明苏的妻子吓得脸色苍白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大哭起来。涟明苏也惨白着一张脸,喃喃道:“前有狼后有虎,刀山火海还非要选一处跳下去。”
逍尹也没有主张,只是劝说他不要贸然行事,能拖一日拖一日,看看事态变化再说。最后又道:“你是西城家养大的,对于大宰的为人自比我们清楚的多,你若觉得求救于她是最佳方法,我没有异议。反正我这条命早就该丢了,只要你们夫妻平安无事即可。”
涟明苏苦笑道:“我活不活也不要紧。”逍尹以为他担心的是妻子,可在涟明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万万不能拖累了西城家”。
到十月,冬的气息浓烈起来,十月下旬,永宁城落下的第一场雪。一到冬季赏花游湖打猎之类的户外活动一概停止,闲下来的富贵人家便开始看戏听曲赏歌舞,而那些活跃在京城的艺班也就迎了一年最繁忙的时候。
可以说,全国艺人的追求便是能在永宁城一举成名,这里集中了苏台最杰出的歌舞艺人,有最出色的戏班,上演最新的本子。在这里登堂入室,登得是宰相府,入的是王侯室,这里一年能够赚到的银子获得的珍宝比在小城镇一辈子都要多。这样的地方自然是群英聚会,多少人不过是一季流星,新人一到便是后浪推前浪,能在永宁城红一年已经难得,能够红上两三年便是真才实学天资出众。织萝已经在永宁城红到了第二年,这个少年的赫赫名声反过来成就了长林班,这一年来不少其他班子的名角转投长林班旗下,眼看着这个从遥远地方来的歌舞戏班要赢得永宁第一。
这一年刚刚过十月,长林班的堂会就一路排到翌年正月十五,直将班子里的伶人忙得连声叫苦。这个时候伶人便是戏班子的财神命根,长林班班主除了加紧采买聪慧伶俐的少年来当学徒培养,便是挖空了心思伺候这班小祖宗。这个要吃糕点、那个要置暖炉,还有哪个说伺候的人不得力要买小厮,林林总总千奇百怪。还时不时有人撒娇叫累不肯上场,或者因为接不接某张夹花贴而闹风流冤孽。
日上三竿织萝依然在蒙头睡觉,他的同门五更末就爬起来在师傅们和前辈们的教导下开始一天的练习。织萝平常也练得勤快,京城里很有些文人雅士专门为他填词谱曲,又有专为他写戏本子的,织萝无论吹拉弹唱都学得快,扮相更是一等一的美,每有新作震动京城,五陵少年均以先睹为快。长林班班主常感慨当年一点恻隐之心留下这麻烦孩子,没料到成了自己一株摇钱树,这些年为她赚来的金山银山让他觉得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如今织萝是她的心肝宝贝,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他说什么是什么,整个长林班这孩子就是小祖宗。
织萝睡到自然醒还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才爬起来,贴身小厮过来伺候着梳洗用餐。吃完饭照例出去散散步就要练功排戏准备晚上的表演,班主却进来了说有人来找他,要他去接待。织萝只当是哪一家又派了心腹给他送夹花贴,也或者送金银珠宝之类的讨好他,织萝在京城有风流名声,但凡讨好的他顺心了,什么人的床都上。他名声越响架子自然也越大,可再怎么摆架子都是拿捏撒娇的模样,叫人知道那不过是美人儿自持身架可不是拒人千里之外。他的风流韵事也是京城显贵们的谈资,少年一代的自不用说,就连一些年长的都有对之垂涎欲滴,例如便有传说紫名彦某一次也和这少年人春风一度。
长林班租的院子四面围合有七八间平房,中间院子足够大,一般的伶人都两三个住一起,刚进来的学徒则在最大的那间打统铺,一溜十来个孩子睡一块。另腾了一间会客,这是一般的戏班子没有的事,只不过长林班名气响,时不时有显贵家人来下帖子送礼物,班主吩咐收拾一处地方招呼这些人,讨好的他们满意了自然会在主子面前美言。
织萝进了房几边一个年青人已经起身微笑,见过几次便是那名唤日照的宫侍。织萝上下打量他一番,自己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笑吟吟道:“怪了,是晋王府没钱了呢,还是这位小爷失宠了?堂堂晋王府司殿的贴身居然穿了件青布衣服出来见人,连我看了都替你家主子丢人。”
日照莫名其妙被他一顿挖苦也不动气,微微笑道:“过去穿绫罗绸缎那是王府一等贴身宫侍的礼法,也是主子的恩赐。如今我已经不是宫侍了,一介平民自然穿符合身份的衣服,虽然主子恩典赏了不少银两,毕竟还没找到谋生的法子,节省度日为好。”
织萝听了这句话大吃一惊,上上下下又打量一番,见他腰间没有晋王府腰牌,这才信了七八分,笑吟吟道:“啊呀,原来真是失宠了。日照大哥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也想做歌舞卖艺的营生么?”
日照用一种纵容的神情看着这无理取闹的少年,柔声道:“我只想问问小哥,到底千漓做过些什么,让你不敢认少王傅大人。”
织萝俏脸一沉:“什么认不认得,怎么说的话我一点听不懂。还是说,现在富贵人家兴什么新花样来下帖子了?认亲么?啊呀,叫着姐姐弟弟的还要巫山**我可受不了。”一边说一边瞅着日照,端看这年轻人什么时候受不了翻脸或者拂袖而去。可日照一等一的好脾气,他在后宫做了那么多年伺候人的活,妃宾女官哪个是好侍奉的,性子再宽和的主子都免不了有拿下人出气的事;至于刻薄话,那么多年下来什么刻薄话他没听过,织萝这点小性子在他心里连个波澜都不会起。
等他刻薄完了,这青年笑容依旧,声音也一贯的平和恭顺:“主子……啊,少王傅大人曾对我说——织萝公子您是她的亲弟弟。”
“啊唷,我织萝哪里攀得起这么富贵的姐姐。”
日照看他是下定决心乱缠到底,笑着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润润嗓子,微笑道:“我幼年入宫,从最下等的宫侍开始伺候过不少主子,当然也遇到过不少人。当初和我一个通铺一床被的小兄弟已经有人当上了王府的宫侍长,最出息的还有外放地方官从此仕途青云的。这些年又蒙主子不弃,常带在身边,主子出色,作奴婢的也跟着长脸,奇奇怪怪的人脉也捏了不少。
“织萝少爷,您和卫家当家的结识可真奇特的能拿来写戏本了。”
他先一愣心说我什么时候结识卫暗如了,旋即就意识到他所说的是新一任当家——秋水清。
织萝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可这一次刻薄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日照却笑吟吟的继续道:“绝色美人病卧官道,恰恰遇到年轻貌美又身家显赫的豪门小姐官场新贵,救命之恩便以身相报。其后贵家小姐皎原藏美,两情相悦……”
话还未说完织萝一下子站起来冷冷道:“你家主子想要做什么?”
织萝最初和秋水清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并未放在心上,两人分开时与秋水清三年之约也是说说的,至少秋水清这一头比他要认真的多。可一年多下来他是四处逢场作戏,不知有了多少风流韵事,秋水清对他的情意分毫未改。秋水清为了能见他用了多少手段,想了多少方法,他不是没有感觉,尤其是那次路上偶遇,身中剧毒的秋水清在他面前真情流露,这番感情做不得半点假,他纵然铁石心肠也会为此感动。更何况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人,正是柔情初露,只不过在风尘中打滚看惯了虚情假意不愿轻易动情罢了,遇到秋水清这样贵胄却如此长情,怎能不对之心生感激进而滋生情爱。
日照神色从容,还丢过来一个“你冤枉了别人”的责怪眼神,正色道:“我已经不是宫侍,我是自由之身,没有主子了。”
织萝哼了一声,依然怒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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