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传檄 下(1 / 2)
放榜的地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考生、家人、奴仆以及好闲事的都围在学宫前,对于苏台读书人来说,这是飞黄腾达的第一步,也是最基础,必须要经历的一步。学宫前宽敞的场地此时水泄不通,号哭者有之,狂笑者有之,十年寒窗便在这里成了悲喜的缩影。
日照忍不住笑话自己,原本天不亮起来就是想要赶早看到成绩,结果一拖再拖,现在只怕报喜的都开始一个个上门了自己还没有挤进人群。越是靠近榜单,心跳得越快,气息也不稳定起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自己考的还算顺利,可京畿府考人才济济,想要实现他的愿望……
脑海里还回响着锦绣书院山长的话“如果你能在今年的府考中获得第一等,我就破格录用你为书院讲习。”
所谓的书院讲习其实是教师们的助手,负责给学生们批改作业,考试的时候担任巡场,甚至和学生们一起研读等等,类似于后宫中的司习官。可就算这样,能够成为天下第一书院的讲习依然是能够让天下学子羡慕的事。
这便是他对未来期待的基础,成为天下第一书院的讲习,获得能够站在她身边的资格。或许还是会被人笑话,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而且他竭尽全力。
终于挤到了能够看榜的地方,他深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红榜的最前面,那里只有三个名字,京畿府考一等……
旁边的考生也在看榜,忽然大声喊起来“中了,我中了!”一阵手舞足蹈后望向他:“这位兄弟中了没有?”
他微笑:“中了。”
“恭喜恭喜,兄弟大名?”
“我叫日照。”
那考生的目光在榜上扫过随即惊讶道:“第二名,你是第二名。”
他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是啊,一等第二。”
挤出人群,心依然跳得飞快,兴奋得也想要当街大喊大叫,刚走出两步被人抓住手臂,一回头惊道:“殿上书记大人,您,您怎么在这里?”
白皖身上还穿着官服,不过被人群挤来挤去有点皱,笑着说:“还能做什么,被内子赶来看你的成绩。怎么样?看你的脸色,应该是中了吧。”
他笑着点头,后者又问中了第几,回答是第二,一等第二。饶是白皖这样的人一瞬间都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道:“了不起啊,当年我参加府考都不过一等第三,还不是在京城,远处的小地方而已。这么说明年便能直接参加京考了!好啊日照,待你京考进阶,我们便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了。”
日照红着脸谦逊了几句,将那句“我不准备参加京考咽了下去,以避免更多的提问”。他清楚得很,依照他这样“卑贱”的出身,除非上了前二等,否则根本没有被录取的可能。即便考上了,大概一辈子都是七八位里转。白皖拉着他的手又说了几句赞美的话,请他这两日一定要到自家来吃饭等等,这才相互道别。白皖看着他的背影暗地里道:“真没想到这年轻人有如此本事,也有恒心。看来,玉藻前是要失望了。”
那日玉藻前发现水影有迎娶日照为正室的打算,回家告诉了他,言语间全是担忧,无非是两人身份悬殊,水影这是自毁前程等等。这一次白皖学乖了,不接她的口,省得又被骂“带过绿萝带的人都不知道对那人的遭遇多加同情,没见识,没气量”等等。等他把日照一等第二进阶的消息带回去,玉藻前的脸都绿了,白皖知道这其中八成是因为她自己京畿府考的时候只有二等,乖乖的参加了秋天的郡考,然后是第二年春天的京考。而昭彤影则是京畿府考榜首,直接参加京考,且对方一等第二进阶,她自己却只有三等,十足一个没有考试命的。白皖温柔的说了几句“日照真是个聪明有毅力的人”“出身于宫侍而能不辍学业,勤奋如此,尤为不易”。最后玉藻前叹了口气:“既然连迦岚殿下都能迎娶行过暖席礼的男子当正妃,少王傅迎娶曾经是宫侍的人也不算太惊世骇俗,何况那孩子还是京畿府考第二。”
京城府考放榜前不久,卫秋水清终于做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接受与西城家联姻。她将这个决定告诉卫简的时候,卫家的主夫大大的呼了一口气,对女儿说:“看到你成家,我算是放下一大半心了。”秋水清笑着问另外一半担心什么时候放下呢,回答是:“等你生下卫家的继承人。”
为秋水清提亲的是黎安家的人,位在三阶正兼拜伯爵,消息一传出就惊动整个京城,安靖第一第二的名门世家居然连结两门亲,而且都是家主的亲事。西城家的三公子是最高兴的那一个,西城照容之所以提这门亲,一方面是避免和亲王逼婚,另一方面也是洛远说过,三儿很喜欢他卫表姐。婚期定在四月里,也就是西城公子服礼后的第二个月,然而婚事的准备从秋水清点头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可以想象会像前一年静选成亲一样,成为惊动京城的大事。
另一个人的婚事却进行不怎么顺利,便在府考放榜的当天下午,水影脸色沉凝的坐在正房内,目光在王府司礼身上扫了几回,最后冷冷道:“好,好,都不肯去提亲是不是,都嫌替一个前任宫侍做媒丢人是不是?不要紧……”望向一边的宫女:“去,到民间去,给我把京城最有名的保媒请来,不就是三媒六聘么,没有你们,我也一样能成亲。”
司礼向领命而去的宫女使个眼色,上前道:“司殿,三思而后行啊!日照能为侧不能为夫,您结了这门亲乃是自毁前程。”水影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真心的关心,脸色稍和,缓缓道:“我决心已定,不管有什么后果,我都会承担。”
“您喜欢日照要留他一辈子也不用娶为正室啊,侧室、亲侍都能跟您一辈子,您何必……”
“我不但要和他生同衾,还要与他死同葬。”
年轻的司礼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她从下位女官时代就开始敬慕的女子,脑海里唯一缠绕的两个字就是“疯了”,正在这尴尬时候,忽然听到一人笑语阵阵,人未到声先到,说的是“这么大好春日,影却在抓人训斥么?”
这个声音一入耳,水影脸上顿时显出惊喜交加的表情,起身往外迎,可来人更快,一转眼已经在房内,笑吟吟道:“芦桐叶向少王傅请安了。”
水影一把抱住她,惊喜交加道:“桐叶,桐叶你怎么来了?”
来人身材高挑、体态英健,容貌并不美但英气逼人、笑意隐含,此人是京城芦家的当家,时年三十五岁。这人一进来,司礼便识相的退下,下人送上茶后也乖乖退出。水影眉眼含笑连着问她什么时候回京的,要住多久等等。芦桐叶却笑道:“不忙说这些。我说,这大好时候你在那里发什么火啊?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在你那美人儿那里庆祝他京畿府考第二么?”
水影惊讶于她居然知道这件事,随即叹了口气说“我正烦着日照的事呢”,随即将她要迎娶日照的想法,以及人人都劝她不要自毁前程,拒绝去提亲的事一一说了。芦桐叶笑吟吟的听完道:“啊呀,几天前就开始找说媒的人了么?那么笃定那孩子能过京考?”
“我管他过不过啊——不过,他还是我要迎娶的男子。”
芦桐叶哈哈一笑,然后一伸手:“东西拿来。”看看对方愕然的样子,笑着补充道:“提亲总要有聘礼吧,难道你要我空手去?”
看着芦桐叶的背影,水影忍不住微笑起来,整个人都是放松的姿态,目光中甚至流露出一点陷入回忆中的温柔。每一次看到芦桐叶她都能感到全然的轻松,在这个人面前不需要隐瞒什么,也不需要掩盖什么。她知道京城里芦家算不了什么,这个当家的名字在名门显贵中被提起,十之**也都是当笑话说。就像刚刚桐叶和她说的那件事,她前两天刚回家的时候,从巷口卖油麻筛子和麻花的店铺过,老板见了她非常高兴,硬要把刚炸出来的一个筛子送给她。她就这么拿着,也不骑马了,一边走一边吃,走到家门口正好吃完,满手的油腻。她的夫婿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站在门口迎接,小别重逢,她喜悦得扑上去一个拥抱,就这么生生毁了夫婿一件新衣。便是这样的事情,桐叶会毫不在乎的当作笑话说给人听,然后成为显贵饭桌上娱乐的话题。
她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芦桐叶的时候,那个人是十六岁的九阶女官,值司映秀殿,而她是映秀殿中最幼小的粗使宫女。她被人抢夺馒头还被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同样是罪民的宫女按在地上打得时候,芦桐叶看到了这一幕,和别人不一样,她毫不犹豫的上来驱走施暴者,抚起她且命人另外给她拿一份午饭。桐叶看不得持强凌弱的举动,每有发现必定制止,而且惩罚施暴者。桐叶大概是看她幼小可怜,只有被人欺负没有欺负人的举动,对她格外照顾。半年后,她正式进阶调任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她这个十岁的孩子带到自己身边当宫女。后来有人对她说“你知不知道象她那样年幼,容貌好的女孩却在映秀殿作粗活,一定是没籍得罪民”。芦桐叶耸耸肩,一脸轻松的说:“有规定罪民只能在映秀殿做活?”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笑笑说:“那不就行了,不要紧的。”
芦桐叶曾对她说:“我不喜欢做官,不喜欢被拘束。进宫见习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本事去考试,所以在这里熬几年,尽当家的职责。”说这句话的时候,桐叶已经十九岁,位在八阶,已经偏离了她“一进阶就离宫”的计划。她用挫败的神情,对着天空叹息:“怎么就没有我能看得上的男子呢?好想现在就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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