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彗星袭月 上(1 / 2)
九月十七日,黑云压城,寒风骤起。
前一天早上,水影拿出两张银票命人送到安宁巷路家,两张银票加起来是纹银一千三百两。水影的职司是太学院东阁司教加少王傅兼晋王府司殿,阶位分别是四阶和五阶,根据苏台的朝制,身兼两职并不能支领两份全额俸禄,而是比单个职务高,比两份全额低。水影的俸禄全部折合成银两是年俸九百两,不过朝廷发俸并不是全发银两,其中一大半是米、布匹、车马、仆佣等,现银则是每年四百两,一千三百两纹银相当于她整整三年的全部现银收入。晋王府的侍从代替水影给路家送银子并不是第一次,这位路家的主人曾在后宫担任女官,位阶也不算低,水影被芦桐叶带出映秀殿的时候,路家的小姐正是芦桐叶的上司。路姑娘二十四岁成婚后出宫,先放外官,但是不久后因得罪上司被人诬告后降职,没多久她又染上重病,虽然被救回来,从此身体羸弱,时常缠绵病榻,仇家又弹劾她已经没有体力完成官员的责任,于是解官归田。其后这个家族连着倒了几次霉,又牵扯到丹绫之乱,倾尽家财才保的性命,从此家道败落,连温饱都不能保证。
路姑娘在后宫的时候为人宽厚,对水影没有什么苛刻举动,水影受皇恩宠爱之后别人到她面前嚼舌头,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些能扳倒水影的秘闻,她也只是淡淡的回答说:“我是个没有慧眼的人,所以实在没有关心过一个尚不入等级的小宫女的言行举止,但是能为陛下恩宠,想来是一个端正可靠的人。”
路姑娘落魄后,芦桐叶和水影都时常加以接济,不过过去水影总是送现银,也就是二三十两,最多一次是路姑娘病情恶化,需要很贵重的药物调理,她一次派人送去一百多两,另加珍贵药材若干。
这一次一出手一千多两银子,受命的宫人大吃一惊,对水影说:“司殿大人这是做什么?您并不是家底丰厚的人,这笔钱拿出去,您自己只怕都没有积蓄了吧?”水影笑笑说:“路家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很快就到需要用钱的时候了。你只管送去,不必多话。”
当天晚上路家的夫婿来到晋王府求见,水影接济了她们七八年时间,这家还是第一次上门。水影只当他们是看到那么大一笔钱来拒绝,便让夫婿日照去接待。没多久日照来找她说夫人还是亲自见一见为好,于是将来人请入。这位路家的夫婿比妻子年长一岁,出自于官宦人家,出嫁的时候妻子是前途无量的贵族子弟,其后跟着这一家一起风雨飘摇历尽艰辛,四十不到已经发含银丝。见了水影躬身行礼,两相说了些问候的话后,看看左右做出请她屏退众人的表情。于是只留日照在旁,那人道:“我家夫人看到大人送来的银票后说‘京城日内必有大变,且牵连无数人身家性命。少王傅这已经可以说是在托付后事。””
水影微微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道:“路夫人敏锐依旧。”
此人拿出银票双手呈上,抢在水影之前道:“这些年来我们一家全靠您和芦夫人接济,我们全家人感恩戴德。大人身当变故由为路家着想,更是难得。不过,我家的女儿澜儿已经长大成人,她喜武不喜文,幸而得到芦家教导又还算勤奋,希望王傅不弃,让她在您身边伺候。将来若有机会,请王傅提携。”顿了顿,又道:“若能在王傅身边得一碗饭吃,不敢再要赠与。”
水影犹豫再三,又说你们既然知道我将要做的是要命的事情,何必现在将孩子送过来呢,等到一切安定,我一定介绍你家小姐进军中。那人摇了摇头,低声道:“夫人说了,若不能相随于危难,王傅要那孩子何用?”
而今,十六岁的路澜站在晋王府最高阶女官的身后,身上佩戴着长剑,她忍不住一遍遍去摸剑柄。屋外风雨交加,屋内济济一堂。其中除了芦桐叶等少数几个人外的面孔都是陌生的,纵然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有过嘱咐,听到谈话的内容还是心惊。
路澜时不时偷眼看看正坐上的花子夜,心想“正亲王并不是很可怕啊——”。此时听到一个人说:“殿下,我们能有多少人?”然后,她刚刚侍奉的主子道:“正亲王府侍卫家将能有五百余人,加上晋王府侍卫、西城家家丁,又有两三百人。另外,景王能动用一些端孝亲王府的侍卫,全部加上,受过训练的士兵大约有八百多人。”
“还是少了些……丹少将军那里怎样?若是丹伯爵愿意帮忙,她手上有几万人。”
芦桐叶摇头道:“我与她谈过,她说专心守城,并无旁骛。”
众人摇了摇头,又有人说:“嘉幽郡王呢?我们的殿下以身家性命保她,她总不能置身事外,她手上——”
“不可——”说话的又是水影:“嘉幽此人高深莫测,还是不要与她联络为好。”
“可是八百来人实在是少了。”
话音刚落一个年纪三十来岁的男子低声道:“八百人其实也不算少。京城兵马虽多,而今都集中在城外,宫内禁卫军只有两千人,且没有皇帝诏命禁卫军不能进后宫。后宫侍卫加起来不到五百人,有八百人,足够压制。”此人声音低沉,神态举止里透着一种压抑的恭敬,路澜并不知道,这是后宫宫侍特有的气质,而这个人就是现今的后宫宫侍长。此人现年三十二岁,与日照同一年进宫,一同受训,也是换贴的异姓兄弟。
房内众人相互看看,彼此点点头,又一人笑道:“后宫五百侍卫,到时候我把人尽量调开,栖凰殿、慈宁宫、慈心宫、倚凤殿的当班统领都是我的心腹人。所以,不是八百人,还要加上我们后宫侍卫至少两百人。”这个人是现任后宫侍卫统领,她是芦桐叶手把手带出来的,又曾在水影手下,对这两人既敬佩又感恩,芦桐叶在她面前一透出点口风,那人立刻答应,并说:“芦姐姐参加的事怎能少我?”
外面风雨更急,树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花子夜忽然站起来,沉声道:“各位,胜败就在明日。花子夜无心凰座,但不忍看天下分崩离析而圣上不问民生。明日之事乃是要杀家灭族的,让各位牵扯在内,却又不能允诺各位将来的富贵,花子夜深感愧疚。”
他话没说完,西城静选站起来道:“殿下何出此言?我等也不是为了富贵才跟随殿下!”
“行了,”水影微微长身,止住众人,沉声道:“明日酉时,芦桐叶带正亲王府、端孝亲王府、晋王府等全部八百人分批进宫,替换宫内卫士。待到起更,皇宫下钥后,立刻动手,控制栖凰殿、慈宁宫、慈心宫、倚凤殿。拿到兵符后——静选,你与景王殿下立即到五城兵马司,统率照理是殿下的人,可她若是反抗——立杀之!”
又望向后宫那两人:“宫门与后宫之事就拜托二位。”
“王傅放心,下官誓死完成。”
如此又讨论了一阵,众人分批离开,花子夜披上斗篷也准备回王府最后安排,水影上前两步拉住他道:“殿下……”
花子夜苦笑道:“放心,既然到了这一步,我绝不会临阵反悔。”
“不,还有一事要请殿下出面。”
“什么?”
“明日事成之后要想让京城内彻底太平,不动用军队是不行的。所以,琴林家那里还是要靠殿下去说。”
“她们……她们二人如何肯……陛下是琴林映雪的亲外甥女,她们家的富贵都在陛下身上,而我们……”
“陛下固然是琴林映雪的亲侄女,殿下也是他的亲外甥,还是叶芝的女婿。叶芝是最懂得为自家盘算的,京城如今岌岌可危,能够另外有一条安身保命的路,她们还会死抱着皇上么?不过,千万不能让拂霄知道。拂霄聪明精细,又死忠圣上,她留在永宁城中终究是隐患,最好让映雪把她调开,让她出城几天。所以,还是要殿下出面,劝说您的岳家审时度势。”
花子夜在门边站了好半天,点点头:“本王尽力而为。”
“殿下——”
“本王明白,若是那两人不肯,本王不会让她们活着出正亲王府。”
“纵然肯,也不能都出正亲王府。”
花子夜点了点头,开门走出,花子夜点了点头,开门走出,门内,水影沉声道:“殿下,明日彗星袭月,正合人主更替!”
十八日上午依旧狂风暴雨,攻守双方都闭营不出。午后,雨收云散,到了傍晚时分阳光照耀彩霞满天。入夜,云淡风清,星河辉映,神官们多日不能观察星象,这一夜纷纷出门仰观天象,期望从星斗的微妙变化中解读红尘岁月。
当天,京畿所有夜观天下的神官都看到了让她们颤抖的天象——彗星长长的尾巴扫过月亮。彗星袭月,自古以来被视作重大变化,而且是关系人君的重大变化发生的前兆。联想到这一年正月发生的日食,神官们又是一阵颤抖,忍不住要想:“这一定是国之将亡的预兆呢?”神官们强忍住窜过脊椎的惊栗,回到房中写给春官官长和代理大神官的公文,通告他们观察到了彗星袭月的异常景象,请朝廷有所准备。
当夜皇帝苏台偌娜看了几份奏章后没有去玩招魂游戏,而是召姚锦前来侍寝。围城之后偌娜很少召妃宾,仿佛更愿意将**与皇后虚无缥缈的灵魂共度。这日姚锦好不容易奉召,细心打扮了一番前来栖凰殿,皇帝却恹恹的,和他东拉西扯说了一堆话,他也不知原委,只有尽力搭话。
到了二更半,姚锦劝说皇帝早些休息,以保凰体。偌娜点头,两人依偎着刚要往寝殿走,忽然听到一些异常的响动。姚锦惊问原委,栖凰殿当值的女官说:“没什么,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摔了东西。”姚锦没有在放在心上,偌娜却停住了脚步,皱眉道:“摔了东西为何如此嘈杂?你再去看看。”
那女官应了一声刚刚往外走,门外忽然跑入一人,扑倒在地道:“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两人大惊,转身往外看,那女官——便是引推荐神官而获重用的御书房侍书官趴在地上叫道:“谋反——有人谋反!”
话音未落殿门洞开,兵士们跑步的声音疾风骤雨般传来,苏台偌娜一甩袖:“何人喧哗!”随着声音一人大踏步走进来,身材高挑,一身铠甲,姚锦没有看过她,偌娜眼睛微微眯起,过了一会儿道:“芦桐叶?”
来人一恭身,不发一言。
姚锦大叫:“侍卫,侍卫何在?快来护驾!”
皇帝一抬手,望着芦桐叶道:“花子夜在哪里?让他自己来见朕!”
芦桐叶没有答话,倒是外面又一人进入,望定皇帝道:“正亲王殿下在府中休息。”
“哦——他要朕的皇位,倒不敢亲眼看着朕写传位诏书给他?”
水影也是一身戎装,佩戴长剑,神色平静淡漠,目光凝重,望定偌娜道:“陛下误会亲王了。正亲王殿下无意染指凰座。”
偌娜在正中的座椅上坐下,双手扶在扶手上,头微微仰起:“那么卿等所来为何?难道是永宁城破城,卿等要誓死保卫朕脱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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