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秋水云天1-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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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笑,说了几句表扬秋水清的话,可她坐在一边怎么听怎么不是个滋味,再看看那个低眉顺目的孩子,心想:“难怪太子不喜欢,真是个讨厌的人!”

十四岁,秋水清晋升为栖凰殿司膳官,位在九阶。更服的那一天宫里有头面的女官都来祝贺,就连妃嫔都有好些派人送来礼物,人人见了她都是那句“不愧是卫姑娘,真了不起啊,才见习了两年就进阶了。”“卫姑娘将来必定能当上女官长的”“卫姑娘家学渊博,将来定和卫大人一样,一阶高官,群臣表率”……

满耳这样的奉承话的时候,秋水清却时不时想到一年前从一个小女孩那里听到的一句话“因为是卫侯的世子啊——”一想到就如当头冷水,满腔高兴顿时扫清。迦岚问明白她情绪低落的原委后笑道:“你真是的,这后宫时常有身份显赫人家的女儿来见习,可十四岁就进阶的七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再往后就是宫变,凄风苦雨,血溅天阶。

那一天狂风暴雨,雷电齐鸣,前皇太子苏台迦岚即将离京孤身远行,出镇鹤舞,圣旨云“不奉皇命,生生世世不得出鹤舞。”她刚从天牢里出来没几天,跪在栖凰殿外的空地上请求拜别父皇。爱纹镜不见,迦岚长跪雨中不起。

秋水清站在廊下柱子边,一眼看过去,栖凰殿的廊柱下站了不少人,都象她一样,躲在柱子后面,用复杂的目光注视雨中的前皇太子。女官长已经两次求见皇帝,都被爱纹镜挡在外面,隔着帘子她苦苦请求皇帝开恩见迦岚一面,说外面暴雨倾盆,迦岚长跪不起,如此一夜只怕她承受不住。爱纹镜的声音冷如寒冰,道:“她这样做是要挟君父么?她愿意跪,就让她跪下去。”

雨越来越大,风寒雨冷,她抬起头对女官长道:“让我送把伞过去吧,再这样淋下去……”岑筱一把拉住,冷着脸摇摇头,低声道:“你没听陛下说什么?这是要挟君父,你要被人告与同情叛臣么?”

这一年她已经十六岁,不复进宫时候的莽撞,几次要出去,几次又缩回来,看着曾经一同嬉戏的苏台迦岚在寒风中颤抖的样子,眼泪流了下来,无声无息,一落下便立刻擦去,靠着廊柱的掩护,不能被人看到“同情叛臣”的证据。

一个道闪电,一个炸雷,秋水清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雨中的迦岚依然长跪。她不忍心再看,正要离去忽然听到女官长“啊——”了一声。再抬眼,看到一个人打着伞从廊下走出,借着闪电的光芒可以看到她身上葱绿的一等宫女服。

“水影——”女官长喃喃叫出她的名字。

秋水清看着她越过躲藏在廊柱后的众人,不紧不慢的走到雨中,跪在迦岚身边,为她挡雨又仿佛说了些什么。过了一顿饭功夫,苏台迦岚忽然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第二天,远走鹤舞。

很多年后秋水清问苏台迦岚那一日水影说了什么话,得到的回答是:“她说,陛下已经伤心彻骨,殿下是孝顺的人,请不要再做让陛下更加心痛的事了。”

第二日,果然有人告这孩子同情叛臣意欲不轨,那时女官长、司仪、司礼等皆在。她站在女官长身边看这十三岁的少女跪在君王前,五体投地,微微颤抖。

天子说你可知道迦岚为叛臣之后,你一个宫女,没有朕的旨意为她送伞,与她说话,那便是同情叛臣,罪同叛乱。

她说奴婢知道。

天子面沉如水,问为何明知故犯?

那人微微抬起头,颤抖着声音道:“昨夜那样大的雨,奴婢心疼……”话未完,有人跳着骂“你心痛什么,还敢说不是同情叛逆?”

水影的脸上满是泪水,喃喃道:“奴婢,奴婢……”忽然抬起头脆生生道:“奴婢心疼陛下的骨肉!”

事后,女官长叹息着对卫暗如道:“我白白当了那么多年女官长,居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更懂君王心。”

暗如没有说话,秋水清忽然道:“不能怪大人啊,那样的情形下,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族上下的人想。”她知道这句话并不是为岑筱开脱,而是那一天看到那个人打着伞走入雨中的时候就不断对自己说着的话。

岑筱看了她一眼:“那孩子也是这样说的。那天陛下怪我……唉,那个孩子却说‘奴婢不是胆子大,而是奴婢孤身一人,别无后顾。’”

一年后,栖凰殿一等宫女水影晋升御书房侍书女官,位在七阶,时年仅十四岁。从那以后,秋水清不再是后宫最耀眼的明星。

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儿从宫女忽然晋升为七阶女官,而且是在御书房侍奉,处理奏章,起草诏书的要职。圣旨一下,宫廷内外惊动,人人跳脚说“不得了了,这是苏台开国两百多年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十四岁的七阶女官,而且没有任何背景门第,后宫中的妃嫔和高阶女官们相顾叹息,内心里都将之当作“皇帝胡乱用人”的又一个案例。

听到这个传说中的任命真地变成现实的时候秋水清在家里,关起门来大哭了一场,卫简听到家人报告大吃一惊,敲了半天门女儿都不应。倒是做母亲的云淡风清的说一句“由着她去,哭一阵心里爽快点也好。”然后白一眼夫婿:“她伤心什么啊——当了那么多年‘第一’忽然被人吵了过去,还是超得远远的。我们这个女儿,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回受这种挫折。”

等秋水清回到宫中,不出意料,后宫女官们以及宫人们之间游荡着非常暧昧的气氛,面对十四岁的七阶女官,很多人挣扎在嫉妒打压或者是奉迎讨好之间。

对于那些出身于永宁五大名门的下位女官和低阶女官来说,这个选择就简单得多。对家世低微的人他们向来是看不上眼的,鄙视加上嫉妒混合成充满破坏力的仇恨。这个时候真正的高阶女官们尽管也是各怀心思,但并不打算贸然涉入,她们已经有足够的履历也有足够的耐心,更比那些年轻女孩子们多几分耐心,她们知道君王的恩宠是没有理由也无从反抗的。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们要避其锋芒,待到君王恩宠衰,再狠狠踩下去永绝后患。秋水清两者都不是,她用漠然的态度面对少年女官的锐气,也用更为漠然的态度面对那些怂恿她“狠狠整整那个目中无人的东西”的建议。不过作为后宫锐气正盛的两个人,尽管秋水清尽可能的漠然,冲突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那一天秋水清与德妃宫内的下位女官在一起,此时她位在七阶下,已经有资格教导新进的下位女官们,她性情严谨,家世又显赫,平日里敢在她面前说笑的基本都是家世相当的贵族小姐。这一日她心情好又有空闲,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女孩儿讲解后宫做事的注意事项。一群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倒是相互比饰品比家里送来的东西,比得不亦乐乎。她原本一团热情,没多长时间就浇的剩不下多少,勉强维持着耐心继续说话,不过那些孩子好歹还有点看眼色的本事,见她面沉似水,嘻嘻哈哈的样子就收起来了。秋水清看着这些人很有冲动想要一个个拽着耳朵骂一顿,对她们说,你们的父母花了大笔银子甚至四处求爷爷告***让你们进宫,那时巴望着你们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你们知不知道,每年都有一二十个女孩儿进宫,这其中到服礼之后还能留在宫内,获得一个实际的职务的可能一个都没有。白白耗费了数年时间大量金钱,而且每一批里总有那么几个没能等到服礼就“病死”“暴毙”在深宫中。

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走进房间的声音,她转过身看到年轻的侍书官在两个宫女陪伴下走进来。下位女官们有一个小小的骚动,彼此对看,你拉我扯,秋水清回过头看了对方一眼,继续说话。而边上一个刚刚进阶的女官东看西看一番后终于笑着走过去:“大人来找哪一位?”

水影向她微微点点头:“陛下让我送德妃殿下想要看的书过来。”那低阶女官点头哈腰的接过来,小跑着送进去,水影却走了进来,走到秋水清面前。秋水清感到有人在身边站下才抬头去看,十四岁的少女,眉目尚带稚气,眼底眉梢藏着的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严肃。她还在想这个人找她有什么事的时候,听到这样一句话从她口中出现,她说的是——

“卿为何不向本职行礼?”

秋水清从她的眼睛里看出这句话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也感觉到周围一圈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她最终站起来,跪倒在地:“见过侍书女官大人,请恕下官失礼。”在她身后下位女官们跪倒一片,低着头听到少女稚气尤存,却冷若冰霜的声音:“这次且罢,倘若再犯,绝不饶恕。”

少女扬着头走出去,秋水清站起来拍拍裙子,下位女官们围上来。一群人七嘴八舌痛骂“那个耀武扬威的下贱东西,爬上来一点就飞到天上去了”“是啊居然敢让卫女官给她行礼,不就是会讨好圣上么,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出身”。秋水清静静听她们发泄完,忽然一拍桌子,沉着脸道:“后宫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上下尊卑。侍书女官原本比我位阶高,按照宫礼我理应起身向她行礼让座,今天是我糊涂了,被训斥理所当然。你们连阶位都没有,理当跪拜,却一个个坐在那里。日后再犯,我送你们进金蕊堂!”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传出后宫,然后朝堂上某几个官员神秘兮兮的趴在卫暗如耳边说了,朝堂下,某几个命夫坐着轿子赶到卫府在卫简面前嘀咕了。卫暗如没有说什么,卫简却不高兴了,某日夫妻两个偶然在一起吃顿饭的时候这件事被卫简用异常不满的口气提了出来,做妻子的笑道:“换了我是那个孩子也拿秋儿开刀。谁让她是卫侯世子呢,不能让她行礼,往后还能指望宫里那些世家千金们向她低头?”

几天后秋水清在后宫里听到一个传闻“那个女孩儿是靠着色诱圣上才得到这样的地位”。她被这种说法吓坏了,她是在树篱的另一面听到一群人肆无忌惮的诽谤的,正要过去骂人,却看到另一边“那个女孩儿”也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目光死死的盯着树篱,身子颤抖的隔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出来。

她刚刚走进几步,那个女孩儿惊动起来,转过身看着她,头微微扬起。秋水清微笑着弯下腰,用足够让树篱对面的人听到的声音道:“侍书官大人好。”

看着那个女孩儿离开,秋水清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怎么有人会说如此恶毒的话,那还是十四岁的孩子啊,那孩子离开服礼还有整整两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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