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二章 新体制(1 / 2)
汪孚林刚刚只是突然指摘佛郎机人反客为主,确实没有说要断绝商市!
方三老爷登时自责关心则乱,最后的话里竟是带出了几分威胁的意思,此时被汪孚林倒逼回来,他不免有几分自乱阵脚,当下索性闭嘴装起了哑巴。
知道这种老油条不是抓住一个语病就能穷追猛打完全打死的,汪孚林就索性轻轻放过了这一茬。趁着四下里鸦雀无声,他就用手指轻轻敲打了几下扶手,等到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这才继续往下说。
“市舶司在广州城内,驻守在濠镜之内的不过副提举,以及麾下小吏,然则这是祖制,不可更动。至于香山县顾县令,名义上是管辖市舶司,但因为隔着一道莲花茎关闸,不可能随时随地为了一件事就来回奔波二百余里,所以濠镜之事,一直都是三司统管。提调司全权管理文武各种事务,备倭则防倭寇以及海盗,至于巡检司,则是稽查走私,维持治安。至于最重要的海贸,市舶司副提举主领丈抽,而顾县令反而只是拱手而已,顶多是忙里偷闲抽出一点时间前去抽查。”
“所以,这一次的案子,看似只是个例,是突发事件,但里通佛郎机奸徒的黄天仁已经供述,这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三次!”
汪孚林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重重一捶扶手,起初说闲聊时的和颜悦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愤怒和痛心疾首。
“一艘船上有不肖之徒,其他船上就会没有?更匪夷所思的是。那黄天仁竟然能够蛊惑巡检司副巡检吴有望。让他来宰我这头肥羊!呵。我在提调司不过只呆了一个晚上,可吴有望的罪状却已经洋洋洒洒几十条,够他死好几回了,其中,收受佛郎机人贿赂,为市舶司副提举杨德丈抽的时候牵线搭桥,偷逃税金十余起,累计巨万。一桩桩一件件都有人证物证!市舶司副提举杨德,收受贿赂十余万两,罪证确凿!”
小小一个巡检司副巡检,今天来的这些商号代表自然无一在意,然而他们不得不重视的是,汪孚林在提调司只呆了一个晚上,就得到了这么多人证物证,这背后的象征意义代表什么?代表马提调已经完全被收服,倒向了这位巡按御史,否则汪孚林只带了那么几个人。哪有如此效率?拿掉一个吴有望,谁都不在乎。反正换上的也只是小人物,要买通起来可谓易如反掌。但是,汪孚林直接把矛头对准的是市舶司在濠镜的那位副提举,这就意义不同了。
每一个人都在考虑,汪孚林是不是来真的。而如果是来真的,他是到市舶司这位副提举为止,还是准备往上追溯?他们又是否能够摁得住这位来者不善的广东巡按御史?如果摁得住,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如果摁不住,他们以及背后的家族要做出怎样的妥协,还有他们这些生意有什么影响?一时间,偌大的二楼一片静悄悄,气氛压抑得竟是有些凝重。
想当初海盗曾一本肆虐广东南海岸之际,广州城外海珠岛上那些船舶曾经损失惨重,相形之下,澳门却在葡萄牙人紧急修筑的城墙,以及坚船利炮的护佑之下,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同时得以幸免的,还有在澳门的那些商户,以及聚居此地的本地百姓。
可即便了解这一事实,在座的六位商人也无不明白,濠镜毕竟是大明国土,租给夷人根本就是当时海道副使汪柏的个人行为,如今既成事实那么多年,但终究是朝廷没有明文承认,而管辖两广最高权力的两广总督也从未接见过佛郎机人,这便是一个态度。而他们因为要从佛郎机人身上赚钱,便不得不仰人鼻息,有的时候甚至不得不采取忍耐的态度,这确实是事实。所以,他们才在等着接下来的戏肉部分。
“这是京城刚发的邸报抄本,各位可以传看一下。前任广东巡按御史回到都察院后,和都察院浙江道、福建道等五名御史联名上书,将莲花茎关闸从每月六次开启改成每月两次开启,并于雍陌设雍陌营,重设海防同知,严查海路往濠镜运送酒米之外的财货。另外,还包括每年限制入境濠镜的船只数量,人口等等,总共十一条。哦,对了,与此同时,市舶司解运上京的租金和税金都不能少半分。”
这是在广州城察院蹲守的王思明刚刚派人转送来的,货真价实新鲜出炉刚刚来自京师的邸报抄本,因此汪孚林递给了身边侍立的刘勃,任由其送了去给那些豪商。眼见这些人传看了一大圈,脸上的心不在焉之色全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全都是无与伦比的凝重。
虽则这些商人们自信朝廷既然能够在海禁上稍稍放开一条口子,再加上看在市舶司每年运送上京的税金份上,应该不会完全禁绝,可要真是限制得这么厉害,等于几重枷锁直接套在身上!而汪孚林微服私访去过濠镜的事情,在香山县丞和主簿一块去濠镜下书召集商人的时候,那就已经传开了,所以各家代表应邀而来的同时,当然也揣摩过汪孚林此行的用意。
其中最坏的一种可能便是汪孚林和从前那些激进派的官员那样,打算以那场暴乱为借口,驱逐那些佛郎机人,甚至于开战;不好不坏的可能是强迫佛郎机人停市数日甚至数月,等到交出凶手后,杀鸡儆猴,借此立威;而最好的一种可能,不外乎是召集他们这些商人稍做敲打,让他们破财消灾。可汪孚林现在首先表达的不是自己的态度,而是朝中正在掀起的那么一场风波,他们就算在广东风光无限,可对于朝中就鞭长莫及了。
当然,朝中少不了粤闽籍的官员。未必不会说话。可据说之前首辅张居正才清洗过都察院。那么现在留下的应该是自己人,在这种情况下,安知这背后就没有独断专行的张居正授意?毕竟,在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距离那位首辅的距离,都远远大于广州到京城地理上的距离,谁都难以揣摩首辅之心。
因此,比方三老爷地位更高。潮州商帮的代表人物潮州黄氏黄七老爷见其他人都还在沉吟,他就主动第一个开了口,满脸的郑重其事:“还请汪爷赐教。”
“我得到邸报之后也颇为吃惊,而且没想到首倡之人,便是我的前任,巡按广东任满回去之后的石御史。我可以在这里明明白白对各位说一句,我绝不同意他们的谏言,这完全是因噎废食。在此之前,我已经上书两广总督凌制台,凌制台已经首肯。与我联名上书朝廷,莲花茎关闸每月开启六次。实在是极其不便。应该尽快改为隔日开启,而最理想的是每日开启,早上开,晚上闭。不能因为管理困难,便人为设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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