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她的承诺(1 / 2)
“阿凛死了,死在了虎牙岭。”
在云岫说出这句话之后,她木然地抬起手,隔着虚空无力地抓了抓,看起来像是想要抓住红楼垂下的手。
嘴唇嗫嚅,始终没能喊出红楼的名字。
她死了吗?
云岫不知道。
那个女子说话的方式很特别,一扬,一叹,之后是软下来的语调。她活得鲜明,像烛火,一点点火星子就点燃,照亮。
滴水的恩情以涌泉还报,这是红楼。
在欲语还休的冰冷年代里,残酷的方式有很多种,譬如生离死别,譬如明明很近却无法挽留。
云岫望着穆虚横抱着红楼离去的身影。
如果能重来……
院里局势明朗,狗爷的人已占了上风。
除了明如月的刀仍然架在西平王的脖子上。
在云岫一晃神之间,暗鸦纷纷落到了祭坛上。
潮澈的手指蜷着,捏了一个诀。
浓雾扩散,自上而下地将整个院子笼住了。
有疾在身的人效仿西子捧心呛咳。
云岫只觉去了一身精气,她扶住长剑,眼皮子沉重得快要开始打架。
好想此刻躺在榻上酣睡,做一场沉沉的大梦,可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只需要让她想醒的时候再醒来,有人告诉她,这只是梦境。
她的神思飘忽不定。
她甚至在渴求她什么都不知,还处于一个懵懂状态,虽好奇,却不会有这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好几次发问,为何自己是她。
没人给予她答案,没人告诉她可以弃了这一切。
她离开北疆的初衷……
对,她还有离开北疆的理由。
她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为了……挼蓝。
哪怕背负这些原本不是她应承受的痛苦。
“云……”叶惊阑的目光凝在她瘦削的肩上,如今的他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还要继续装糊涂吗?他犹豫着,而后说道,“纳兰。”
他想了很久,叫出了一直以来都想面对她说的那两个字。
每次远远地看着她入京,离京,从没有过一次走到她跟前同她说说话。
同朝为官,竟没有任何交集。
可笑至极。
因了这一声“纳兰”,她蓦然回首。
心底的某处崩了。
是万古不化的雪在一瞬间倾塌,顺着山体涌流;是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在顷刻之间燎了原,在荒野上肆意吞噬草木;是汹涌澎湃的滔天浪潮在须臾里拍打海岸,击在岩石上穿凿出不可磨灭的痕迹。
果然还是没人相信她不是纳兰千凛啊。
云岫愣了半晌,以一笑回应。
这是一个纯粹的笑容,潋潋水波漾在眸子里,她的睫毛一颤,滚落了一滴晶莹,“我叫云岫。”
往事无须回首。
她本该是一个死在北地战场的人,无端担了姓名,便是担了那个姓名背后的一切。
叶惊阑感觉到心尖子一颤,仿若那一滴热泪落到了他的心上。
那么的炽热,那么的滚烫,顺着他每一条血脉奔流,直至全身各处。
他的声音微颤,轻声唤道:“云岫。”
“嗯。”短促的鼻音,代表她应了。
“抛下那一个身份,我还是愿意将我的剑交托与你。”
仙子只喜欢琼楼玉宇,高坐莲台。纳兰千凛就是那个触碰不及的神,她的一颦一笑都忘记了凡间味儿,她的每一步都稳踏在她的谋算之中,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差错的人,不,她就是神,他所向往的就是这么一个神祇。
而那个烟火气重一些的云岫,清醒时冷静疏离,醉酒便撩拨,娇痴不怕人猜,合衣倒睡人怀,如此可人。
这本不该是同一个人,偏偏又是同一个人,于是他慌了神。
他方才的思绪发散到了三千浮华之中,将他所经途的每一件事都过了一遍,他终是明白,当理想照进现实,如神女入凡尘,也会浣衣、烧柴,不再是完美的仙人。而他爱着的,是那颗一往无前的心。
何须管顾那人是否顶着那个名?
她的鼻息间隐隐透着杀气,眼波流转,是摄人魂魄的寒意,她道:“若我还活着,便接了你那把剑。”
“好。”
比之先前那种似是而非的玩笑话,这般正经的承诺,是他没想到的。
他的目光灼灼,紧盯浓雾中心,乌鸦立在人头上凄厉的悲鸣。
有了光。
一片血色的光里,众人神色各异。
出现了。
那一具从凌城运到云殊城的尸体。
身着艳红喜袍,不再是她在凌城见到的那样素净的丧服。
据传死尸上披红能让怨气发挥到极致。
云岫手中的剑在颤抖,发出呜咽的声音。
“它厌恶邪气。”叶惊阑用手捂住肩膀上往外淌血的伤口。
“你这条手臂,恐怕没有完好的机会了。”面临生死大局,她还有心思打趣着。
他的手指稍稍动了动,“还记得在无名岛上的事吗?”
云岫似想起了,眉眼盈盈,但不答话。
“我这手若是真的废了,才会劳烦姑娘为我做些琐碎的小事。”他挑起他那好看的眉,一双桃花眼里光亮闪烁,“眼下我想的是,废了便废了吧,正好有人可怜我,照顾我。”
“大理寺卿除了耍无赖没有一丁点真才实学,果然是靠脸上位。”
“是,因了我这张貌若天人的脸,才入了云姑娘的眼。”他第一次高兴地承认他是靠脸上位。
云岫剜了他一眼,对着这张沟壑纵横的假脸,她真是提不起兴趣苟同“貌若天人”四个字。
“二姐姐!”
从大门处飞扑过来的小丫头正是她多日未见的樱之。
她的目光在触到樱之的刹那间柔和了许多,抚上了樱之的额头,软声道:“别来无恙,樱之。”
“还有你,析墨。”她也瞧见了立在石阶上的析墨。
析墨正欲开口,叶惊阑长臂一揽,云姑娘入了怀。
“幸会。”
“久仰。”析墨作礼说道。
云岫在他们两人的对视中感觉到了战场上的厮杀,两人都想兵不血刃地压对方一筹。
析墨抬眼,快速瞟过院中情形,“我不该贸然入了阵。如若我还在阵外,兴许还有办法。”
“利用百鬼千尸来摆阵,扶桑一族确实是人才辈出。幸好有扶疏公子与我同享,死而无憾。”叶惊阑就是那种死也要拉一个人来垫背的人。
“不厚道之人向来是有难同当,有福不同享。”析墨浅浅地笑起,他自发忽略了那条碍眼的手臂,“软软,切勿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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