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 蜀地旧事(六)(2 / 2)
从此以后,都是兰致亲自给司马柟送的饭菜,但让他有些不解的是,每次送饭进去,对方竟从不正眼看自己,更没了傲慢轻视的眼神,有的只是支支吾吾、躲躲闪闪。
当然,对于这些,他也只是疑惑纳闷而已,并没放在心上,军务缠身,他也没精力去在意。
也是这几日,司马柟得知了兰致对于战俘的处置,此等军务,她自然不可能亲自去打听,只是通过房奎与兰致两人的争吵,方才知晓。
“九千战俘!你要全部遣返!?你疯了?!”
原本寂静的庭院,传来正堂内的一声怒吼,声音粗犷雄浑,熟悉的人便知道,这是将军房奎的声音。
随后便是一阵安静,似乎是兰致在耐心解释。
而刚才那一声怒吼,也惊动了房间内的司马柟,她缓步走至窗前,撑开了木质窗户,向着正堂方向望去。
“如此处置,你如何对得起战死沙场的弟兄,如何对得起虞公!”
又是一声愤怒的咆哮,从声音中,已然能感觉到,此刻正堂内的气氛,定是紧张到了极点,随后,便又是一阵短暂的停歇。
司马柟透过窗口,有些忧虑的望着正堂,几乎能想象到此刻堂内的场景:兰致语气柔和,正与满腔怒火的房奎交涉解释。
这次安静的时间更长一些,但随后传来的,便是正堂大门被猛然推开的撞击声。
房奎踏着大步愤愤的出了正堂,身上的铠甲也随之“哐当”作响,脸色难看,没有回头,只是再度大吼一声:“好好!都听你的,此事我不再插手!”
兰致追出堂外,看着房奎愤然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有些不安的摇了摇头,随即,欲转身回到堂内。
但见侧房窗户处的司马柟,兰致却又收起了不安的神色,抱以平静谦恭的态度,对她俯身行一礼后,方才回了正堂。
似乎直到此时,司马柟才有些明白,自己在大军覆没、逃亡被俘之后,仍能安然无恙、毫发未损,或许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尊贵的郡主身份,而是自己遇见了一位仁义之将,一位懂得人间温暖、杀伐无情的主将。
这也让她明白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在知道对方就是敌军主将,就是水淹三军,致使六万大军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后,为何,自己仍对他恨不起来
再到后来,兰致放松了对司马柟的幽禁,白日里,可允许她在宅院内自由行走,但是,出大院门楼,是绝对不允许的。
于是,这些时日,无聊至极的司马柟,自然也多了一件消遣的事——偷看兰致执行公务。
当朝的那些王侯将相,自己早已见识过了,但翻遍脑海,也并没有多少印象深刻的贤者,吴王算是一位气场不凡的王者,但总觉得又多了一份狡黠而少了一份壮阔。
况且那种震慑人心的气场,在她眼里,不过是岁月的累积和经验的堆叠罢了,就像是刻意粉饰过一般,而非浑然天成。
“为王者,当气吞山河;为侯者,应豪迈雄浑;为将者,必金戈铁马;为相者,定睿智贤达。”
她也忘记了,自己曾在何处见过这句话,但当她躲于院中一角,偷看正堂中兰致的身影时,这句话总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只是她觉得,在兰致身上,显现最多的,却并不是豪迈雄浑的金戈铁马,而是气吞河山般的睿智贤达。
治军,则赏罚分明、令行禁止,治民,则明察秋毫、仁义宽厚,动则如雷霆,静则如止水,怒则能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而做到这些的,却不过是一个年仅弱冠的小将而已。
时光荏苒,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
和兰致所言无差,长沙王的仪队已经来到巴中城内,同时而来的,自然还有虞公和左右使。
司马柟一切安好,在小聂的搀扶下,缓步行至车架旁,在登上车舆时,停留了片刻,回望那座宅院,像是在等候一般,良久,才目光闪动,进入帘幕之内。
或许是军务繁忙,兰致始终没有出面,只是临行前,托一名贴身侍卫,将那枚刻有“晋长沙府”的玉环,归还给了司马柟。
车架出了巴中城,摇摇向东,司马柟时时掀开帘幕,回望那座城池,渐行渐远,然而此刻,却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心情,回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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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而急凑的鼓声,惊醒了兰致,也将他从回忆中拉出,帐外,已有一缕阳光刺入,明亮而鲜艳。
兰致知晓,这是操练的鼓声,也是黎明的开始。
此处,是华夏神州,是北地中原,是洛阳城下,更是抗胡前线!
抱起战盔,取过佩剑,兰致迈开步伐,掀开营帐帘幕,走入一片光明之中
而此刻的江南,建康的城垣之上,一位秀美的女子傲然立于城楼之上,肤色白净,一袭红裙,五官精致,长发飘扬,相较于五年之前,脱掉了那丝稚气,而多了几分成熟之美,曼妙婀娜的身姿也更显风韵,唯一不变的,是那水灵乌黑的双眸,和那典雅尊贵的气质。
女子越过秦淮河畔,望向浩浩大江,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从西方驶来,船头直指建康城。
若是眼神再好一些,还能看到渡船上迎风飘展的朱红“越”字王旗,和桅杆上尚未熄灭的明灯,纸质的灯罩上,便是一个墨黑的“兰”字。
一位侍女从身后走上前来,将怀中的紫色锦衣披在了女子肩上,然后,轻声道一句:“起江风了,我们回去吧,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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