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同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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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本是夜黑风高,鹿屠门内灯火尽熄,一座座殿阁无言矗立在夜色之中,像是已经死了,这层起林立的,都是一具具巨大尸体,或者说,是一座座庞大的坟墓。沉睡其中的,便是这鹿屠门白日时候的鼎极兴盛。

是不是,当夜幕降临、人影四散而去,那些原来艳极一时的盛景,都会变成破落的废墟碎屑,飘在地上,却都在阴风之中依依留恋,不肯离去?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众人转身的瞬间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那,便是令人心生向往的繁华吗?

却怎么又会是午夜梦回痛彻心扉的惆怅?

那一盏莲花青灯盛开在潭边空地,照出一片幽深之所,像是阴魂缭绕飞翔的空野坟地,偏有一个白衣女子安坐角落,宛如脱世鬼魄,倘人碰见,便欺身而上,夺其七魂。

可那个女子分明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可怜,明明独自伤泣,却惹得张池狠不下心来独自走开。

他蹲在广场边缘,望着坐在潭边石板上埋头抽泣、肩头微微抖动的女子,踌躇了半晌,想来女子的哭泣或许是因自己吓到所致,便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太过大惊小怪,就更觉自己不该于此时走开。试想她本好好坐在广场边,自己突兀一声厉嚎,定会惊得她一跳,摔下广场,或许便是因着这般。

但一想到要出言安慰,张池便立刻脸色涨红如血,局促于原地木讷不知所措。因着幼时在逯家村时,同龄玩伴皆是男孩,自入了鹿屠门,才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女孩,每当被人多看上几眼,便会不知不觉间感到燥热难当、浑身不适。这与陌生女子交谈之事,确是头一次。

正在决心难下、苦恼不已的空当,耳边忽地响起一道讶然呼声,张池忙收回思绪,定睛一看,但见那女子不知何时收拢了泣声,抬起头,正向自己看来。

张池这才发觉,女子竟同自己年岁相仿,也是十几岁的模样,想来同是鹿屠门的弟子。女子长相较为清秀、身形纤瘦,她坐在地上,尚看不出身高几何。脸庞上还挂着泪珠几点、梨花带雨,更显得楚楚可怜。神情却是颇多惊惶,还隐着几许诧异,想来是未曾察觉尚还有人在身侧。

被人发觉,张池便再无缘由离开。他只得强忍住一阵一阵发烫的脸颊,微一弯腰,自广场边缘跳下,落到石板之上、女孩身边。此时他倒暗自庆幸这星月潜行的夜色,头顶上青光黯淡,脸上浮现的一抹猩红便被藏在了黑夜里。

他来到女孩身侧蹲下来,挠挠头,平压一下略有急促的呼吸,才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孩却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手撑着石板,想要站起来。

张池忙想伸手去扶,可手伸去,那女孩并不去接,只是自己挣扎着立起身来,低头整理自己身着的白衣。张池讪讪一笑,尽量显得若无其事的缩回手去,只是那脸面,分明是更烫了。

呆立了片刻,女子仍无开口的意思,气氛便是尴尬下来。两个陌生人,立在这人迹罕至的惊虹潭边,形影只单、沉默无言,立成两座清冷的木刻雕像。

张池开了几次口,都没有吐出一个字,双手背在身后,又是不由自主捏住衣角,额间刚消的汗滴,又缓缓冒上来。

只是这气氛着实难耐,那女子只是眉目低垂,看不出表情。张池在心中勇气鼓了几次,方将唇边的话吐了出来,或是紧张过甚,便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方才……方才我见姑娘在这青光下,夜色……夜色颇黑,一时眼花,以为……是鬼魂什么的,才失声喊出来,倒是吓到了姑娘,实在惭愧。”

这一大段话讲完,倒像将力气全部都用完了。张池终于感觉胸中一松,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是我先坐在这潭边,吓到了你,你才会出声惊了我的,这不怪你。”女孩终于开口了,声音柔弱似软柳沾风,带着一丝怯怯的颤音。只是她并未抬头,目光仍紧盯着看不见的地面。

“都这般时候了,姑娘为何独自来这潭边?”张池环视了一下这四周连自己一个男孩都觉得阴森恐怖的环境,望一眼女孩,却是奇道。

女孩却是轻轻摇摇头,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方才是语陪我在此的。只是她有事先走了,我便自己留在了这里。”

“哦,”张池淡然答一声,眼见无事,便欲离开,但还是沉吟一声,道,“这夜黑得沉,姑娘还是不要在此过多逗留。我就先告辞了。”

张池对着女孩略一抱拳,便转身拔腿欲走。女孩却蓦地抬起头来,望着张池刚转过去的背影,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声音微颤道:“我,我,能同你一起走吗?”

这下倒是轮到张池感到惊讶了,女子望着张池大睁的眼睛,脸颊微红,道:“其实语跟我说好要来接我的,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不来。我住的地方离这里甚远,天这么黑,这中间又没有灯火,我胆子小,自己不敢走。”

张池略一思索,却是有些想通了。那个叫做语的,应当便是女孩的同伴了。她们同来这里,同伴走后,女孩惧于黑暗,幸得这里还有这青光莲花,稍有光亮,她便待在此处,直到了现在。

想通这些,望着女孩渴盼而无辜的眼神,张池忙不迭抱拳,不好意思道:“如此甚好,不瞒姑娘,其实我这一路行来,也是有些心寒。”他仰头看一眼这黯淡无光的夜,像是自语道,“今晚这夜,却是黑得着实紧了,竟压得心头都略觉沉闷。”

那女孩这才微微绽开笑容,虽仍旧温和淡静,也依然令得脸庞明艳了些许。

时辰已经恍然不知几何了,鹿屠门已经完全陷入了梦境当中,千里无响。张池与女孩这一路行来,纵是更鼓都未有听见。便像是这天地之间的音韵,都被这无边无际的暗墨,无声无息吞噬了,自此洪荒断声,乾坤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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