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城中月(1 / 2)
韩芷把韩松送回齐老夫人处。两人走在空荡荡的回廊上,仍能听到张缄的笛声隐隐在身后盘旋。韩芷在门外停下,韩松油然而生一股恐惧之情,不由把他的手拉紧了。
韩芷看她一眼,说道:“不必害怕。我一定带你平安出城去。”
他原本就气质萧索,是一副江湖浪子的形貌,全然不像什么名门之后。此时经历了一天的厮杀,更是眼窝深陷,满脸倦容,显得十分落魄。但这寥寥数字说来,言中之意十分笃定。韩松听了,竟觉得安心不少。她目送韩芷离去,走进屋中,才发现此时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
室内一片昏黑,只得彤岭边际一线余晖照在床榻一角,血痕般暗红。老夫人躺在阴影之中,双眼紧闭,气息乍有乍无。她脸上那温和的柔光消失了,面色竟产生巨大的变化,一眼看去,几乎只剩骨架。
阿云坐在一边,见她进来,胡乱擦拭了眼角,强笑道:“小娘子跑到哪里去了,今日的药还在留在炉子上。”
她起身去拿药,没走几步,榻上突然发出一声呜咽,老夫人从被褥间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来。阿云急忙坐回去,抓住老人的手。两人推拉了一阵,老夫人似乎要把她甩开,再抓寻什么,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浑身抖动,动作却十分微弱。急得她双眼瞪圆,喉中荷荷作响。
阿云一面把她扶住,一面用方言喃喃与她说话,语调凄然。老夫人摇头不断,但渐渐失了力道,不久便又闭上眼睛倒了下去,只从胸腔里一阵阵地吐气。
阿云把老夫人的手轻轻放回榻上,捉过被角盖好。她转过身来,面上满是泪水,也不再强作欢颜,只匆匆奔出门去拿药盏推给韩松。那药拿来时却已经凉了。韩松自己就着几上的几块面点喝完,也不敢再要茶水,把药盏放在木几边上。
她原本睡在老夫人榻上,此时却不敢再靠近,只和衣裹着落在地上的一团被褥。屋中点着一只暗淡的烛火,阿云瘦削的身子侧坐在光影里。令她想起三姐的影子。韩松口中苦涩,心里惶恐,只好反复想着韩芷的话,倒也逐渐睡着了。
如此数日忽忽而过。城上再没有听到过鸣金出兵的声音,攻守双方都按兵不动。韩松不敢随意出门去,但屋中气氛也十分压抑。老夫人身体每况愈下,白日整日昏睡,夜里却时不时惊醒叫嚷,都靠阿云竭力安抚。齐梁来过一次,与老人讲了几句话,见她思绪混乱,言语不通,也就再不来了。
第三日深夜,韩松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哭声,接着又是坠地的声音和若有若无的急促脚步声。她已经习惯了老夫人半夜的惊厥,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只见一道冷白月光透过窗楹照进屋中,草药的浓郁气味里隐隐有一股腥臭。老夫人侧躺在榻上,一只瘦骨伶仃的手臂直伸出被褥,被月色照得惨白。韩松望了望四周,不见阿云。她盯着老夫人看了片刻,终究觉得不安,于是爬起来,学着阿云的样子,想为老人把被褥盖好。
她走上前,轻轻抬起老人的手,觉得皮肤十分冰冷,与前日截然不同。再要为她把手臂收回到榻上,又觉得对方的力道十分顽固,仿佛与她互博似的,推之不动。她以为老夫人醒了,往她面上看去。只见冷月之下,老人面色青白,肌肉僵直,双眼向上翻起,眼球是一片混沌的灰色。
韩松后退一步,绊倒在地,她仍然抓着老人的手,把那尸体带动了,也向前一动,像是要冲她扑来。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扭头向外跑去。
她原本不至于对尸体如此畏惧。但是死亡阴影连日缠绕,从空洞的楼宇间跑过,只觉冷风阵阵,暗影幢幢,台阶在脚下吱呀作响,竟把她吓得魂不附体。她来这城里不过两日的功夫,根本不知道该往何处找人,等回过神来,已经一口气跑到了楼下大厅,想着要找韩芷,又不知道他住在何处,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在走廊上。
奔下楼阁时,耳畔阵阵喧嚣,觉得是鬼怪追在身后,只顾狂奔。此时屏息以待,却觉出怪异:真真切切的呼喊声正仿佛潮水一般,一阵阵从风中涌来。再往四周望去,只见军府的高墙外,一方墨蓝夜色的边沿被晕染成橙红,好像谁把这天幕给烧着了似的。
不远处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火光摇曳,照亮了长廊上一重重门扉,映出拐角处一队持刀的影子。
韩松顿时向后退去。她身后一扇门扉是开着的,地上丢满木简和纸笺,像是经过一番胡乱的搜索。一个立柜背对着门口歪倒在地,里面的杂物散落成堆。韩松一脚踩在两只细长的笔杆上,发出一声脆响。她听到外间脚步声声,不及多想,伏下身子,躲进柜子的阴影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