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德州困兽 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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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希崇道:“杨大人,这一战才打了几天?梁军到底耗费了多少钱粮物资,你我心里都有数,此刻你这般狮子大开口,不是讹诈是什么?”

杨凝式作为难状,道:“这一战耗时的确不长,不过,我军进入河北道时,可是冒着桃花汛渡的黄河,今年桃花汛情如何,诸位都是知道的,我军的辎重十有在渡河的时候沉入河底。这笔债的债主归根结底是洛阳嘉义仓,是朝廷,卢龙镇若不照价赔偿出来,我梁军倒是没有所谓,不过在朝堂上,在皇上那里,恐怕过不了关。”

张希崇冷笑道:“钱粮是你们借贷来的,怎么能都算到我卢龙镇的头上?”

杨凝式道:“我们当然不能这样算,但朝廷怎样算,可就不好说了。听说因为嘉义仓空虚,送往长安的供给已经中断,三省六部的用度吃紧,许多官员都被欠奉,他们议论起来,到底是把账算到我梁军头上,还是算到挑起战端的卢龙镇头上,可以想见。”说着看了看罗绍威和周式,笑道:“既然河北三镇已经言归于好,而且这次战事三镇均有参与,那三镇分摊这笔费用也是可以的,只要钱能还上去,我军不会过问太多。”

罗绍威恍然:原来杨凝式是想离间河北三镇。他便微笑不言,张希崇自然也不会中计。

可周式却没他二人沉着,心想三镇言归于好,还没有什么实际利益到手,怎么能替别人还债?可又不能说不还,于是道:“张大人,咱们联名上道疏,向朝廷禀报此事,公道自在人心,朝野物议,必有正论!”

杨凝式笑道:“周大人这就说错了。你们可以上疏,梁王也可以上疏,杨某也可以请家父上疏,到底谁说话更有分量,不言自明。”

杨凝式的家世原先并不如何显赫,祖上多是微官小吏,但自杨凝式的曾祖以来,杨家便连出两个宰相,杨凝式之父杨涉也是台阁重臣,久经沉浮,在朝颇具影响。朝中有人好办事,杨凝式能在梁王府任典签,执掌表启书疏,宣使教令,多少也是因父亲的关系。

相比之下,河北三镇在朝中的影响力实在可怜,不要说比梁王,单只梁王座下一个杨凝式,河北三镇加在一起也比拟不了。这也是梁王派杨凝式来参加合议的原因之一。

周式无言以对。杨凝式顺竿爬上,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提议,是给河北三镇全体的。诸位知道,梁王曾向皇上提出迁都,这是利在当世,功在千秋的好事,希望河北三镇能够一同上疏,附议此事。”

周式心思飞转,当初梁王提出迁都,河北三镇在私下里也是赞同的,毕竟国都从长安迁到洛阳,整个朝局就要东移,虽然洛阳在梁王的管辖之内,最大的获益者莫过于梁王,但河北三镇也可以从中尝到甜头。就拿眼前的事来说,国都在长安,梁王可以从洛阳嘉义仓调粮,可以影响长安的议论话语,河北三镇却是鞭长莫及。若是迁都成功,以河北三镇的军力,对朝局的影响力便也随之大幅提升。

周式眼珠一转,说道:“罗节度、张大人,这个提议我以为还是合理的。”

张希崇素以清流自居,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肯含糊,一听周氏这样说,登时大怒,喝道:“合哪家子的理?国都定国本,殷商之兴也勃焉,之亡也忽焉,屡屡迁都,莫非征兆?殷鉴不远,梁王为了一己之私,一意孤行欲要迁都,莫非国祸欤?方今中原板荡,国祚轻颓,一旦迁都势必雪上加霜。罗节度,周大人,我等身为大唐官员,怎能不分黑白,附和这等乱国之议?”

杨凝式见张希崇一点情面不留,便冷言道:“殷商失道而亡,和迁不迁都有何关联?张大人多虑了吧?”

张希崇怒极反笑,道:“那就不说殷商。余尝闻,汉末之时宦官跋扈,奸臣董卓以平阉党为名入京,后由洛阳迁都长安,结果动摇汉祚,使诸侯分鼎,逐鹿中原,将大汉朝亡于乱世。我记得梁王提议迁都时,有一个理由就是惩治宦党、肃清君侧。杨大人,梁王学董卓未免学得太明目张胆了吧!”

杨凝式喝道:“张大人慎言!梁王贵为亲王,蒙先帝赐名,耿耿忠义可昭日月,岂是董卓之流可比!”

张希崇拍案而起,破口骂道:“杨景度!令曾祖杨收就是靠着依附阉党起家,你有什么资格谈论忠义!”

杨家之所以在杨凝式的曾祖那一代崛起,正是因为依附神策军中尉太监,这个家门污点,一直被杨凝式引为一耻。现在被张希崇当面揭短,杨凝式自然怒不可遏,霍然起身,指着张希崇连说了几个“你”字,但一想人家说得确是实情,自己实在无从辩驳,这个“你”之后便没有下文。

一旁的许错暗叫不妙,本来形势大好,杨凝式提出迁都的事也合乎时机,他便一直没有说话,专注思索如何对付罗绍威。没想到张希崇如此辣手,突然刺向杨凝式的软肋,昨天他已昏过一次,再挨这一下,不死恐怕也要吐一口血。

果不其然,杨凝式腹种一团怒火无处发泄,怒极攻心,只觉呼吸一滞,噗的呕出一口血来。

羞耻之心,人之破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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