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大同篇(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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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皙摆了摆手道:“且慢!你为何说布币不好用了?”

小贩听他语含冷意,心想:“奶奶哎,这可是今早出门没看黄历,怕是遇着煞星了!”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诉道:“公子,小人看您绝非一般人物,也不敢有所隐瞒。公子当知,此地为吴越交界地。十天前,有齐国来的行脚商说齐国内乱,田氏代齐。咱们都知道陛下志在伐齐已有多年,如此好的机会又怎会错过?可这二十年来,余杭的百姓亲眼目睹越王励精图治,越国已成蒸蒸日上之势。而咱们吴国却是外强中干,到时候一旦陛下起兵,这余杭一带必成两国交兵之地。

小人这批黑皮陶乃是最后一批货物,卖完了小人就要举家迁到南城去,南城的税赋比咱们北城要少了三成。小人的娘子两年前就催小人过去,小人一直犹豫着不走,实在是故土难离啊!呜呜……”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天色将晚,一行人逛了一天,都已是身心皆疲。姬子皙便挑了个极为清净的人家,准备在此打尖儿一宿。

这家唯一的儿子去服兵役了。家里只有一对老夫妇和儿媳,领着三个稚龄的孩子艰难度日。此地临近苕溪,常有客商往来打尖儿,老两口一合计,家里倒是有几间闲屋,便把空着的屋子收拾齐整,赁出去多少也可贴补一下家用。

晚饭后,众人卸下了一身的疲惫,各自早早回屋睡去。

无韵的屋里一灯如豆。集市上发生的事情,她已从雀儿她们那里知晓。自两人圆房以来,无韵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有如此深皱的眉头。她坐到他的身侧,伸出手轻轻揽着他的腰,两人都没有说话,跳耀的灯光照亮了两张沉思的玉颜。“离儿,自古以来,凡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合则兴,分则战。兴,百姓苦;战,百姓更苦。难道这千百年来的轮回就没个法子解开?”

“有啊。”她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道:“阿公生前曾说过,他这一生最敬仰的人是孔夫子,最知心的人是凌旭子,最欣赏的人却是蒙子孟夫子。”

“哦?”他转过身将她揽在怀中,奇道:“这却是为何?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起过,他二人一个认为‘人性善’,一个认为‘人性恶’。一个正统,一个异端,乃是水火不相容。难道,如此背道而驰的两个人也有惺惺相惜之处?”

“正是。”她低声道:“阿公说蒙子有硬骨。他曾自诩‘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自古以来,也只有他敢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诛一独夫纣,未闻臣弑君也。君有大过则谏,率谏之不听则易其位!’”

“好气魄!”他放开无韵起身道:“天下为什么分?君不以民为天,反为蝼蚁,民不聊生,民心自然思变。权力只对他的给予者恐惧,君主不存畏民之心,则离失民心不远了。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为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主如果不仁,为臣可以杀之,并且杀这样的君主,乃是替天行道!蒙子果然好胆色!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此乃真男儿本色!得民心者的天下,桀、纣之失天下,皆因先失其民心也。民之归仁,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

无韵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嘴角浮出一丝微笑。然而,转眼想起晚饭后与这家阿婆的话,又有些忧虑道:“方才我与阿婆闲聊才知,她与阿翁原本无子,但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不欲分离,便从老翁兄弟家过继了一子。此子成亲后又生三子。原本以为日子终于有了盼头,未曾想陛下前些日子突然招兵服役,连他们唯一的独子也被绑走。眼见两人都已年逾古稀、不知还有春秋几何。若是他们的儿子在战场上有何不测,留下寡母孤儿又该如何自处?”

他轻叹了口气:“陛下如此作为实乃涸泽而渔,不图远虑之策。越王忍辱负重、运筹帷幄近二十年,于变法法令中曾明确‘当室者死,三年释其政;支子死,三月释其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其子;独子不征!’(嫡子若战死,免三年徭役;庶子战死,免三月徭役,葬礼与嫡子一样规格;若是只有一个儿子,则免除这家的兵役。)

民心易失不易得。都说‘诸侯有三宝: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如今陛下失民失政,耽于享乐。偏偏又刚愎自用,听不进劝告。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如此作为,离失天下不远矣!”

无韵点头:“嗯,孟夫子也曾说过‘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行仁政就是治天下的规矩。’”

“为政者当以安民、富民为重。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无恒产,则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

(君主不仅要使百姓能够活下去,还要活得好。那就要让他们有固定的产业,使他们对上足够奉养父母,对下足够养活妻儿。年成好能丰衣足食,年成坏也能免于饿死。这样百姓才能引而善,才会有恒常的心。)

无韵疑惑道:“如何才能使百姓有恒产呢?”

他低头沉思道:“轻徭薄赋而已。‘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国家发展,需要税收,但征收要适度,要保证百姓温饱无忧和正常发展所需,古今同理!”

“如此说来,安民富民之时,还应当智民。如此才能强国,不为外敌所辱。”

“智民?”他冷哼一声:“恰恰相反,为政者为保自己的江山永固,千百年来干的都是‘愚民’的事!民智不昧,国运则必得蒸蒸日上。可民智不愚,难以控制。他们舍不得坐在身子低下的那个位子罢了!”

“如此,孔夫子打破学在官府,大办私学,才是真正值得敬佩!”无韵说罢,脸上浮现一丝黯然之色。对逝去的阿公更加思念。阿公他到处游学,著书立说,教养子弟,何尝不是如此呢?

“确实如此,”子皙知道她想到了简况,“所以才有天、地、君、亲、师,师者,授业解惑,智民也。

倘有一日,凡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朝;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市;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天下之农,皆悦而耕于其野;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此即为仁者无敌!”

夜近子时,他走到南窗前,今夜无风,月光被阴云所遮,小小的庭院里黯淡无光。他低头自问:“‘道’是什么?齐一万物,逍遥无为就是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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