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曲 寻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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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青山的古洞外激斗连连,死伤无数,入洞之人也难言轻松。本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正邪两道三十位修士自进洞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随时可能袭来的危机。黑森森的洞壁映着件件法器放出的荧荧幽光,平添了几许诡异惨淡。比起洞内潜伏的机关更具杀伤力的,恐怕就要算身边各怀鬼胎、同路而不同德的双足活物了。人心难测,道不同者固然可能突下杀手,同道者难道就可靠吗,同门之人就不会见宝起杀心?没人敢用性命去赌暗黑迷宫一样的人心。

这队天下最缺乏信任感的同路人走得很慢。除了谨慎的因素,充当先锋的两人有意无意地压慢脚步也是主因之一。

先行一步当然会抢先一步见到传说中的宝物,但抢先碰到的可未必就是仙宝,说不定什么利害的法阵暗器也热热闹闹地先向自己招呼呢。再说后背对着旁人,弄不好落得个有命见宝物没命拿。谨慎,戒备,总不会嫌多。

他二人慢吞吞举步,后面便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家伙骂骂咧咧,什么“小脚女人生的杂种”“乌龟修成人形的混帐”云云,大多出自邪道豪客之口。正道中不是没人不满,却好歹局限在心中咒骂而不外露,的确是风度俨然,大家气派。当被骂之人反唇相讥怒称“哪个长了粪坑嘴的家伙不服,自己打头阵”后,骂声倒是小了很多。许是患难见真情的缘故,本来为了公平起见,打头阵的二人分别来自正邪两道,如今这本该水火不同炉的二人却大有同病相怜之意。二人的共同语言便是“该死的贼老天,弄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破差事”和“藏在别人背后只会耍嘴皮子的没胆龟孙子”之类。

此刻的通道比起清辉二人来时多了许多碎石,开裂的洞顶不时掉下石屑粉尘,呛在嗓子里、吸到鼻空中、迷在眼睑上更是令人烦躁。他们一直担心的陷阱机关倒是不见踪迹。一路太平得出乎意料。

路走得再慢也总会有个尽头,一般情况是这样没错。但眼前的情况完全与常理相悖。众人没头没脑地钻了大半个时辰的山洞,就算是横穿此峰也绰绰有余,可这通道仍旧没完没了地不见个尽头儿。没有岔路,也没有拐弯,粘稠的漆黑自众人脚下延伸到不知同往何处的深处。再蠢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喂,别走了。奶奶的,明摆着是个迷阵,害得爷们呆头鸟儿似的瞎撞。谁给动个手,把个鸟阵破了再走路。”

说话之人嗓门不小,没怎么用力就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原以为此人也是个像褫州七雄一样的粗豪大汉,待众人回头看时,找了半晌才在队中找到了这位齐腰高的猴男。勉强要形容这位的话,就是三分人搅和上七分猴子捏成的畸形货色。句漏山七元洞的厉梏,有个他自己从来不肯承认的绰号“枯手猿君”,一手“春木如枯”的古怪法力可吸夺百草灵气,又擅操纵百里之内的草木御敌,非是等闲之辈。其人虽属邪道,但除了贪财好色之外,倒也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恶行。

厉梏脾气不好,可这洞中现在可也没几个脾气好的,连一贯注重养气功夫的道门弟子在这滩郁结压抑的污浊气氛中无头无绪地走了许久,心中亦填满了理性难于负载的躁动。

你厉梏的话说得没错,破阵,破阵,可阵眼阵门在哪里?总不能像平地里那样大刀阔斧地乱砸一气,到时候洞塌了,别说见不到仙宝,只想着有几万万斤的山石压下来,难道很有趣吗?这厉猴子嘴里说得响亮,要破阵自己动手好了!

当有人尖着嗓子提出诘问时,厉梏倒是不慌不忙,用他压得很低却仍响得扰耳的声调加以辩驳:“老子不擅摆弄阵法小技。更何况这里有道门各宗的‘老友’,何用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出来现世?”

“老友”二字念叨得格外响亮,任谁也听出其中讥讽之意,老胳膊老腿在修道者眼中根本不是大不了的问题。但他话里有话点出了解决困境的关窍,——道门的阵法之学向来自诩博大精深,数千载的渊源也确实比起邪道众人不止高出一两筹的。倘若道门弟子肯出手,破阵而出的机会当然大大增加。

而此时,作为队中的阵学大家,云阳道人一直隐在队伍中暗自盘算。初陷迷阵时,他也与众人一样全无察觉。但仅片刻之后,空间中异样流动的灵气恰如墨色夜空中划过的银亮电光般清晰得令人警醒。什么人竟能将区区一个迷踪幻相法阵摆布得如此精妙,连自己这样的积年老手都在懵懂无知间着了道?莫非真是仙家手段?如此说来,刚才从洞中除去哪两个小子又是怎样来去自如的?

好在布阵的手法固然精妙,阵法本身威力终究不大,似乎只是为了困人而非伤人。云阳道人也不急于破阵。既然洞外有人把守,不怕漏掉什么,自己能保留实力不出手最好,毕竟破除迷阵说难不难,但至少要耗去自己两成功力。当前的混乱局面下,就是一分气力也要紧得很,吃亏的买卖如果有人肯代劳总比自己上阵好。

云阳道人打着如意算盘,十足八风不动的派头。相形之下,道门其他各宗的弟子就没他这个老油子沉得住气了。在正邪两道同路者心烦意乱的催促下,诸位道门弟子各展本宗阵术绝学,一时间烟雾缭绕,光华耀眼,状若蝌蚪蚯蚓一般的古怪符文挟着异种奇芒飞向四周的空间,烙在四壁的岩石上,又转瞬没入不见踪迹。

声势不小,实效却差了许多。在数位道门好手的联袂攻击下,众人只觉眼前的景物不断扭曲抖动,好像身在一团水波包裹之中,又似经由烟波浮动的湖面观看倒映出山水影像,透着十足的诡异和不真实感。好几次,只差少许,剧震的幻阵便要被攻破,可惜不是手法有欠圆熟,就是道力不济,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直累得这些道门弟子挥汗如雨,气喘如牛。

要是这阵法真强大到他们拚了死命也难撼动分毫,想必这几人早已罢手放弃了。偏偏诱人的果实就在头顶,怎么瞧都是踮踮脚即可够到,骨子里的执拗和傲气让他们老不起脸来承认无能无力。于是就这么僵着,耗着……

耽搁了一顿饭的光景,连先前没看出门道的人也察觉破阵之举不甚顺利。放在往日定当出言相讥的邪道修士们,此时由于身处同一条危船,便顾不上说什么风言风语,更有些平日里偷偷钻研阵术之学的有心人不再藏私,也加入破阵者的行列。连空有一身不凡功力却不通阵术要诀的旁观者,都纷纷以本身真元从中相助,齐盼早脱困境。

云阳道人心中虽早已打定袖手旁观、坐享其成的上策,但身处虎视眈眈的瞩目中又不能做得太显眼引来公愤,不得已装模作样地大呼小叫一番,实则出工不出力。

“哼,什么狗屁正道,十足的小人!”固化了的恨意和不屑仿佛凝成冰针,冷不防从旁飞来扎在云阳道人的耳内。饶是他脸老皮厚,也禁不住一红,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打量,一个身材颇高、手脚粗大的紫衫妇人正在不远处叉手而立,眉眼算不上好看,堪堪够个中人之姿,头发盘在脑后,没怎么用心梳妆,因此略显凌乱。打从面容上瞧,约摸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不过见识远胜人品的云阳道人深知,那正是修为精深后的驻颜之术。他本待有所还击,却在在目光触及妇人背后的三只色彩斑斓的大葫芦后,咽了口唾沫,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紫衫妇人怒斥之后懒得多作纠缠,取下背后的一只紫红色葫芦托在手中,轻轻拔去塞子。霎时间紫烟腾起,弥漫涌出,封闭的通道内竟然掀起一阵烈风,风中挟带的灼热气息令人呼吸不畅,恍若置身炼铁的火炉旁。

有不明状况的人立时大呼小叫起来,以为敌袭。知道厉害的则赶忙退得远远的,口中咒道:“火鸦毒妇,你奶奶的要生火也不打声招呼,想将爷们烤了怎地?”“火婆子悠着点!别他妈的破阵不成弄出一窝儿蒸肉包子。”

不管嘴里叫嚣着什么,在行动上众人出奇的统一,连破阵的几位也挪动着脚步,在火鸦三娘身畔留出一圈空地。

紫烟翻滚,雷光大作。一股凌厉异常的威势沛然拍来,离得近的人不由得运功相抗。烟雾中私有飞鸟振翅之声传来,眨眼的当口就有数不清的赤红色影子带着漫天火光急掠出一道道明艳的长虹。

“传闻中的‘烈焰焚天’,嘿嘿,果真这娘们难惹得紧!”云阳道人啧啧赞出声来,心知此术一出,幻阵必破,而施用如此强悍的奇术也必能损去争宝对手的不少元气。对他而言,坐收渔利时吼上两嗓子“助威”算是大“义”所在,至于用辞粗鄙只能怪那婆娘出语讥讽在先,此时一报还一报。

当空飞翔的火鸦乃是数百载炼成的灵体,通体赤红,离着数丈远就有热浪逼面,足见本体更是炽烈难当。这千百只火鸦极具灵性,不见三娘怎样操控指挥便纷纷投向先前被众破阵者屡番攻击的阵法薄弱处,一头扎进去。火鸦既非实体,便轻而易举地一闪而入,片刻又复片羽无损地钻出,惟有身上的赤红焰色黯淡几分。众人眼前的景物随之连连闪动,露出和先前迥异的山石洞壁。

“杀了个七进八出,几只破鸟还真是大将军八面威风。比起道门高人也不怎么逊色咧!”

厉梏斜眼瞅着几个道门弟子,扬着嗓门丢出了一句两面不讨好的恶言。道门弟子碍于身份,佯作未闻。火鸦三娘却眼里不揉砂子,不动声色间屈指轻弹,三只火鸦立时电射而至,分取枯手猿君的额头双肩。

厉梏的“春木如枯”之术虽然厉害,却最不擅应付这等不逊于三昧真火的火鸦,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连下七道法诀才档下一击,大袖上则多了几块焦黑痕迹。厉梏自知不宜在此关头多树强敌,低声怒骂了几句退在一旁。火鸦三娘似是也不愿当真与他撕破脸,权当是听了声猿啼。

略过二人的一番恩怨不说。洞中的幻阵在三娘的“烈焰焚天”之下渐渐瓦解。随着三娘左手穿花蝴蝶般地轻招轻拂,漫天紫烟火鸦如倦鸟归林涌回右手的紫红色葫芦中。烟雾散尽,眼前漆黑的通道尽头处白光隐隐。显然幻阵已破,出口就在前方。

人群中一阵惊叹,早有心急沉不住气的主儿展开身法夺路而去。仙宝当前,若能拿到一件收为己用,必可功力大进,日后呼风唤雨、得证大道,与天地同寿也不是奢谈。如此良机,又怎会有人甘居人后呢?初入洞时的谨慎和适才的困境早被一股脑儿抛到九霄云外,什么队形掩护之类的安排更是完全顾不上了。众人纷纷施展最擅长的身法冲向前方,唯恐去完了失去先机。天知道,有些仙宝可是认主的,去晚了岂不是吃大亏了?

破去幻阵后的通道不过百丈长短,此后更无阻碍。这些各派中挑出来的修士呼吸间已至尽头,一扇冰门就耸立眼前。

也不知是该赞其胆识过人,还是笑其利欲熏心,生性多疑的厉梏竟然头顶一个样式古朴的盘子,拨开门前犹疑的几位先到者,毫不犹豫地推门便进。有了带头的,后面众人也壮着胆子蜂拥而入。

没有诡异繁复的迷阵,没有威力浩大的机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冰封的纯白奇景,形状各异的冰凌纵横交错,布满了洞顶和四壁,纯净剔透得没有半点瑕疵和污浊,让人误以为是极品的水晶石。更令人惊叹的是一座宏伟的冰宫立于面前,如果不是材料迥异,几乎令人误以为是人间帝王的宫殿移迁此处,只是其飞檐斗拱、窗阶扶栏比起凡间工匠的工艺不知精巧华丽了几多。几乎与清辉、卿琅二人第一次来到此地所见相同,感受也大同小异,不论是心怀何等思谋之人都无法不被这巧夺天工的神秀奇观折服。只不过,倘若清辉二人重来此地,应该会心存疑问——为何此前一番剧震后险有坍塌之虞的冰洞内居然连一丝裂缝、一块掉落的冰凌碎片也找不到,难不成还有人善后打扫?当然,这种困惑决不会困扰初次到访、信心十足的诸位寻宝者。

惊叹归惊叹,这几十位到访者可不是鉴赏家或是文人雅士,不会生出“陶然共忘机”的雅兴,此行的目的化作热流窜遍四肢百骸,眼中纷纷闪动着热烈急切的精光,四处搜寻起来。这一刻没有什么正邪之分、帮派之别,每个人都是一心一意的寻宝者,谁拿到的就是谁的,助我寻宝者即为我亲友,阻我寻宝者即为我仇敌。

冰宫之内是首当其冲的目标,厉梏和一位虹映坊女弟子留在外面,余者皆尽入内。依旧没有什么机关陷阱,宁静平和得可以清晰地听到环佩的撞击和奔走的脚步声。

寻了半晌,众人一无所获。殿内除了三十六根巨大的冰柱外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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