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曲 险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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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肯赐药,我等感激不尽,但不知有何要求?”灵合子面色稍霁,与安道中对视后问道。

“和我同来之人我要带走,我此来寻找之人我也要带走。”华彩衣不动声色答道。

安道中微觉诧异,忍不住插嘴问道:“老太婆,莫非动了春心不成?这雷煞与你有无渊源我懒得过问,那两个小子来历不明,和你又有甚关系,连玉皇盏都拿出来了。”

华彩衣嘴角带笑,妩媚万端,言辞则完全不见柔软妥协:“与你无关,就凭你老头的尊容,品头论足还差了些。怎么样?肯与不肯,一念之间!”

“仙子莫要相逼。若是应承了仙子所请,贫道无法向师门和同道交待。”灵合子并不动怒,但拒绝之意决绝。

“道长如何才肯干休呢?”

“仙子与贵友可自行离开,青山不改,他日五派定会上门讨个公道。但那两位小友还要留下,贫道尚有些疑问请教。”

“真的不能通融?”

“仙子是聪明人,贫道也直言底线,多说无益。”

华彩衣深知对方已经看穿自己拖延时间恢复元气之谋,至于对方所提的条件,如果自己能答应,又何必冒险来走这一趟呢?昔日欠下的人情,今日能还便还,还不了顶多就是赔上一条命罢了。

古洞前还有战力的三个人六目相对,图穷而匕首现,彼此之间已经没什么可掩饰了。

“动手吧!”华彩衣口中吐出这三个字,刚刚收在手中的“镜花”便要再度祭出。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一个扭转局势的意外发生了。也许过了今夜,每个人都会对“世事无常”这句老话深有体会,——能够按照预定轨迹前行的事情总是少得可怜。

※※※

夜幕低垂,百里盛青山葱郁的林海细波翻动,叶片摩擦的细碎响声经过徐徐夜风的吹送,传得很远。中指峰虽高,但古洞只在半腰处,四周仍有群山遥对,十分拢音,尤其在静谧的晚间,一切细微的响动都听得真切。

半空中正邪两道的交锋似乎分出了胜负,一时安静了许多。古洞前华彩衣与安道中、灵合子对峙而立,战意充盈如满潮之水,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一直毫无回音的古洞内竟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最初还听不真切,不多久洞口处已有人影攒动。

还没等三人看清出来的是谁,三道乌光不由分说地向三人打来。来势堪称凶猛,准头却差劲之极,除了火德真君差点被砸中之外,其余二人根本用不着躲闪,乌光在至少身前三尺处掠过,片刻后但闻身后传来三声轰天巨响。

未及缓过神来,一张金色巨网直撒过来,劈头盖脸地就要将三人罩住。几在同时,一个车轮大小的暗红色法轮,两只各挂着三个金铃的手镯,七八道威力不小的灵符,十几柄光华各异的飞剑,数量不下万枚的飞刀飞针飞石,更有数不清数目的阴雷、火球、电光、毒雾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三人都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但此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第三十六条妙计——快逃。

华彩衣趁势驾遁光飘至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的顾思言身边,伸手将其衣袋提起,耳边响起一声怪笑。

“老太婆,没那么便宜,先鉴赏一下老夫的烧火棍。”

灼热的极阳真元凝成有若实体的粗大气柱,砸在华彩衣的右肩上。只挨了一下,她的护体气罩便被震散,钻心的疼痛随着一股焦臭的味道传来,差点令她当时晕厥。幸而一击之后便没了下文,就听安道中扯着破锣一样嗓门高声叫骂:

“混账的杨小八,瞎了眼,你连掌门师伯我都敢砍?!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嗨,你们道门的老道士小牛鼻子用阴雷炸我已是犯上无礼,怎么连你们同门灵合道士也砸。疯了不成?”

华彩衣听得一头雾水,只是隐约猜到这些先前入洞的人不知遇到了什么变故,一下子发了狂,出洞后开始六亲不认地乱打一气。天赐良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咬牙忍痛挟起顾思言,一摆遁光又来到“玉皇盏”护持下昏迷不醒的清辉二人身畔,挥手收了玉皇盏,抓起二人腰带便走。

“仙子何必太急!”

这个不紧不慢的淡定声音比起安道中嘶哑粗糙的嗓音更令华彩衣心惊。灵合子,这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玄宗大弟子总有一种阴恻的灰影相伴。有这样的观感,与其说是出于判断,还不如说是某种虚无缥缈的直觉。华彩衣异常信任这种多次助她脱险的直觉,对灵合子格外提防。此时听到他的声音逼近,忙全力驾遁光直向西南方投去。

一股大力自腕上传来,华彩衣只觉手上一轻,来不及察看是谁被夺走,惟有全力催动法诀,梭形的七彩华光经天疾掠,更无半刻停留。刚才灵合子竟能毫不费力突破护体光罩,这份修为比他交手时展现的实力高出至少一倍。能够将实力隐藏到这种程度的人,除了可怕,恐怕还得加上七分阴险。

灵合子望着遁光,眉头一皱,本待继续追击,目光却被混战中几人手中的法器吸引,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真是天助,天助……”言罢,径自提起手中擒下的一人,回转身形加入混乱的战团。

※※※

一幢梭形的七彩光幕当空飞驰,浓墨染就的山岭疾速倒退,高空的夜风冷冽激劲,却被薄若蝉翼的光幕阻挡于外。光幕内一只琥珀色的古朴琉璃盏绽放出柔和的流光,浓稠彩汁装的奇光倾泻在三人身上,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治愈功效。

两名的男子昏迷不醒:年纪稍大的一位情况更惨淡些,除了嘴角冒出的血沫,四肢也扭曲成夸张地角度,任谁也看得出,他周身没有几块完好的骨头;年纪稍轻的一位,身上的白麻长衫上多了几片凄艳斑驳的血渍,延伸起来几乎覆盖了全身大小。放在凡尘俗世,即便是名医也会束手无策的伤势,眼下却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步步好转。

三人中唯一尚存知觉的是一名女子。以容貌而言,精致玲珑的五官鲜明灵动,肌肤细腻得欺霜胜雪,窈窕的身姿媚而不俗,即便是再挑剔的眼光,也不得不赞叹她的绝代风华。美中不足的是元气大伤后脸色过于苍白,右肩处更是新缠了几块素白的布条,清雅幽淡的香气来自疗伤奇药“暖香膏”和“百花露”。

三人正是逃脱险地的“飞虹赤练”华彩衣、“雷煞”顾思言和被二人救起的清辉。而卿琅在三人即将脱离虎口的最后关头被玄宗大弟子灵合道人擒住。

华彩衣在玉皇盏的催愈下渐渐调理了几条淤塞的经脉,勉强恢复了三成道力,——若要尽数复原,还不知要到哪年哪月。

“人情,实在是欠不得啊。活了这么久,才欠人一次,还起来就险些送命……也不知那两个少年到底和她有什么相干,劳她费如此心思搭救。”

低声的自言自语着,华彩衣的脸上渐显茫然。那个女子,自己恐怕真是一辈子也无法超越,修为,容貌,还有那相伴之人……老天似乎把运气都给了她。

很少有人会想到,这种幽怨的表情会挂在如此一张的脸孔上,——在人前的飞扬妩媚的华彩衣和此时寂寥的女子判若两人。其实,每个人在人前人后岂非都是两张画皮。

两道灰白色的细线出现在南方的漆黑夜幕上,若不是刻意分辨,实在难有警觉。华彩衣此时确是全神戒备,元气虽伤,但耳力目力仍在。那种修道者特有的御剑破空之声已在百里之内,此情此景下,来人到底是何用意,实在颇堪玩味。

换在平时,华彩衣全力施展遁法远远便可将二人甩开,偏偏今时不同往日,真元所剩无几不说还带着两个重伤者,只能听任来人追赶了。

“前面华贤妹留步!”

来人口中叫得熟络,剑光却迅若奔雷,善意缺缺,半盏茶的工夫已与华彩衣三人追了个首尾相接。几乎是先后脚,另一人也赶到近前。

观此二人一样打扮,一身灰白长衫,个头不高却背被一柄五尺长短的青铜巨剑。看长相二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粗略形容起来就是江湖上二流帮派头目的典型嘴脸——眉眼兼具三分气势和七分猥琐,瘦削的双颊配上凸出的颧骨,平添了几分狡诈与狠毒的印象。能够区分二人的标志就是先来之人嘴角黑痣在左,后来者在右。

华彩衣心下一沉,暗叹时运不济,一波未平,又碰上了两个难缠的主儿。二人虽不认识,但其身手亦有可观,似乎是有名之辈。自己若无伤在身,倒也不惧,偏偏在当前……

“二位拦住小女子有何见教?”

左边嘴角有痣的一位嘿嘿一笑,调着嗓子道:“华贤妹明知故问了,留下那个从古洞里出来的小子,我二人有些疑问盼其解答。”

“素不相识,二位肯问,人家未必愿答。”

“华贤妹何必推托?只要你不插手,我二人自有办法让那小子乖乖交出……交待出那……那事。”

“二位认为小女子肯不肯呢?”华彩衣依旧笑脸,眼中却冷芒跳跃。

“肯不肯也要看能不能!华贤妹是聪明人,聪明人总是很爱惜性命的。”来人越发皮笑肉不笑。

华彩衣冷冰冰回道:“小女子偏偏是个笨人。”

“笨人也有笨人的解决方法。”

“请赐教!”

华彩衣按下遁光,落在一处斜坡上,将伤重者安顿好,缓步迎向追来的不速之客。

“巫山双奇,华贤妹想必听说过我二人。我兄弟二人从来都是同进同退,以二敌一还请莫怪!”话音未落,这巫山双奇展开身法,两道残影将华彩衣围住。那两口青铜巨剑少说也有百斤分量,用在他们手里却与两根羽毛无异。

修道之人,斗的不是蛮力。两柄青铜剑配合默契,剑尖发出濛濛灰光,在空中挥舞纠缠,渐渐织成一张由灵力凝成的大网,将华彩衣困在当中。

连番恶斗后真元难以为继,华彩衣本不愿硬拼。无奈那张灰色大网严密无缺,不疏不漏,渐渐收紧,躲无可躲,逼得她只能以硬碰硬。

“巫山双奇”是他们自称的雅号,平素流传的是“巫山双豺”的叫法,二人素来奸谋诡诈,一照面时便看出华彩衣耗损甚剧,当然不会放过机会。灰濛濛的剑光猛然一收,向中间挤压过去。

身形游走的空间越来越小,华彩衣无奈之下只得取出极少使用的“莹霞”短剑,聚全身真元运于剑锋,耀眼的半月形光华斩向剑网。

巨震之下三道剑光脱手飞出落于百丈开外,三人都成了空手。不过却不是平手!

“巫山双豺”虽然半边身子失去知觉,但仍有再战之力。反观华彩衣,刚刚包扎的伤口崩裂,巨力反震下鲜血淋漓,体内好不容易恢复的几成道力全都用在刚才的一击上,此时的她只剩下听天由命的份儿。

“原来我是死于此处,可惜不知此处的地名。”命在旦夕还有闲暇想这些闲事,也许是她生性就如此淡漠生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切不外如是。活着,有那个挥之不去又难以捉摸的惨淡命运纠缠相伴。一死,或许真换得个百了……

寒光在眼前闪过,她缓缓闭上眼睛。

凉意透体,也许这就是剑刃破体的触觉吧。

但是紧跟着下一刻,她听到两声惨叫。不是自己发出的,那么——

她睁开双眼,巫山双豺躺倒在地,生机已逝,身上全无半点伤痕。一个笼在水色轻纱中的身影站在面前不远处。“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不错,当年很多人都是这样形容她的,因为无法直述她的容颜,人们便用这样玄虚夸张的词句赞美她。可是,每个见过她的人,都坚称她当得起这样的形容。持在她手中一泓青锋证明她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正相反,这个世间比她还强的女子不知有几多,即便是加上所有的男子,她仍能算是绝对的强者。

“你,你来了!”华彩衣缓缓闭上眼,这一次不是绝望,而是彻底放下心来。当然,也许她不想承认,对这个女子,她有那么一点点嫉妒。多看她一刻,心中的刺痛就平添几分。

“谢谢你,华姑娘,余下的交给我吧。你们都不会有事的。”只有这样的语音才配得上这个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种天籁般的声音。

华彩衣真的很放心,身体里积攒的疲倦和伤痛一下子涌出来。昏沉沉地,她喃喃自语着:“薛容……流……为什么……你……”

风声起处,似闻歌声:“带月行,披星走,孤峰寒影春作秋。一身残骨堪磨瘦。心上忧,眉间愁,死后休。”

(第三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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