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曲 窥局(1 / 2)
清辉始终对黑袍人充满戒心。他习惯了朗西雪原四时冰雪的寒冷,却对黑袍人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心存忌惮。前者凛冽如刀,后者似无孔不入的毒针。
不过今时今日,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仅经历了几次死中求生的大战,更有薛蓉和华彩衣的悉心指点,加上连番奇遇,一身修为今非昔比。
他之所以始终对自身修为评价不高,是因为几次临敌惨败的无力感攫住了疲惫的身心。殊不知以他的年纪能从过于强大的敌人手中逃得性命,已经是个足以夸耀的奇迹。从小就孑然捱过重重难关的少年却没有感到丝毫喜悦。要保护自己和亲近的人过上安逸的生活,享受人生乐趣,身为言家唯一的幸存者就必须获得足以支撑一方乐土的力量。
敌人强大到动一根指头就能令他灰飞烟灭。他若不能尽快获得更强的力量,只怕下场真是惨不堪言。清辉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身影:血亲中唯一幸存却被到处追杀的卿琅,遭仙界至尊毁身锢神而全赖自己庇护的列,将一切交托到自己手中的冰麒,还有身边人身兽血的弟子方和……一想到他们,少年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种种麻烦。任何差池都可能万劫不复。
就拿眼前的局面来说,他虽自信可以应付,但仍谨慎地地化解着黑袍人的攻击,同时不留半点破绽给虎视眈眈的熊人和胡家五兄弟。黑影渐渐化作一团旋风将白色的身影圈在当中,最初还有三丈方圆,后来竟缩得不足一丈。
方和的额头渗出汗来。他对敌经验不足,但场内谁占上风一眼看得出。上官槊在远处点头而笑,胡家五兄弟谈笑附和,对场内的激斗指指点点。方和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有决绝之色,蓦地把右手食指放入齿间,轻轻咬下去,淡红的细流从嘴角淌下,满口咸腥。他顾不得擦去血迹,以滴血之指在额头书写一个古拙的符咒。只写到一半处,双目已变得赤红如血,身体剧烈颤抖,似乎正忍受着极大苦楚。不过,他没有停下来,因为那是唯一可做的支援。
就在他心神即将迈入无际血海的一刹那,眼前似乎闪过冰蓝色的光芒,随后一股熟悉的清新灵气自额前涌入,全身如沐煦阳,转眼将他拉回现实。首先映入视野的是一只放大的手掌,在即将重重掴在脸颊的一瞬间便为屈指轻弹。手掌的主人安然无恙,但怒气冲冲。
“混账小子,你若是再敢妄用兽化秘法,看我怎么整治你。你师父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会被一个鬼域的垃圾难住?让你坐在一旁学学怎么后发制人,弄清敌人路数,你倒急巴巴自残起来。”
方和将心中惊喜化为冷冰冰的回应:“我只为保住自己性命,干你何事?若不是打得辛苦,声音何必发颤,不要告诉我你是担心白捡到的徒弟的安危。鬼才信呢!”
“随你怎么想,我只是挂念你脑子里的阵学典籍而已。你这小子脾气烂,嘴巴臭,本事又差劲,还忘恩负义,迟早本门打发你种菜园。喏,把药涂在指头上,多大的人还咬手指玩。难道你不知自己体质特异,不能轻易受伤?”清辉没好气地劈手砸过一只小玉瓶,里头是薛蓉专门炼制的药膏。一转头,刚好瞧见上官槊等人退入林后,冷笑着招呼道:
“上官大将军留步。兴冲冲引我来此,不会只为看我灭了你的长随吧。”
上官槊面如土色,有气无力地叹道:“那厮自己找死,又能怨得谁来?言公子,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不会赶尽杀绝吧。我对天发誓,我上官槊今后见到您和原……总之,退避三舍,决不敢打任何念头,如违此誓,必遭天谴,天上掉下桌子那么大的雷把我劈成八瓣,山上掉下磨盘那么大的石头把我碾成饼,街上奔过来一百匹高头大马把握踩得稀巴烂……”
“上官大将军说得这般熟练,难道是经常练习?喂,怎么话没说完就没影了呢?”
清辉并未急追。刚才一战他摸清黑袍人底细,吃惊之余也有些失望。对方惧怕光明万象符,攻击时用的是含有剧毒的寒阴真气,招式虽比当日安平酒家遇到的四鬼使高明不少,但师出同源是不会错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全是鬼域派出的爪牙。只是时过境迁,三个月前他们是劲敌,黑袍人多半还胜过清辉一筹。但如今再看,清辉却能稳操胜券,尤其对手用寒阴真气攻击曾服食冰麒灵珠之人更是投薪如火。黑袍人等来的回击是疾若闪电的一拳,招式本身平正朴实,但无论是其中蕴藏的玄*力还是疾若奔雷德气势都不是黑袍人能够抵挡的。一道得自上古神兽的玄阴灵气化为冰蓝色的三尺光柱,将黑袍人的血肉之躯冻成冰屑。上官槊素来精明,眼见对手实力超出预计,毫不犹豫地溜走。
“不用追吗?就这么放走?”方和催促道。
清辉想了想,蹙眉道:“他能雇佣鬼域的打手,说不定逃走时会布下什么陷阱。这林中有古怪。”在上官槊遁走之后,林中云雾蒸腾,阴气森森,明明林外还是乾坤朗朗,四周却一下子暗淡不少,耳中隐闻鬼哭神嚎。
方和不屑道:“区区一个八门迷魂阵也称陷阱?又不是小孩作耍,最差也要摆个九幽戮仙阵吧。”
“既是会破还不出点力,不要在饕餮之好以外,只懂得添麻烦和自以为是”
“做师父的什么都不懂,就闭嘴谦虚点。”
清辉一时气结,但在方和低头思索时,嘴角微微扬起,冷峭的神情在这不易察觉的一笑中软化不少。
八门迷魂阵是几百种阵法的笼统称呼,脱胎于八卦阵图,流传久远,经过历代阵学高手的完善后大有可观。眼前的布阵之法乃鬼域高手精心之作,杀机重重,绝非什么小孩子的把戏。话虽如此,但设阵之人自然不知阵中的黑衣少年曾得高人指点。那人谈及此阵,曾一哂道:“八门迷魂阵立意不高,破迷魂即破幻相,心志坚定则可。至于出入八门,只需粗通易理术数便可能进退自如。”
玄机就在那些看似散乱的树桩上。一炷香的功夫后,方和一脚踢飞最后一个碍眼的树桩,将树根下埋藏的微腐头骨用药粉化去。顿时愁云飘散,雾气尽消,透过叶间缝隙映在地上的斑驳光点也恢复了明亮和暖意。燥热的夏风拂过脸孔的同时,带走了肃杀的血腥味道。
“还要不要追了?耽搁许久,怕是追不上了。”方和闷闷不乐地问道,对于自己破解这么一个小阵法还花去不少工夫大为不满,言语中稍含歉意。
清辉抓住把柄,促狭地笑道:“咬手指的小骇子遇到有趣的把戏,贪玩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不过你师父当年在冰天雪地中追踪几百里也是等闲,区区熊人土狗根本不在话下。”
方和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愧疚顷刻荡然无存,冷言讥讽道:“百里追踪有上佳猎犬足矣,何需人为?”说来奇怪,他虽恼恨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便宜师父屡次有意捉弄,但多日来心中的抑郁已被淡忘,反倒添了几许暖意和安定。
※※※
且说急匆匆逃走的一行六人。对于身为吕国大将军的上官槊,朗国的密谍曾有这样的描述:“槊体肥贪财,性憨粗陋,然吕帝悯其赤子朴质之心,每遇逾矩亦不忍加罪,盖嘉其忠心,念其福缘矣。”说白了,他凭着一副憨直贪财的外皮,就算所行之事不合典制礼法,也多能搪塞过去。毕竟那些朝堂上的御史谏官大多是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士,不屑与一个粗俗的蠢人计较。
可偏偏就是这个蠢人运气极佳,随军远征时不是莫名其妙烧了敌方辎重,就是凑巧逮到重伤逃窜的敌将,甚至有一次还以肥臀阻挡射向御辇的冷箭,救下吕帝一命。福将加忠臣,还有在大吕位高权重的长兄定国公上官桀撑腰,上官槊想不步步高升都难。
恐怕只有极少数人察觉这个憨傻贪财之人有着远超想象的谋略与战力,而且他背后的阴影中藏匿着一个诡秘强大的势力。其实对于这个江湖人称“鬼域”的南疆教派到底有多少潜藏的势力,上官槊自己也是心存警惕,却并不惧怕。双方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至少几年之内不会一拍两散。大吕立国之初,旧宣遗臣和比邻的陆、朗两国都虎视眈眈,“鬼域”既然找上门来,就没有不加以利用的理由。在兄长的授意下,上官槊与鬼使接洽数日后达成协定——鬼域派出好手供其驱策,上官槊保证鬼域的行动大吕境内不受官家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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