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曲 得失(2 / 2)
“似乎是江湖中一个神秘兮兮的帮会,喜欢跟握有钱财和权力的人交易,卖的都是来历不明的奇珍异宝。他们派出的使者身手不错,对泄露交易内情者往往满门格杀。拳脚功夫在凡人中算是顶尖的,但也仅仅是武林高手而已,没听说与修道界有瓜葛。”
“前些时我门下弟子回山后带回一个传言——暗市将一枚白色镇星赠人。”空劫不动声色地丢下惊雷,这似乎是他的恶趣味。三个不乏岁月洗礼的听者理所当然地摆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这让空劫的眼神软化了少许。修道千年的老家伙若不是保有一点情趣,闷也闷死了。以貌取人有时会得到大相径庭的误解。
“怎么可能?”三人不约而同地质疑道。
“即使是赝品,目的何在?伪造时以何物为范例?”空劫追问道。
空元用模棱两可的语气答道:“目的是赚钱呗,商家求财。既然见过镇星的人不多,弄个假货糊弄旁人费得了多少工夫?”
由于掌握的情况不多,关于镇星真伪的话题无果而终。四人步出木阁,沿石阶走向山顶。丹霞主峰之上四处玄机重重,驾云、御剑和遁光都不能轻用,但四人道法高深,徒步而行亦不逊奔马。
两柱香的光景,四人来至极华清玉洞前。昔日宽阔的石坪上建有一座八角阁楼,上下两层,漆黑的木门上有八只铜环,门上有一木匾,上书“太焕玄机”的古篆,透着古朴肃穆。门前立了两块石碑,刻满蝌蚪状的文字和蚯蚓般的线条。
空澹走到石碑前,连击百掌,每掌击在石碑的不同位置,看似凌乱无规,实则暗藏妙用。木门缓缓打开,八枚铜环迸射出强烈的金芒。空澹从腰间取出一把铜钥匙,屈指轻弹,铜钥匙无翼而飞,依次穿过八枚铜环。金芒逐渐暗淡下来,四人鱼贯而入。
当他们来到二楼的青石案几前,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阴霾。面前玉制八卦台中心破了一个大洞,西侧缺了一角。八盏长明灯只剩七盏,且微弱欲熄,西方的那盏已是油尽灯枯。浮在八卦台上的玉钵内滴水不见,而七日前钵内的清水还是满的。
过度惊诧带来的沉默被空渺道人冰冷的声音打破:“太焕大阵已从西方被破解。来人破阵时,竟能不声不响地将阵中积聚千年的浩瀚灵气泄光,道行之高堪称大敌。空澹,你速分派众弟子巡查各处,一有发现不可擅自应对,当即刻回禀。我与空劫、空元联手施展‘洞微诀’,百里之内的状况一个时辰后当能了然。此事须立即飞剑传书告知宗主!”空澹凛然受命,匆匆离去,留下空渺三人在此各运玄功探查一方。
事实上,空澹在得知有人在自己鼻尖下偷偷破了太焕通渊阵后,心感惊诧之余,并未随之产生多少恼怒和羞愧,急于擒下来犯宵小的迫切感更是几乎不存在。相较于这些负面感受,他更有兴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单纯的好奇心远远胜过追究责任和挽回颜面的心思。话又说回来,就算最终一无所知,空澹的心情和生活也不会因此黯然。
“居然有人大费周章破阵入山,难道山上还真藏着不得了的宝物?既然二师兄他们都在,也只能装出勤勉的样子了。这次恐怕回山后躲不过面壁百年的责罚。后山素来清静,待在那里正合我意,只是闷了些。”
内心里无精打采的空澹用刻意做出来的抖擞精神分派完百名弟子的任务,长舒一口气,将整个身子蜷缩在宽大的木塌上,手中把玩着两颗棋子。他似乎预感到所做的努力只是徒劳。
※※※
倘若空渺三人能早半日赶至丹霞山,定然会有相当满意的收获,此时宜化城内福满楼上的三位贵客八成也没有大快朵颐的闲暇了。
四日前,因为一帮不速之客大闹酒楼,福满楼的东家周福仓受到惊吓,又在慌乱中损失了不少银钱。事后得知贵人赐下的墨宝成为几片烂纸后,愈发惨嚎不已。何秀才那天躲得快,怕东家秋后算账,便一直撺掇酒楼重开,还殷勤张罗诸般事宜。于是停业了两天后,福满楼重新开门迎客。头一日冷冷清清,翌日渐渐恢复了几分的热闹。眼看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正午,一楼已经坐了十桌,楼上的隔间也有半数有客,何秀才疲惫的脸上笑开了花。
三楼的白鹤间刚进了客人。那位白衣黑面的财神爷出手就是五十两雪花银,让他联想起了四天前曾有两位贵客在白鹤间的阔绰打赏。不过和财神爷同来的红脸汉子怎么看也不像有钱的大爷。另外那个青衣少年身子干瘦,满脸病容,一双眼睛异常灵动,双腿似乎不大利索,上起楼梯来还要人搀扶。何秀才前思后想,猜不透几人的来路,命人小心伺候。
楼上为招揽生意,特地请了唱曲的两名女子,一人抚琴,一人唱道:
“相思满腹无计留,君上孤舟妾倚楼。这一叶轻舟,怎堪承如许愁?”唱得凄冷婉转,颇动真情,赢得满堂彩。
白鹤间内,青衣少年舞动着筷子,自顾迎合口腹之欲,无暇理会其他。白衣黑面汉子只草草吃了几口,就闭目沉思起来,耳边丝竹轻歌直若未闻。黑衫红脸青年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对味道的满足从表情上根本看不出。
“唔,泡在水里久了,口中都是水草味。还是做熟的菜肴美味!”不得要领的夸赞出自青衣少年之口。他正是“重击不死,水泡不腐,刚回过神来就有精力大吃大喝的人形奇迹”,青简。休说是活人,连铁块放在水里一千年也会锈烂。青简被救醒才不到十个时辰,如今能坐在福满楼暴饮暴食,称为奇迹毫不为过,——只是,似乎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幸好清辉来时带足了“流波仙子”薛蓉炼制的灵药,硬生生在半日间把青简的元气补上了七成。吃到最后,不仅服药者噎得打嗝,供药者也拿到手软。虚不胜补,通常如此,但薛蓉未雨绸缪,每粒丹药均药效缓和,按一定方法混合服用大有调和之功,倒是不会吃出乱子来。
元气可补,肉体上的虚弱只能慢慢调理了。药补不如食补。易容后的清辉和方和带着青简来到这家不久前添过麻烦的酒楼,循着味觉的记忆叫了一桌子过于丰盛的菜肴。
“丹霞山上的道门小贼不是太蠢的话,应该发觉异样了。”一手炮制事端的清辉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讲出判断。他现在的外表是个粗眉大眼的黑脸大叔。
青简大笑道:“你把那个鬼阵的阵眼踩得稀烂,他们如果多出几分谨慎,当时就会有所警觉,我们也很难轻易脱身。尤其还扛着一个垂死的累赘,腾云和遁术都派不上用场。”
“道门公敌当然是穷凶极恶,所到之处破坏殆尽,不遗余力。”清辉回想起从寒谭上岸后灵机一动,决定即刻离去,心中并不轻松。只是面对青简充满活力的眼神,沉重感和紧迫感不翼而飞。
将脸染成赤红的方和冲青简冷笑道:“道门追来时,我会将你丢过去。就算不因此放过我们,逃起来总能快些。”
想到为救此大不相干之人,薛蓉夫妇费尽心思,清辉与自己以身犯险,多次徘徊在生死之间,方和忍不住发几句牢骚。当然,抱怨的理由还有一个——青简醒来后得知二人来历,便与清辉兄弟相称,对方和则是一口一个“师侄”叫得爽快。按说青简比方和早生了一千年,大上几辈实属平常。可是对方沉睡千年,至今仍是少年模样。被这样的人轻率地唤为晚辈实在难以释怀,尤其对方还会伴以能滴出笑意的促狭表情。
大体上清辉只有与熟悉的人相处时才会多说几句,方和更是沉默寡言之人。但与青简相遇之后,两人似乎放松了对言辞的悭吝,方和称之为“不良的诱导”。
“你真的不打算先回青叶门修养几年?见见蓉姑娘也好。”清辉问道。
青简用凉汤送下口中的食物,摆手道:“你既传书回青叶门,想必她不会再为此事挂心。和你们一起给道门的老家伙添点麻烦岂不是更有趣?手脚僵硬,拿他们活络一下筋骨吧。”
“我们救人为先,你不要添乱。而且,眼前要去天微派,寻道门的晦气未免错了方向。”
“小师侄懂得什么?天微派搭台,唱戏的主角却是道门。岁月的带来的智慧差距可不是一点点小聪明能填补的。”
“老而枯朽,有什么好得意的?”
“清辉贤弟,对尊长无礼的小孩子应该好好管教吧。”
听着两人自天明以后第十次内容雷同的争吵,清辉忽然觉得一身轻快,信心十足。天微派一行或许会因为己方新添两股生气勃勃的助力而多出几分胜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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