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曲 畏途(2 / 2)
墨石翁一哂:“道士、员外、草寇、郎中,三教九流,我老人家哪个没扮过,怎记得过来。咦,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辉已经确定墨石翁的挂名弟子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两个家伙。不光是认识,还交过手。而且,昨日还打过交道,不过青简和方和都是易容改扮。难怪那费九和朱六资质平庸,修为平平,所使的玄牝指却透着高明,原来出自此老的调教。这么说,天微山盛会的请柬多半也是墨石翁丢给费、朱二人的。
清辉念及于此,便把与费、朱二人相约三日后赴会的经过如实相告。
墨石翁闻言点点头,不置可否。
一路无话。眼见日薄西山,天微七峰看得真切。一声惊呼毫无征兆地传来。清辉立时变了颜色。那惊呼分明传自另一驾马车。以自己的灵觉,竟没发现敌踪。墨石翁也似不明所以。二人飞身扑奔前面的马车,眨眼便即赶上。
车厢里是很狼狈没错。青简、方和、杜荃都板着脸孔,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过,并没有敌人出现。而且……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们……在搞什么鬼?”看到三人无事,清辉放下心来。但莫名其妙地被诈了一票,言语中难免有些嗔怪之意。
杜荃冷笑道:“装神弄鬼的自有其人。编个假名,又弄了一副假面皮,不知道编的故事有几分是真。要人相助,却什么都包藏得严实。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
清辉这才发觉方和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头脸和衣服上湿淋淋的,散发着淡淡的酒气。青简趁机传音过来,交代了始末。
原来青简听说墨石翁垂涎什么“百草春秋”的美酒,就想见识一下。杜荃倒不推脱,从宝囊中拿出一只白玉瓶,打开木塞后,果真幽香醉人。青简与方和都出言赞叹。这当口儿,玉瓶里的酒化作一道酒箭射出来。青简躲得快,方和终究差了一筹,被淋了满头满脸。这百草春秋确有些门道。方和配制的易容药膏本不惧水洗,但经此酒一淋却不能幸免,当即化为乌有。
方和中了暗算,难免会下意识的惊呼;杜荃则是亲眼瞧着一个人的眼角、嘴角和鼻尖融化,不自觉地叫出声来;至于青简……据他自己说,别人都叫了,自己不叫总是很奇怪。总而言之,这场虚惊三个人都有份参与。
清辉听后大为头痛。杜荃机变百出,加上小女子的心性难于猜测,实是不好应付。但现在有求于人,总要顺其心意才是。何况这次她的责怪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墨石翁能适时地站出来打个圆场,双方都有台阶可下,一切便容易了。偏偏这老家伙紧紧盯着撒了满地的酒水和杜荃手中的空瓶,一幅如丧考妣的样子,就差要扑倒方和去舔发梢和衣角滴下的美酒,一定点世外高人的模样都没有。清辉一阵发寒,忙把方和拉到车外,又回身安抚怒气难平的杜荃。好在青简伶牙俐齿,从旁帮腔,费尽唾沫才缓解危机,避免发生“反天微六杰”出师未捷即告瓦解的大笑话。
两驾马车再次上路后,座位重新安排。这是没办法的选择。青简、方和跟杜荃闹得不快,不可能共处一车。清辉是二人的同谋,也遭到驱逐。结果现在变成清辉、青简、方和乘一车,杜荃、墨石翁、齐宪乘另一车。
“他们三个都没有一定要闯天微派的理由,会不会就这样遛了?”青简漫不经心地做出小人之心式的推测。事实上,确实很难说这种的情况一定不会发生。
方和性子冷傲,遭了杜荃的暗算后,一直冷着脸。这时森然接道:“他们跑不掉。”
清辉独居朗西雪原时,也是冰山似的性格,只不过最近半年经历了不少波折,才渐渐学会刚柔并济的处世之道。此刻颇能明白弟子的心情。正要出言劝解,脑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和子,你不会是……下了什么毒粉吧?”
“钻骨化筋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药。”方和知道现在不是阋墙的时候,脸上现出一丝尴尬,又道:“我调了分量,只会让那个女人有点不舒服。”
清辉依稀记得,前些日子方和曾经拿着极小的一包钻骨化筋散,说可以毒死三五百个修士,哪里会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货色。不过,这个经常闹别扭的弟子心思机敏,识得分寸,既然说无大碍,应该就不会弄出大麻烦。“让那个女人有点不舒服”的效果是什么,反正现在想也没用,迟早都会知道。今天被迫低声下气地道歉,又酌情透露了身份,清辉也积攒下一肚子苦水。对于让杜荃吃点小苦头的做法,多少有些乐见其成。
也许是为了将功补过,方和难得主动发表见解。
“狗贼从虎落峰逃下来后,灵本牛鼻子会不会把小师……移至别处?”狗贼指的是齐宪,他是方家灭门的主犯之一。虽然方永因夫妇是差劲透顶的父母,方和也未必想替他们报仇,但对齐宪还是有露骨的敌意。
青简思忖片刻,否定了这种可能,在方和挑衅的目光下讲出如下理由:
灵本等人显然希望丑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管书廷和四位长老姑且不论,天微派的普通弟子一定被蒙在鼓里。证据便是——他们不敢把卿琅关在虎落峰的天微监牢,而去选择守备差了一筹、但鲜为人知的密室。经清辉与杜荃昨夜一闹,今日虎落峰上必定人头攒动,戒备森严。灵本等人要是抬着个活人走来走去,可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让人看大戏。另外,密洞这种东西,天微派没理由在自家山里挖得到处都是。即便还有其他密洞,也很难再心甘情愿地借给外人。
清辉深感赞同,方和冷恒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却不知青简留了半截话。卿琅遭受剥皮换血的人间惨刑,身体糟糕到无以复加。这种重伤垂死之人,一旦搬来运去,恐怕就坚持不到三日后的诛魔大会就咽气了。灵本道人受人指使,下了血本,一定自恃修为高深,不怕来人劫狱,而不会选择冒险搬运。
青简不是“吴崖嘴”,所以把徒添困扰的理由抛进内心的深渊。现在需要拼命地搅动脑汁,解决不得不去面对的难题,比如:怎样不惊动守卫潜进去,怎样找到卿琅被关押的密室,怎样打发掉四个灵字辈的妖道,怎样把垂危的卿琅平安运出……还有,救回卿琅后怎样治伤。
一千余岁的少年在心里发出沉重的叹息。如果说前四个难题还可以靠智略和勇武解决,最后一个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不愧是最讨厌的结局。
※※※
“几位公子,前面就是天微山。马车照例只能走到这儿,免得扰了仙长清修。几位接下来只能步行了。”
清辉付了车钱。两个车老板擦着汗谢过,舔着干裂的嘴唇匆匆离去。六人望着青山古道,俱各生出一番感怀。
在天上的烈日和人世的烈日炙烤之下,世人都有一条自己的畏途。明日此时身在何方,谁又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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