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眼万年(一)(1 / 2)
今日竟下起了雪,这妄海之边已经有好多年不曾下雪了。
男子坐在琴台边拨弄动着指尖的琴弦,一曲未过,他已起身走到了崖边。
千山化,万海茫,不知已经有多少时日过去了,河图中的幻像囊括天地寰宇,他在此看着群山成洋,沧海化木,在万物生消变幻之间,他觉得自己像活过了亿万年之久,却又似乎只过了弹指一瞬。
“栾……”忽然,妄海之边响起了一名女子的声音:“栾,你听得到我吗?”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她,不可能!这……难道也是河图中的幻象吗?
霎时,他眼前的水花凝成了一道水柱,片刻后那水柱竟成了一位年轻女子的模样,只是水纹涌动,并看不清女子的容貌。
“栾!难道你已经认不得的我声音了?”
听到这一句男子才走上前去,波澜叠起的眼中满是惊诧。他看着这人形出神,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将手指没入细密的水流之中,就像是在抚摸着女子寒凉的肌肤一般,正掠过她险际的每一丝每一寸。
“千泷……”男子轻念着这个名字,连多年如冰的声音都变得动情,“你是,千泷吗?”
“我是。”
“千泷,我已经有多久没听过你的声音了呢,是几年……还是几百年?”
“栾,已经有三千年了。”
三千年!男子身形一震,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五指一张,那几根冰蓝色的琴弦就出现在他指间。
数百万年来,除了大阵之中的山河万物,和他相伴的就只有这把名为‘凰灭’的入骨长琴。这是当年琴河洛之眼初成时太一神上赐予他的,如今弹琴之人尚在,只是琴音早已和当年不同了。
“栾,我说过我一定会常伴于你左右,和你御风而行,去下界凡尘看尽那天下真正万里山河的。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在魇池中苦等了这三千年。”
“千泷?”男子心中一阵炽热,御风而行?看尽天下真正的万里山河?这不过是他当年的一句玩笑话,想不到千泷还记在心上,“山河缱绻,可惜,那些终究只是吾之妄念。”
“不!那不是妄念。”水纹波动下女子声音有些激动,“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实现诺言了,我会来救你出去,我一定会让你逃出这牢笼的。”
“牢笼?你是说这妄海?”
原来,于自己来说,这河洛之眼是个牢笼?
水花涌动下,女子想要抬起手来碰一碰身前之人,可她右臂一动那水柱就一下散去,空留下一圈一圈的水纹。
“栾……栾!”女子伸出手去,却只捕到了一抹虚空,她双眼失神的看着这偌大魇池,下一刻已经跌倒在池中。
“千泷。”在一边唤她名字的是一位身着巫袍的年轻男子,他一袭长发微散,额前有一枚以血染就的祭火之印,说起话来又缓又柔,但带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你现在已经拥有了元神烙印,不再是那个被困在魇池之中的巫灵了。所以,就算是有我的相助,已非灵体的你是难以将声音传到妄海之边的。”
“我知道。”
“而且,栾他是河洛之眼的封记之神,你和他,本就不该有所关联。”
“是吗?那我该和谁生死相关呢,是你,还是族长大人?”
“千泷……”
“你知道吗?十数万年了,当我在魇池中被死去的巫族怨灵吞噬折磨时,我只能听得到栾的声音,是他让我活了下来,让我成了今日的越千泷。”女子抬手看着那些附着在周身的凶煞之气,这些已经伤不到得到妖神元身的她了。
“我在魇池中被禁锢了十七万年,那时你在哪里?族长和长老们又在哪里呢?沧溟,就像你说的,我和栾生而就不该有所关联,但如果没有他的声音,我怕是也跟魇池里的怨灵一样,早就化成帮你们炼箭的魑魂了吧。”
“这些,为了巫族我们都是迫于无奈。”
“迫于无奈?呵……”越千泷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管是为了一人还是一族,你跟虚煞不过是为一己之荣罢了,不想巫族败落在自己手中,不想挑这千古的骂名。而我一人在魇池中过了十七万年,巫族的胜败兴衰于我早没意义了。”
“巫族于你无关紧要,可妖族于栾呢?他是太一亲许的封境之神,他难道会弃族人、弃河洛大阵于不顾?千泷,你想得太简单了。”
“我想他会的,我明白他心中所想。他已经独自在妄海之边空守了数百万年,现在重获自由的我,又怎么会任栾一人在那儿受苦?”
“千泷!”
“我与他之间的这种感受,你又怎能体会?”
沧溟闻言低下了头,当初以魂炼箭也是他所不忍的,多少族人因些失去了轮回的机会,永远陷身于魇池之中啊。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他们用万千巫魂所炼化涅穹箭里竟然还附着着一个箭魂,也只有这个箭魂才能跟涅穹箭的祖巫之力相合,好破开河洛阵眼,让大家越过不周山踏上妖族领地。
不过身为箭魂的越千泷是灵体,是魅,纵然她能操纵箭中巫力也不可能真正降临到凡世。为了保住这唯一能控制祖巫之力的精魂,巫族先人不得不将她随着涅穹箭一起投入魇池之中,好求得时间在三界寻找一个能和越千泷灵体相合并具有元神烙印的妖神元身。
想不到,这一找竟是十七万年。
“我一定要去救他出来,我一定会毁了河洛之眼,毁了那个困住他的牢笼!”
“千泷,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答应族长和几位长老跟我去不周山的?”
“不错,困住栾的不就是你们口中那个断绝天地的河洛之阵吗?既然如此,我就破了阵法,打开天地的通途,让它再也困不住栾,再也拦不住我。”
“你是这么想的?栾他,真的对你这么重要?”
“沧溟,你们都是为了巫族为了大义,而我自私得很,我答应去不周山并不是因为我身为巫族之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栾,我想见他一面,想带他来下界,我只是想跟栾在一起而已。”
“但你可曾想过,栾他可愿离开妄海,可愿看着你破开河洛之阵吗?”
越千泷闻言抿唇而笑,奇怪了,她明明是个不经年的少女,却可以美得剑拔弩张又锋芒毕露,让人看着虽觉动心,又不敢太过接近。
“在十七万年前我们就心意相通了,难道我还会看不透栾之所想吗?”
心意想通?呵,沧溟觉得酸涩又讽刺,千泷是身在魇池的孤魂,而那人却是河洛大阵中独守长寂的封神。
魇池源自妄海,更是妄海在凡世中的倒影,这本应该是两处死地的,栾和千泷不过是因为魇池和妄海的本源关系才能透过时空听到彼此的声音。不过,在这数十万年来,他们也仅仅是听到了彼此的声音而已,既然连容貌都不曾见过,又谈什么心意相通呢?
但沧溟想不到,三千年过去了,如今得到元身后的越千泷醒来之际,却仍只想着那个如同幻月的栾神上。
“千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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