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北狩（1 / 2）

 六月下旬，寿成室西边的“白虎阙”被打开，一车车往外运着东西，有守备此门的兄弟部队瞧见他们车轮压得咯吱响，遂凑过来打招呼。</p>

“这是何物，丝帛？器皿？”</p>

再瞧这全副武装运送，车舆上还盖着麻布甚至防雨水的熟牛皮，更让人心生好奇：“总不会是金饼吧！”</p>

谁也不知道第五伦是何时把宫中剩下的几十万枚金饼运走，又运去了何处。反正人人都说：王莽跌倒，第五吃饱。大将军现在有的是金子，就看底下人愿不愿意卖命立功。</p>

这时有一车轮子坏掉倾倒，上面的东西滚落下来，兵卒们连忙凑过去，却见地上掉着的是一卷卷古旧竹简，拿起一卷还有些份量。原来花费这么多马匹车乘和人力，就为了运书？</p>

奉命守卫此地的人看这几天架势，也猜到大将军要撤，但究竟是宫里的器皿不好看，还是太仓里的粮食不好吃，放着那么多好东西不运，却运这些既不能用也不能吃，士卒们看不懂的简牍，图什么？</p>

但几个手里拿着简牍想拆开看看的士卒，却被一位当百喝令：“大将军有令，此物若是丢了一卷，我就降一级，降无可降就滚去渭北种地！丢十卷直接处死，汝欲害我？快放回去！”</p>

士卒们不由咂舌，连忙扔回车上。</p>

从城外赶来的王隆看着这一幕，颇为惊讶。</p>

王隆自从劝叔父王元响应第五伦后，就被派往北地郡走了一趟，与控制当地的原涉和大族傅、甘两家联络，并送去第五伦和万脩写给原涉的书信。</p>

如今匆匆赶回，怎么一副要撤的架势？他连忙询问当百道：“这些书从何处运出，要运往何处？”</p>

“来自宫中，要送去渭北！”</p>

……</p>

这些满载书简的辎车出发的地点，是麒麟阁、石渠阁、天禄阁，它们在寿成室西北角，呈品字型，共同组成了汉朝的国家图书馆。</p>

其中麒麟储藏朝廷文献、图籍和功臣画像，类似档案馆；石渠阁主要用来辩经，供五经博士探讨学术；而天禄阁则专门作为藏书之所。</p>

第五伦亲临天禄阁，监督将士搬书——他自己也上手搬了一些，倒不是作秀，而是因为，这座藏书阁有些特殊。</p>

此阁周数十步，高百尺，每当第五伦抬起头，就会想起老扬雄还活着的时候，轻描淡写说起，他当年曾被五威司命追缉，以为不活，于是从阁上跃下想免遭羞辱一事。</p>

结果命没死成，腿却断了，读书人的尊严，碎了一地。</p>

月初时，第五伦让人将陈崇从阁顶投下，反复数次，当时觉得出气，现在想想实在是没必要：“反而让此僚的血污了这老师也曾投入心血的学术殿堂，吾之过也！”</p>

第五伦挑来管三阁的人，除了第八矫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家伙：在鸿门被他造反吓得拜服的老上司梁丘赐。</p>

此人作为将领颇为庸碌，但管文化却是一把好手，谁让他们梁丘氏本就是诗书传家呢，梁丘赐还在宫里差点混上五经博士呢。</p>

“中垒校尉刘向及其子刘歆便是在此校书，各类书籍整理得当，一一按次序运走即可。”</p>

汉朝对文化事业的投入是巨大的，汉武帝明面上独尊儒术，然对诸子之书依然重视，广开献书之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到了元成之际，皇帝虽然治国不咋地，却都是爱书之人，求遗书于天下，并安排了人手分类整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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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丘赐家族也曾参与此事，遂一一道来：“刘向校经传诸文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p>

“每校成一本，由刘向画出篇目，修改错误，写出提要。”</p>

“刘向死后，又令其子刘歆承父业，将秦末以来藏书加以校勘、分类、编目后写成定本，分为提略总页、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七部分，故名《七略》，一共三万三千九十卷，王莽时又征了一次书，由子云公校堪，凑齐了四万五千五百五十五卷，合为《别录》。”</p>

自从三皇五帝以来，诸子百家、医术方技，中国几千年的知识文化，就浓缩在这四万多卷书里了。</p>

难怪刘歆和扬雄二人，不但通五经辞赋，天文地理、杂技方言，无所不通，名符其实的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们都是一边校书，一边汲取养分啊，也由此才有了《山海经》《方言》的诞生。</p>

光只写了目录的《七略》《别录》就够装半车，更别说正主了。起码要上百乘车拉五趟，才能把这些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的知识运完。</p>

翻着七略，第五伦不由暗暗感慨这两位老人的命运：“你们要是在这阁里安心搞一辈子学问，不要去碰政治该多好。”</p>

扬雄的成就或许能比现在更大，而刘歆，也不会闹出学者公知治国晚节不保的笑话。</p>

扬雄到最后是活明白了，可刘歆，还糊涂着呢！</p>

糊涂的不止是刘歆，还有刚从城外赶来的王隆。</p>

“将军运书出城，究竟是意欲何为？”</p>

“文山，如今形势不妙啊。”第五伦唉声叹息：“我未能夺下关隘，使得关中成了四战之地，东南之商於，东北之师尉，皆门户洞开。而兵力只够专攻一面，我选择打田况，夺取河西，然商於的孔仁及武关尉竟降了绿汉。”</p>

绿汉便是指绿林之汉，第五伦却是和方望心有灵犀，也用了此称。</p>

“绿林军已在昆阳赢得大战，宛城可能都已失守，彼辈士气正旺，随时可能派兵入关。我军连续作战旬月，疲惫不堪，而渭南大姓态度叵测，我料想，常安很快要面临一场血战！我军没把握一定赢。”</p>

第五伦指着一车车运出的简牍：“我知道文山担心何事，这些都是夫子曾参与校堪的心血，于你我，于读书人而言，是无价之宝。但对绿林流寇来说，却一文不值，彼辈或许会用来烧火，重蹈项羽焚烧秦宫覆辙，我若坐视惨剧发生，也将成千古罪人！”</p>

“既如此，倒不如妥善运走，使其远离兵灾，若文山愿意，此事就交给你与梁丘将军来筹办！”</p>

王隆被第五伦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已在点头了：“我一定护好诸书。”</p>

第五伦的目的还不止于保护文化典籍不失，这四万多卷书，于他而言，还有一个十分现实的作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