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大宅门的小丫头(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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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同治十年冬(1871),北京城,奉渊河胡同。

马车渐渐停下。张二娘撩起帘子,眯眼儿笑道:“大清早儿的,丫头们,起来了起来了,一个个的,别睡肿了眼主人家不要你。”

怎生听着就像是窑子里的老鸨在唤姑娘们呢。苏禾睁开眼,感到眼皮有些黏糊,用力眨了眨,只见张二娘说话的时候嘴里呼出白色的水汽,带着北京城冬日的寒意。

“已经到了?”苏禾不像车里其余四个小丫头那般不爱说话,怎么着她上辈子也活过将近三十年了,跟真正的清朝小丫头还当真是不一样的。

张二娘听她问了,便道:“可不是么,连赶数赶的,一整夜没合眼呢,就让你们睡得个安稳。这是奉渊河胡同,大抵是京城的西南方向,你们姐妹儿几个互相把头发整整,都下来吧。”

苏禾有些不大熟练地绑好头发,将又粗又亮的大辫子往后一甩,就跟着其他几个丫头一齐下了车。外头天还没亮堂起来,湖蓝色的周围雾蒙蒙的,只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苏禾哆嗦着缩了缩脖子,前头几步的张二娘回头唤她,她应了一声,便快步跟了上去。

沿着青瓦灰墙一路向前走,天边渐渐亮起来。折过一个回弯儿,绕过大院儿东南方向的主家大门楼子,几个没见过市面儿的小丫头忍不住停下来望上一望,只见宅门口竖着一方影壁,影壁上刻镂着凹凸的浮雕,光线不分明,苏禾也没有仔细看。绕过影壁,便是大宅门了。门楼两端各两个石墩儿,宽阔的门檐下悬着两个大红灯笼,穗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往里跨国一步栏便是双扇朱漆门,与门檐儿相比稍显狭窄,不像王府官宦人家的广亮大门那般宏伟,但却有着恰到好处的内敛。大门紧闭,楃栏上画着各式的花样,衬着门上方架着的暗色匾额上金色的“程府”二字,又显出一番别致。

只是一会儿,张二娘便领着他们走开了——以她们的身份,自然是走不得这大门的。不一会儿来到了东面的黑漆角门,张二娘一面嘱咐着几个丫头进了府说话做事要谨慎,一面用捏着帕子的手轻轻叩门。实时便有个中年布衣男人开了门,对着张二娘笑脸相迎,恐怕早已候在里头。张二娘往那男人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便回头冲苏禾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跟上。

这条路,总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苏禾在心底叹道,谁让自己偏不巧撞上了穿越这档子事儿呢,谁让自己偏不巧的不巧又穿到了程朱理学大行其道、女子地位甚是不怎样的清朝呢。——进府给富贵人家做奴婢,咱又不是家生子儿,总不会一辈子做奴婢吧。苏禾咬了咬嘴唇,我苏禾是谁,上辈子带着一张MBA文凭、一张五千美元的银行卡以及一个空荡荡的行李箱闯荡纽约,在外企从小经理一路扶摇直上至副总裁的苏禾啊。

“苏家傻妞,又在发呆了,张二娘叫你进去呢。”有人扯了扯苏禾的袖子。苏禾将思绪从记忆中抽回,抬起眼,面前站着的小丫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黑亮的眼睛,圆脸盘儿,微胖,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这丫头活泼,叫凤喜,跟苏禾现在这副身子差不多年纪,这几日混熟了,经常叫苏禾傻妞的。苏禾笑笑,也不介意,就跟着进了角门,那中年男人转身将门闩上。

“王六,夏爷最近可好?”张二娘跟那被称作王六的中年男人在前头慢慢悠悠地走着,扭头问道。

“夏爷好,劳烦二娘挂念着。”王六笑着道。

“现在起了?这才什么时辰,夏爷不容易啊。”

“老太爷、小老夫人、老爷太太照顾着咱们呢,夏爷应该的,我替夏爷谢谢二娘。”王六说着便冲张二娘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程家是咱们的老主顾了,夏爷交代的事情,我张翠玉无论如何都会想着让夏爷满意的。这会子指明要的这几个丫头我都给带来了,身世清白是底线,自然不用说,论资质也不差乎之前儿的几批丫头小子,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

“头几批孩子老爷太太都还在夸呢,夏爷也直说二娘有眼光,以后这物色新的下人们可都少不了二娘。”

“呵呵呵……”张二娘乐了,两人又说说笑笑地往里走。

……

天色已经明亮了许多。

屋里的家具清一色都是紫檀木的,程府二管家夏长坤在正北面坐着,五十出头,身穿栗色铜钱花样的二五长衫,没有戴帽子,正用茶盖儿轻轻拨弄着茶水上浮沫儿。

张二娘欠了欠身,而后将手中的名册递与夏长坤。夏长坤接过,拇指上扣着一环玉扳指,面上依旧没有笑意,只是努了努下巴示意张二娘在一旁坐下。

张二娘并没有坐下,只是堆着笑脸道:“车还在外头等着呢。白天短,夏爷也忙,这几个孩子在这儿,夏爷瞧过了,若是没有什么差错,那我的本职也就到了。”

听张二娘这么一说,夏长坤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眉,冲苏禾与凤喜几个丫头招了招手。几个小丫头也没敢交换眼色,只是顺从地来到夏长坤身边。苏禾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位挺有架子的管家来。

“都会读写?”夏长坤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浑厚。

“会的会的,东面儿三个王丫头、秋丫头、敏丫头绣活儿也很上手呢,凤丫头打得一手好算盘,苏丫头识得很多字儿呢,就是时常写字儿有些缺胳膊少腿儿的,不过倒也能认得就是了……”张二娘抢着说道,没想到夏长坤冲她摆了摆手,便示意身后的王六将一吊赏钱递上,还补上一句:“主家的打赏呢。”张二娘知道自己多嘴了,因为几个丫头的特点都照例写在夏爷手中的名册上头。只好接过赏钱,又欠了欠身,便安安静静地出去了。

“你叫秋萌?”夏长坤头一句就是问的苏禾左边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儿,“名儿谁给取的?”

秋萌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些惶恐地点头道:“爹给取的。”

“‘秋’字犯了小姐们的忌讳,得改,今儿起就叫春儿吧。记住咯。”夏长坤不以为然道。

春儿立马跪下磕头:“记住了,谢夏爷赐名。”

春儿站回几个丫头中间,夏长坤又转而打量起凤喜来。苏禾总觉得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藏着些她看不透的情绪,正想着,只听夏长坤又开口问凤喜道:“你打得一手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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