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夜里的明白人儿(1 / 2)
已是子时三刻。天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冬素翻了几个身,双手捂着肚子,缓缓睁开眼来。白日里在弘玉那儿吃多了油辣子,这会子没想到闹起肚子来了。还真怪不得弘玉的油辣子,都怪自个儿贪嘴,前几天崔妈妈还拿这事儿来逗她们呢,没想到这会子倒落到自个儿身上来了。
被子外头冷得很,屋里其他几个姑娘的呼吸颇为平静安详。冬素在心底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腹里的翻腾,再耽搁下去,非拉稀拉到被子上不可。于是咬咬牙,猛地掀开被子起来,点上油灯,披上棉衣,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
一手掌灯,肚子里急,但步子又急不得——步子一急,可就要坏了事儿了。刚一抽出门闩,门外的风就将门吹开了一个小缝,呼呼的寒风直直地灌进了冬素的领子里。娘咧,怎就这么冷呢!油灯的火苗儿跳个不停,冬素缩了缩脖子,从门口钻了出去。
去茅房是要出清芜园的。虽说只要出了院子沿着东边儿墙根往南走一小截儿就能到,可这黑灯瞎火的冬素却忍不住有些哆嗦起来。真是该死,冬素在心底骂道,早知道就不该贪嘴。在茅厕里山崩海啸一番,冬素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塌陷了去。双腿抖着站起身来,系好腰带,冬素执起油灯就小跑着往清芜园里去。本想快些回屋的,还未进园子,忽而听见背后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好像还隐隐约约带着女孩子的哭声。冬素只觉着背后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莫不是……莫不是叫自己撞见什么,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啊呀呀,都怪平日里闲的时候尽在弘玉那儿听她瞎说什么《聊斋鬼狐传》,这倒好,听得多了自个儿也会撞上什么鬼狐了?弘玉!都怪弘玉!不该吃她的油辣子,不该听她讲《聊斋》,这回倒霉事儿都一块儿落到自己头上了!冬素快要懵了,满脑子都是什么聂小倩什么莲香的,赶都赶不走!赶紧回去罢,回去就好!冬素在心底嚷嚷着,刚一转弯儿,忽而见到几个人提着灯笼飘飘忽忽地从小道儿走过去。天爷!就在自己面前这么走过去了!哭声可不就是从那几个人那儿传过来的么。冬素连连骂自己眼睛贱,却尖着耳朵听见对面的人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啊。
不对不对,他们去的方向,好像是东边儿角门吧。
冬素心里的害怕早一溜烟儿去了**分,只好奇那两三个人要去哪里。她一手遮挡着油灯快步跟上,躲在假山后头瞪着眼珠子仔细看——那一男两女,男的后头还跟着一个带行李的小厮。冬素只觉得那两个人她在哪儿见过,可周围太黑又看不清楚,只纳闷道,这么晚了,这三位主子是要去哪儿呢?
冬素好奇地跟了上去。
前头就是角门儿,角门儿口点着灯笼,上头写着大大的“程”字。借着灯光,冬素这才看清,走在前头的一男一女,那女的正是长房大小姐程秋棠,而那男的,倘若冬素没有看走眼,正是大少爷程佑祈。
程佑祈身穿玄色长衫,外罩红马褂,辫子梳得整整齐齐,头戴一顶玄色暗花帽子,镶着朱色的边儿,面容清秀隽雅,俨然一副临行的模样。冬素险些惊呼出声,却见那程佑祈转身对程秋棠道:“好姐姐,就送到这儿吧。天儿实在是太晚了,若是被屋里守夜的婆子知道你夜里偷跑出来,传到我妈耳朵里,你可就要受罪了。”
程秋棠已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容貌继承了程家的优良遗传,生得亭亭玉立,她面色冷静道:“佑祈,你甭担心我。这事儿太太若是怪罪下来,自然有我妈护着我。你别看她整天在佛堂里不出来,这府上的事情她可都是清清楚楚。佑祈,倒是你,你这一路去香港,这么远的路程,要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放得下心。你可比我亲弟弟还亲呢,若不是为了你的理想,我倒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放你走呢。你给姐姐我一句准话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万一……这万一你在香港那什么考试没有通过,去不成美丽国,你就赶紧传个话回来,到时候姐姐亲自带着人马去接你。”
“姐,你犯不着担心。我都这么大了,出趟远门儿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么。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你别急,我去美丽国见识够了,学够了东西,自然会尽快回来见姐姐的。”程佑祈说话的时候,眼里却分明是浓浓的不舍。
程秋棠深深地叹口气,伸手抚上程佑祈的脸:“你大了,我也不明白你的想法了。不过姐姐相信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所以这才义无反顾地帮衬你。”她用手轻轻摩挲着程佑祈的面庞,“……佑祈,你若跟我是一个妈生的就更好了。”程佑祈笑着抚上她的手:“我妈没给我生姐姐,你就是我亲姐姐。”
姐弟俩依依惜别的时候,一个身穿蓝衣裳的大丫头装扮的姑娘却一直站在一旁小声抽泣。那姑娘背对着冬素,又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冬素瞧不见她的脸。
程佑祈这才将目光转向那蓝衣姑娘,把脸凑近,轻声哄道:“好蓝坠儿,咱快别哭了。”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替蓝坠儿擦眼泪。这时候躲在后头偷看的冬素不由惊愕地捂住了嘴巴,祈少爷要偷偷跑掉,这事儿不仅大小姐知道,就连蓝坠儿都知道,由此看来,蓝坠儿这死丫头在祈少爷心底还有些斤两么。
程佑祈一哄,这蓝坠儿哭得更厉害了,只颤声道:“少爷你干脆带我一起走吧。走哪儿蓝坠儿都跟着你,照顾着你。你不带着蓝坠儿,晚上谁替你点灯啊,谁伺候你吃穿呐,除了蓝坠儿,谁能每天记得少爷的书读到哪一页啊……”
程佑祈哪里会同意,虎着脸在蓝坠儿耳边低语几句,继而转脸对程秋棠道:“好姐姐,蓝坠儿就交给你了,你可得护她周全。切记,不论我妈怎么问,都说蓝坠儿啥也不知道,否则没我在跟前儿,谁知道我妈出什么法子整人呢。”程秋棠应下了,程佑祈命令小厮将行李拖上早已在门外候着的马车,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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