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离开一座城（1 / 2）

 两天之后的深夜，我和李梦冉正在我的小黑屋里喝酒，传呼就滴滴地响了起来，上面是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我回过去，听到电话那头一片嘈杂，有人在笑，有人在划拳，有人在唱歌……然后我就听到杨木哽咽着说蒋芸我结婚了，我结婚了，蒋芸我今天结婚了……之后就一直是他绝望而压抑的哭声。我直到这时才仿佛忽然从那种麻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杨木的哭声从电话那头，夹杂着笑着、打闹声、划拳声传来，传到我的耳朵里、心里，就跟有人拿刀子捅我似的，一刀一刀全他妈带着倒刺，痛得钻心。那么多年了，哪怕是分手，我都没有听杨木哭过，此刻他却在他的婚礼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我尽量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在发抖，我说杨木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既然结婚了就好好对你老婆，不要再成天的混了……然后我就听到那边忽然断线的嘟嘟声。我想应该是他的哪个朋友帮他掐断的吧？但愿他的老婆没有听到。

挂了电话李梦冉抱着我的肩，说蒋芸你也不要太难过，既然你们不能够在一起，那他交女朋友、结婚都是早晚的事儿……我不说话，和她一起回了小屋，蒙着被子在地铺上躺了很久，眼泪才终于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李梦冉来抱我，说蒋芸你难过就大声哭吧，在我面前你不用憋着。我说睡觉吧李梦冉，我想睡了，我真他妈困。

我继续在家里昏睡了几天，这几天我一直在做梦，好像一分钟都没有醒过似的。梦里是一片阳光灿烂的田野，杨木弯腰在挖着地上的一棵葱，一边说着我要把它挖回去种在我们的小院儿里，说完抬起头来朝着我笑，眼睛亮晶晶的。我还梦见小菲，小菲哭着说我的妆弄花了怎么办啊，我还要去照相呢……梦见董娟笑眯眯地挽着我的手，说蒋芸我们做永远的好朋友好不好？梦见辉辉给我买的烧烤，有香肠有蘑菇有排骨还有臭豆腐……然后有一天我终于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梦中挣扎着醒过来，脸上一片冰凉。

我决定要暂时离开这个城市，去哪儿都行，我必须要离开。我不知道我如果继续留下来，应该怎样才能去绕开那么多的回忆，那些甜蜜或疼痛的回忆。我不知道留下来，我应该如何处理如今这样不堪的自己。当决定离开的这一刻，我才发现，我蒋芸其实是如此的懦弱，每一次无法面对的时候，我总是选择逃。我从家里逃到了这个小黑屋，现在又要从我的家乡逃去另外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我真鄙视我自己。

我去监狱看辉辉，告诉辉辉我要暂时离开这个城市。辉辉问我去哪儿，我说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决定离开。然后辉辉说，如果你非要走，去昆明吧，我姐姐在那里，我写封信给她。我说好。辉辉又说，去昆明一定不要去当什么歌手了，那里的娱乐场所比起这边乱多了。我说不会了。我发现当歌手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唱着别人的歌，喝着陌生人灌的酒，在客人发疯时陪着笑脸认错……我不要，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表情可以用来取悦或安抚别人。

我第二个通知的人是李梦冉。那天我打电话告诉她我要走了，她出乎我意料地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早晚要走的，在我们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只有在死了之后才会属于这个城市。”我心里感到阵阵温暖涌动，我知道，李梦冉是一个懂我的人。那天我请李梦冉来我的小黑屋喝酒，我们一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却没有再提关于杨木和董娟的话题。到后来我们都喝醉了，李梦冉没有回家，就和我一块儿挤在地铺上。我记得那天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比如，我真的很感谢，她那么久以来的陪伴……

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我打电话告诉了杆杆跟胖魁，却没有出去和他们喝酒。我不知道出去和他们说什么，他们在我心中始终是兄弟，是在一起吵吵闹闹地喝酒吃肉的兄弟，虽然我也可以在人声鼎沸的地方坐在他们旁边闷头喝酒，但却不知道在安静的地方沉默着应该如何自处。只有李梦冉，在那个时候是可以安静地陪着我，和我一起说话一起叹气甚至一起流泪的人。

离开这个城市的那天，李梦冉来送我，临上车的时候，李梦冉红着眼圈儿说蒋芸我真没把握你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散散心就回来。你不要忘了这个城市有你的朋友，有你喝惯了的啤酒吃惯了的宵夜，你生命中最初的快乐和难过都在这里。我说放心，我不会忘的，我所有的温暖和寒冷都还留在这里，我都还要，我会回来的。然后我吸吸鼻子转身走了。上车之后看见李梦冉还站在外面没有走，我探出头去说，李梦冉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怎么都不哭两嗓子？待会儿火车开了你一定要记得哭着喊着追着火车跑一段啊。李梦冉一下子被我逗乐了，然后火车就缓缓开动了，我泪眼朦胧地看着李梦冉微笑的脸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个没良心的，始终还是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