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章 奇计（2 / 2）

她全身突然虚脱，就从这山坡上滚了下去。</p>

萧十一郎比沈璧君醒来得早。</p>

他一醒就想到了沈璧君，立刻就开始寻找。</p>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找，因为沈璧君就躺在他身旁。</p>

但他们躺着的地方，并不是那山坡下的草地，而是一张很柔软、很舒服、还接着流苏锦帐的大床。</p>

床上的被褥都是丝的，光滑、崭新，绣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绣得那么精细，那么生动。</p>

他们身上也换了光滑崭新的丝袍，丝袍上的绣工，也和被褥上的同样精致，同样华美。</p>

萧十一郎忽然发觉自己到了个奇异的地方。</p>

这难道是梦？</p>

屋子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离奇古怪的陈设，只不过每样东西都精致到了极点，甚至已精致得有些夸张。</p>

就连一个插烛的灯台，上面都缀满了晶莹的明珠，七色的宝石，锦帐上的流苏竟是用金丝缕成的。</p>

但萧十一郎却知道这地方的主人绝不是暴发户。</p>

因为每件东西都选得很美，这么多东西摆在一齐，也并没有令人觉得拥挤、俗气，看来甚至还很有调合。</p>

暴发户绝不会有这么样的眼光。</p>

就算这是场梦，也是场奇异而华美的梦。</p>

只可惜萧十一郎并不是喜欢做梦的。</p>

他悄悄溜下床，没有惊动沈璧君——他不愿沈璧君醒来时发现他睡在旁边，他不愿做任何使她觉得难堪的事。</p>

地上铺着厚而软的波斯毡。</p>

萧十一郎赤着足，穿过屋子。</p>

这段路他本来一眨眼就可走过的，现在却走了很多时候，每走一步，他全身的骨路都似乎要散开。</p>

但他的伤势无疑已好了很多，否则他根本连一步都走不动。</p>

他伤势怎么会忽然好了这么多？</p>

是因为睡了一觉？还是因为有人替他治过伤？</p>

这里的主人是谁？</p>

为什么要救他？</p>

问题还有很多，但他并不急着去想。</p>

因为他知道急也没有用。</p>

对面有扇门，雕花的门，镶着黄金环。</p>

门是虚掩着的。</p>

推开了这扇门，萧十一郎就走人了比梦还离奇的奇境！</p>

他这一生从未经历过，也永远想象不到的奇境！</p>

这间屋子比方才那间还大，屋里却只有一张桌子。</p>

一张桌子几乎就已占据了整个屋子。</p>

桌子上也摆着一栋屋子，是栋玩偶房屋。</p>

就连孩子们的梦境中，也不会有如此精美的玩偶房屋。</p>

整栋房屋都是用真实的木材砖瓦建筑的，瓦是琉璃瓦，和皇宫所用的完全一样，只不过至少小了十几倍。</p>

房屋四周，是个很大的花园。</p>

园中有松竹、花草、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花木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仙鹤驯鹿。</p>

树是绿的，花是香的，只不过都比实的小了十倍。</p>

那些驯鹿，白兔虽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得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招手，它们就会跑到你面前。</p>

萧十一郎最欣赏的就是九曲桥后的那座八角亭，朱栏绿瓦，石桌上还摆了局残棋，下棋的两个高冠老人似已倦了。</p>

一个朱衣老人正在流水劳垂钓，半歪着头，半皱着眉，似乎还在思索那局残棋似的。</p>

另一个缘袍老者就在他身旁浣足，手里还拿着刚脱下来的双梁福字履，正斜着眼，瞟着那朱衣老人作得意的微笑。</p>

这一局棋，显然他已有胜算在握。</p>

两个都是形态逼真，须眉宛然，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用极华贵的绸缎剪裁成的，而且剪裁得极合身。</p>

这一切，已足够令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p>

但比起那栋屋子，这些又全不算什么了。</p>

屋子前后一共有二十七间。</p>

有正厅、偏厅、花厅、卧房、客房、仓房，甚至还有厨房。</p>

从窗户里瞧进去，每间房子里的陈设都可以看得很清楚。</p>

每间屋里，每样东西，看来竟似全都是真的。</p>

厅房里摆着紫檀木的雕花椅，椅上铺着织锦缎的垫子。</p>

墙上接着字画，中堂是一幅山水，烟雨朦朦，情致潇洒，仔细—看，那比蝇足还小的落款，竟是吴道子的手笔。</p>

萧十一郎最爱的，还是那副对联。</p>

“常末饮酒而醉，以不读书为通。”</p>

这是何等意境？何等洒脱！</p>

厅中有两人枯坐，像是正在等主人接见。</p>

两个轻衣小髻，正捧着茶掀窗而入。</p>

就连那两只比钮扣还小的茶盏，都是真瓷的。</p>

丫环们脸上带着巧笑，仿佛对这两个客人并不太看重，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主人对这客人也很轻慢。</p>

主人还在后面卧室中拥被高卧。</p>

床旁边已有四个丫环在等着服侍他起身了，一人手里捧着形式奇古的高冠，一人手里捧着套织金的黄袍，一人手里打着扇。</p>

还有一人正蹲在地上，刷着靴子。</p>

主人的年纪并不大，白面无须，容貌仿佛极英俊。</p>

床后有个身穿纱衣的美女，正在小解，秀眉微颦，弱不胜衣，仿佛昨夜方经雨露，甜蜜中还带着三分羞煞人的疼痛。</p>

厨房里正在忙碌着，显然正在准备主人的早膳。</p>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人的福气倒真不错。”</p>

每间屋子里都有人，都是些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有的在抚琴，有的在抄经有的在绣花有的在梳妆也有的还娇慵未起，二十七间屋子，只有一间是空的。</p>

这屋子就在角落上，外面有浓荫覆盖的回廊，里面四壁全是书，案上还燃着一炉龙涎香。</p>

香炉旁文房四宝俱全，还有幅未完成的图画，画的是挑灯看剑图，笔致萧萧，虽还未完成，气势已自不凡。</p>

看来此间的主人还是个文武双全的高士。</p>

萧十一郎已不是孩子了，但面对着这样的玩偶房屋，还是忍不住瞧得痴了，几乎恨不得将身子缩小，也到里面去玩玩，听到后面的呻吟声，他才知道沈璧君不知何时也已起来了。</p>

沈璧君脸色苍白，连一丝血色都没有。</p>

但她的眼睛里，却也正闪动着孩子般的喜悦。</p>

她倚在门口瞧着这栋玩偶屋宇，也不觉瞧得痴了。</p>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叹了口气，道：“好美的屋子，若能在里面住几天，一定很好玩。”</p>

萧十一郎笑道：“只可惜谁也没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将我们缩小。”</p>

沈璧君转过头，凝注着萧十一郎，过了很久，才嫣然一笑，道：“我们都没有死。”</p>

萧十一郎慢惧地点了点头凝注着她道：“我们都没有死。”</p>

这虽然只不道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在他们口中说出来，却不知包含了多少欢悦、多少感激。</p>

人的**，本来是最难满足的。</p>

但他们仿佛只要能活着，就已别无奢望。</p>

又过了很久很久，沈璧君才垂下头，道：“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p>

萧十一郎道：“我醒来时，已经在这里了。”</p>

沈璧君道：“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p>

萧十一郎道：“我也不知道。”</p>

沈璧君又转过头去瞧那玩屋，道：“我想，这里的主人必定也是位奇人，而且一定很有趣。”</p>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若非奇人，也做不出这样的奇事。”</p>

沈璧君道：“但他既然救了我们，为什么又不出来与我们相见呢？”</p>

萧十一郎还未回答，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门外响起。</p>

一人娇笑着道：“正因我家主人生怕惊扰了贤伉俪的清梦。”</p>

“贤伉俪”这三个字听在沈璧君耳里，她连耳根都红了。</p>

别人居然将他们当做了夫妻。</p>

她心里只觉乱糟糟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想去瞧瞧萧十一郎的表情，又没有这勇气。</p>

她垂着头，并没有看到说话的人进来，只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p>

兰花般的香气。</p>

进来的这人，清雅正如兰花。</p>

她穿着纯白的丝袍，蛾眉淡扫，不施脂粉，漆黑的头发随随便便挽了个髻，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金珠翠玉。</p>

她的嘴很大，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坚强，甚至有些冷酷，但一笑起来，露出了那白玉般的牙齿，看来就变得那么柔美妖媚。</p>

她的颧骨很高，却使她的脸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魅力。一种可以令大多数男人心迷的魅力。</p>

这女子并不能算美，但站在这华丽无比的屋子中，却显得那么脱俗，若不是沈璧君在她身旁，所有的光辉几乎要全被她一个夺去了。</p>

沈璧君虽没有看她，但她却在看着沈璧君。</p>

一个美丽的女子遇到另一个更美丽的女子时，总会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的。</p>

女人看女人，有时比男人还要仔细。</p>

然后，她才转过头来打量萧十一郎。</p>

她不是那种时常会害羞的女人，但瞧见萧十一郎那双猫一般的眼睛时，还是不由自主垂下了头，带着三分羞涩，七分甜笑，道：“贱妾素素，是特地来待侯贤伉俪的。”</p>

又是“贤伉俪”。</p>

沈璧君头垂得更低，希望萧十一郎能解释。</p>

但萧十一郎若真的解释了，她也许又会觉得很失望。</p>

萧十一郎只淡淡道：“不敢当。”</p>

素素道：“两位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若有什么话要问，问我就行了。”</p>

萧十一郎道：“我若问了，你肯说吗？”</p>

素素抿着嘴笑道：“只要是我知道的，知无不言。”</p>

萧十一郎道：“我们承蒙相教，却连是谁救的都不知道。”</p>

素素道：“那是我们家公子，乘着雨后去行猎时，无意中发现了两位。”</p>

她忽又嫣然一笑，道：“我们家公子本不喜欢管闲事的，但见到两位不但郎才女貌，而且情深如海，纵在垂死晕迷时，手还是紧紧握着，舍不得松开——”听到这里，沈璧君的脸已似在燃烧。</p>

幸好萧十一郎将活打断了，道：“却不知你们家公子尊姓大名？”</p>

素素笑道：“他姓天，我们做下人的，只敢称他为天公子，怎么敢去问他的名字呢？”</p>

萧十一郎道：“天，天地的天？”</p>

素素道：“嗯。”</p>

萧十一郎道，“有这种姓吗？”</p>

素素笑道：“一个人有名姓，只不过是为了要别人好称呼、好分辨而已，只要你愿意，随便姓什么都无所谓的，是吗？”</p>

萧十一郎不说话了。</p>

素素笑得更甜，又道：“譬如说，我劳问两位贵姓大名，两位也未必肯将真实的姓名告诉我，是吗？”</p>

萧十一郎也笑了，道：“却不如这位天公子是否愿意见我们一面？”</p>

素素道：“当然愿意，只不过——”萧十一郎道：“只不过怎样？”</p>

素素嫣然道：“只不过现在已是深夜，他已经睡了。”</p>

萧十一郎这才发觉了两件事。</p>

屋里根本没有窗子。</p>

有光是因为壁上嵌着铜灯。</p>

素素道：“公子知道两位都不是普通人，而且武功一定很高，所以再三盼咐我们，千万不可怠慢了两位。”</p>

萧十一郎淡淡笑道：“若是武功很高，就不会如此狼狈了。”</p>

素素徐徐地说道：“你受了四处内伤，两处外伤，外伤虽不致命，但那四处内伤，却仿佛是被‘摔碑手’、‘金钢掌’这一类的功夫击伤的，普通人只要挨上一举，就活不成了，你却还能支持得住，若不是武功极高，就是运气太好了。”</p>

萧十一郎笑道：“姑娘非但目光如炬，而且也是位高人，否则又怎会知道我是被哪一种掌力所伤？”</p>

素素巧笑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全都是听别人说的。”</p>

她似乎在逃避着什么，话末说完，已转身走了出去。</p>

萧十一郎既没有阴止，也没有追问。</p>

沈璧君这才偷偷瞟了他一眼，悄声道：“你看这位姑娘怎样？”</p>

萧十一郎道：“还不难看，也不太笨。”</p>

沈璧君笑道：“非但不难看，而且美极了，只看她，就可想见主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了。”</p>

萧十一郎沉吟着。</p>

沈璧君又道：“我看这地方的人好像都有点神秘，却不知道他对我们是好意？还是坏意？”</p>

只听素索娇笑道：“若是坏意，两位只怕已活不到现在了。”</p>

地毡又厚又软，走在上面，根本一点声音也没有。</p>

沈璧君不禁又红着脸，垂下了头。</p>

素素已捧着两碗茶走进来，带着笑道：“这本是我们家公子的好意，但两位若不愿接受，也没关系。”</p>

萧十一郎笑了笑，淡淡道：“我们的性命本为天公子所救，这碗茶里就算下毒，我也一样喝下去。”</p>

他果然端起来，一饮而尽。</p>

素素叹了口气，道，“难怪公子对两位如此看重，就凭这份豪气，已人所难及的了。”</p>

她看见沈璧君慢慢地喝下那碗茶。</p>

她看着萧十一郎先倒下去，沈璧君也跟着倒了下去。</p>

她笑得仍是那么甜，柔声道：“我方才说过，这碗茶有种意想不到的效力，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我并不是骗你们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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