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叮叮当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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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心中一片迷惘,搔了搔头,说道:“奇怪,奇怪!”见到桌上那盒泥人儿,自言</p>

自语:“泥人儿却在这里,那么我又不是做梦了。”打开盒子盖,拿了泥人出来。</p>

其时他神功初成,既不会收劲内敛,亦不知自己力大,就如平时这般轻轻一捏,刷刷刷</p>

几声,裹在泥人外面的粉饰、油彩和泥底纷纷掉落。那少年一声“啊哟”,心感可惜,却见</p>

泥粉褪落处里面又有一层油漆的木面。索性再将泥粉剥落一些,里面依稀现出人形,当下将</p>

泥人身上泥粉尽数剥去,露出一个**的木偶来。</p>

木偶身上油着一层桐油,绘满了黑线,却无穴道位置。木偶刻工精巧,面目栩栩如生,</p>

张嘴作大笑之状,双手捧腹,神态滑稽之极,相貌和本来的泥人截然不同。</p>

那少年大喜,心想:“原来泥人儿里面尚有木偶,不知另外那些木偶又是怎生模样?”</p>

反正这些泥人身上的穴道经脉早已记熟,当下将每个泥人身外的泥粉油彩逐一剥落。果然每</p>

个泥人内都藏有一个木偶,神情或喜悦不禁,或痛哭流泪,或裂觜大怒,或慈和可亲,无一</p>

相同。木偶身上的运功线路,与泥人身上所绘全然有异。</p>

那少年心想:“这些木偶如此有趣,我且照他们身上的线路练练功看。这个哭脸别练,</p>

似他这般哭哭啼啼的岂不难看?裂着嘴笑的也不好看,我照这个笑嘻嘻的木人儿来练。”当</p>

下盘膝坐定,将微笑的木偶放在面前几上,丹田中微微运气,便有一股暖洋洋的内息缓缓上</p>

升,他依着木偶身上所绘线路,引导内息通向各处穴道。</p>

他却那里知道,这些木偶身上所绘,是少林派前辈神僧所创的一套‘罗汉伏魔神功’。</p>

每个木偶是一尊罗汉。这门神功集佛家内功之大成,深奥精微之极。单是第一步摄心归元,</p>

须得摒绝一切俗虑杂念,十万人中便未必有一人能做到。聪明伶俐之人总是思虑繁多,但若</p>

资质鲁钝,又弄不清其中千头万绪的诸种变化。</p>

当年创拟这套神功的高僧深知世间罕有聪明、纯朴两兼其美的才士。空门中虽然颇有根</p>

器既利、又已修到不染于物欲的僧侣,但如去修练这门神功,势不免全心全意的‘着于武</p>

功’,成为实证佛道的大障。佛法称‘贪、嗔、痴’为三毒,贪财贪色固是贪,耽于禅悦、</p>

武功亦是贪。因此在木罗汉外敷以泥粉,涂以油彩,绘上了少林正宗的内功入门之道,以免</p>

后世之人见到木罗汉后不自量力的妄加修习,枉自送了性命,或者离开了佛法正道。</p>

大悲老人知道这一十八个泥人是武林异宝,花尽心血方始到手,但眼见泥人身上所绘的</p>

内功法门平平无奇,虽经穷年累月的钻研,也找不到有甚宝贵之处。他既认定这是异宝,自</p>

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损毁,可是泥人不损,木罗汉不现,一直至死也不明其中秘奥的所</p>

在。其实岂止大悲老人而已,自那位少林僧以降,这套泥人已在十一个人手中流转过,个个</p>

战战兢兢,对十八个泥人周全保护,思索推敲,尽属徒劳。这十一人都是遗恨而终,将心中</p>

一个大疑团带入了黄土之中。</p>

那少年天资聪颖,年纪尚轻,一生居于深山,世务一概不通,非纯朴不可,恰好合式。</p>

也幸好他清醒之后的当天,便即发现了神功秘要。否则帮主做得久了,耳濡目染,无非娱人</p>

声色,所作所为,尽是凶杀争夺,纵然天性良善,出于泥而不染,但心中思虑必多,那时再</p>

见到这一十八尊木罗汉,练这神功便非但无益,且是大大的有害了。</p>

那少年体内水火相济,阴阳调合,内力已十分深厚,将这股内力依照木罗汉身上线路运</p>

行,一切窒滞处无不豁然而解。照着线路运行三遍,然后闭起眼睛,不看木偶而运功,只觉</p>

舒畅之极,又换了一个木偶练功。</p>

他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练完一个木偶,又是一个,于外界事物,全然的不闻不见,从</p>

天明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次日天明。</p>

侍剑初时怕他侵犯,只探头在房门口偷看,见他凝神练功,一会儿嘻嘻傻笑,过了一会</p>

却又愁眉苦脸,显是神智胡涂了,不禁担心,便蹑足进房。待见他接连一日一晚的练功,无</p>

止无休,心中早已忘了害怕,只是满心挂怀,出去睡上一两个时辰,又进来看他。</p>

贝海石也在房外探视了数次,见他头顶白气氤氲,知他内功又练到了紧要关头,便吩咐</p>

下属在帮主房外加紧守备,谁也不可进去打扰。</p>

待得那少年练完了十八尊木罗汉身上所绘的伏魔神功,已是第三日晨光熹微。他长长的</p>

舒了口气,将木偶放入盒中,合上盒盖,只觉神清气爽,内力运转,无不如意,却不知武林</p>

中一门稀世得见的‘罗汉伏魔神功’已是初步小成。本来练到这境界,少则五六年,多则数</p>

十年,决无一日一夜间便一蹴可至之理。只是他体内阴阳二气自然融合,根基早已培好,有</p>

如上游万顷大湖早积蓄了汪洋巨浸,这‘罗汉伏魔神功’只不过将之导入正流而已。正所谓</p>

‘水到渠成’,他数年来苦练纯阴纯阳内力乃是储水,此刻则是‘渠成’了。</p>

一瞥眼间,见侍剑伏在床沿之上,已然睡着了,于是跨下床来,其时中秋已过,八月下</p>

旬的天气,颇有凉意,见侍剑衣衫单薄,便将床上的一条锦被取过,轻轻盖在她身上。走到</p>

窗前,但觉一股清气,夹着园中花香扑面而来。忽听得侍剑低声道:“少爷,少爷你……你</p>

别杀了!”那少年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老是叫我少爷?又叫我别杀人?”</p>

侍剑睡得虽熟,但一颗心始终吊着,听得那少年说话,便即醒觉,拍拍自己心口,道:</p>

“我……我好怕!”眼见床上没了人,回过头来,却见那少年立在窗口,不禁又惊又喜,笑</p>

道:“少爷,你起来啦!你瞧,我……我竟睡着了。”站起身来,披在她肩头的锦被便即滑</p>

落。她大惊失色,只道睡梦中已被这轻薄无行的主人玷污了,低头看自身衣衫,却是穿得好</p>

好地,霎时间惊疑交集,颤声道:“你……你……我……我……”</p>

那少年笑道:“你刚才说梦话,又叫我别杀人。难道你在梦中,也见到我杀人吗”</p>

侍剑听他不涉游词,心中略定,又觉自身一无异状,心道:“是我错怪了他么?谢天谢</p>

地……”便道:“是啊,我刚才做梦,见到你双手拿了刀子乱杀,杀得地下横七竖八的都是</p>

尸首,一个个都不……不……”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便即住口。她日有所见,夜有所梦,</p>

这一日两晚之中,在那少年床前所见的只是那一十八具裸身木偶,于是梦中见到的也是大批</p>

**男尸。那少年怎知情由,问道:“一个个都不什么?”侍剑脸上又是一红,道:“一个</p>

个都不……不是坏人。”</p>

那少年问道:“侍剑姊姊,我心中有许多事不明白,你跟我说,行不行?”侍剑微笑</p>

道:“啊哟,怎地一场大病,把性格儿都病得变了?跟我们底下人奴才说话,也有什么姊</p>

姊、妹妹的。”那少年道:“我便是不懂,怎么你叫我少爷,又说什么是奴才。那些老伯伯</p>

又叫我帮主。那位展大哥,却说我抢了他的妻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p>

侍剑向他凝视片刻,见他脸色诚挚,绝无开玩笑的神情,便道:“你有一日一夜没吃东</p>

西了,外边熬得有人参小米粥,我先装一碗给你吃。”</p>

那少年给她一提,登觉腹中饥不可忍,道:“我自己去装好了,怎敢劳动姊姊?小米粥</p>

在那里?”一嗅之下,笑道:“我知道啦。”大步走出房外。</p>

他卧室之外又是一间大房,房角里一只小炭炉,炖得小米粥**波的直响。那少年向侍</p>

剑瞧了一眼。侍剑满脸通红,叫道:“啊哟,小米粥炖糊啦。少爷,你先用些点心,我马上</p>

给你炖过。真糟糕,我睡得像死人一样。”</p>

那少年笑道:“糊的也好吃,怕什么?”揭开锅盖,焦臭刺鼻,半锅粥已熬得快成焦饭</p>

了,拿起匙羹抄了一匙焦粥,便往口中送去。这人参小米粥本有苦涩之味,既未加糖,又煮</p>

糊了,自是苦上加苦。那少年皱一皱眉头,一口吞下,伸伸舌头,说道:“好苦!”却又抄</p>

了一匙羹送入口中,吞下之后,又道:“好苦!”</p>

侍剑伸手去夺他匙羹,红着脸道:“糊得这样子,亏你还吃?”手指碰到他手背,那少</p>

年不肯将匙羹放手,手背肌肤上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侍剑手指一震,急忙缩手。那</p>

少年却毫不知情,又吃了一匙苦粥。侍剑侧头相看,见他狼吞虎咽,神色滑稽古怪,显是吃</p>

得又苦涩,又香甜,忍不住抿嘴而笑,说道:“这也难怪,这些日子来,可真饿坏你啦。”</p>

那少年将半锅焦粥吃了个锅底朝天。这人参小米粥虽煮得糊了,但粥中人参是上品老山</p>

参,实具大补之功,他不多时更是精神奕奕。</p>

侍剑见他脸色红艳艳地,笑道:“少爷,你练的是什么功夫?我手指一碰到你手背,你</p>

便把人家弹了开去,脸色又变得这么好。”那少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功夫,我是照着那</p>

些木人儿身上的线路练的。侍剑姊姊,我……我到底是谁?”侍剑又是一笑,道:“你是真</p>

的记不起了,还是在说笑话?”</p>

那少年搔了搔头,突然问:“你见到我妈妈没有?”侍剑奇道:“没有啊。少爷,我从</p>

来没听说你还有一位老太太。啊,是了,你一定很听老太太的话,因此近来性格儿也有些儿</p>

改了。”说着向他瞧了一眼,生怕他旧脾气突然发作,幸好一无动静。那少年道:“妈妈的</p>

话自然要听。”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我妈妈到那里去了。”侍剑道:“谢天谢地,世界</p>

上总算还有人能管你。”</p>

忽听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帮主醒了么?属下有事启禀。”</p>

那少年愕然不答,向侍剑低声问道:“他是不是跟我说话?”侍剑道:“当然是了,他</p>

说有事向你禀告。”那少年急道:“你请他等一等。侍剑姊姊,你得先教教我才行。”</p>

侍剑向他瞧了一眼,提高声音说道:“外面是那一位?”那人道:“属下狮威堂陈冲</p>

之。”侍剑道:“帮主吩咐,命陈香主暂候。”陈冲之在外应道:“是。”</p>

那少年向侍剑招招手,走进房内,低声问道:“我到底是谁?”侍剑双眉微蹙,心间增</p>

忧,说道:“你是长乐帮的帮主,姓石,名字叫破天。”那少年喃喃的道:“石破天,石破</p>

天,原来我叫做石破天,那么我的名字不是狗杂种了。”</p>

侍剑见他颇有忧色,安慰他道:“少爷,你也不须烦恼。慢慢儿的,你会都记起来的。</p>

你是石破天石帮主,长乐帮的帮主,自然不是狗……自然不是!”</p>

那少年石破天悄声问道:“长乐帮是什么东西?帮主是干什么的?”</p>

侍剑心道:“长乐帮是什么东西,这句话倒不易回答。”沉吟道:“长乐帮的人很多,</p>

像贝先生啦,外面那个陈香主啦,都是有大本领的人。你是帮主,大伙儿都要听你的话。”</p>

石破天道:“那我跟他们说些什么话好?”侍剑道:“我是个小丫头,又懂得什么?少</p>

爷,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便问贝先生。他是帮里的军师,最是聪明不过的。”石破天</p>

道:“贝先生又不在这里。侍剑姊姊,你想那个陈香主有什么话跟我说?他问我什么,我一</p>

定回答不出。你……你还是叫他去吧。”侍剑道:“叫他回去,恐怕不大好。他说什么,你</p>

只须点点头就是了。”石破天喜道:“那倒不难。”</p>

当下侍剑在前引路,石破天跟着她来到外面的一间小客厅中。只见一名身材极高的汉子</p>

倏地从椅上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帮主大好了!属下陈冲之问安。”</p>

石破天躬身还了一礼,道:“陈……陈香主也大好了,我也向你问安。”</p>

陈冲之脸色大变,向后连退了两步。他素知帮主倨傲无礼、残忍好杀,自己向他行礼问</p>

安,他居然也向自己行礼问安,显是杀心已动,要向自己下毒手了。陈冲之心中虽惊,但他</p>

是个武功高强、桀傲不驯的草莽豪杰,岂肯就此束手竺毙?当下双掌暗运功力,沉声说道:</p>

“不知属下犯了第几条帮规?帮主若要处罚,也须大开香堂,当众宣告才成。”</p>

石破天不明白他说些什么,惊讶道:“处罚,处罚什么?陈香主你说要处罚?”陈冲之</p>

气愤愤的道:“陈冲之对本帮和帮主忠心不贰,并无过犯,帮主何以累出讥刺之言?”石破</p>

天记起侍剑叫他遇到不明白时只管点头,慢慢再问贝海石不迟,当下便连连点头,“嗯”了</p>

几声,道:“陈香主请坐,不用客气。”陈冲之道:“帮主之前,焉有属下的坐位?”石破</p>

天又接连点头,说道:“是,是!”</p>

两个个人相对而立,登时僵着不语,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陈冲之脸色是全神戒备而兼</p>

愤怒惶惧,石破天则是茫然而有困惑,却又带着温和的微笑。</p>

按照长乐帮规矩,下属向帮主面陈机密之时,旁人不得在场,是以侍剑早已退出客厅,</p>

否则有她在旁,便可向陈冲之解释几句,说明帮主大病初愈,精神不振,陈香主不必疑虑。</p>

石破天见茶几上放着两碗清茶,便自己左手取了一碗,右手将另一碗递过去。陈冲之既</p>

怕茶中有毒,又怕石破天乘机出手,不敢伸手去接,反退了一步,呛啷一声,一只瓷碗在地</p>

下摔得粉碎。石破天“啊哟”一声,微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将自己没喝过的茶又递</p>

给他,道:“你喝这一碗吧!”</p>

陈冲之双眉一竖,心道:“反正逃不脱你的毒手,大丈夫死就死,又何必提心吊胆?”</p>

他知道帮主武功虽然不及自己,但若出手伤了他,万万逃不出长乐帮这龙潭虎穴,在贝大夫</p>

手下只怕走不上十招,那时死起来势必惨不可言,当下接过碗来,骨都都的喝干,将茶碗重</p>

重在茶几上一放,惨然说道:“帮主如此对待忠心的下属,但愿长乐帮千秋长乐,石帮主长</p>

命百岁。”</p>

石破天对“但愿石帮主长命百岁”这句话倒是懂的,只不知陈冲之这么说,乃是一句反</p>

话,也道:“但愿陈香主也长命百岁。”</p>

这句话听在陈冲之耳中,又变成了一句刻毒的讥刺。他嘿嘿冷笑,心道:“我已命在顷</p>

刻,你却还说祝我长命百岁。”朗声道:“属下不知何事得罪了帮主,既是命该如此,那也</p>

不必多说了。属下今日是来向帮主禀告:昨晚有两人擅闯总坛狮威堂,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p>

年汉子,另一个是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两人都使长剑,武功似是凌霄城雪山派一路。属下率</p>

同部属出手擒拿,但两人剑法高明,给他们杀了三名兄弟。那年轻女子后来腿上中了一刀,</p>

这才被擒,那汉子却给逃走了,特向帮主领罪。”</p>

石破天道:“嗯,捉了个女的,逃了个男的。不知这两人来干什么?是来偷东西吗?”</p>

陈冲之道:“狮威堂倒没少了什么物事。”石破天皱眉道:“那两人凶恶得紧,怎地动不动</p>

便杀了三个人。”他好奇心起,道:“陈得主,你带我去瞧瞧那女子,好么?”</p>

陈冲之躬身道:“遵命。”转身出厅,斗地动念:“我擒获的这女子相貌很美,年纪虽</p>

然大了几岁,容貌可真不错,帮主若是看上了,心中一喜,说不定便能把解药给我。”又</p>

想:“陈冲之啊陈冲之,石帮主喜怒无常,待人无礼,这长乐帮非你安身之所。今日若得侥</p>

幸活命,从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再也不来赶这淌浑水了。可是……可是脱帮私逃,那是</p>

本帮不赦的大罪,长乐帮便追到天涯海角,也放我不过,这便如何是好?”</p>

石破天随着陈冲之穿房过户,经过了两座花园,来到一扇大石门前,见四名汉子手执兵</p>

刃,分站石门之旁。四名汉子抢步过来,躬身行礼,神色于恭谨之中带着惶恐。</p>

陈冲之一摆手,两名汉子当即推开石门。石门之内另有一道铁栅栏,一把大铁锁锁着。</p>

陈冲之从身边取出钥匙亲自打开。进去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里面点着巨烛,甬道尽处又有</p>

四名汉子把守,再是一道铁栅。过了铁栅是一扇厚厚的石门,陈冲之开锁打开铁门,里面是</p>

间两丈见方的石室。</p>

一个白衣女子背坐,听得开门之声,转过脸来。陈冲之将从甬道中取来的烛台放在进门</p>

处的几上,烛光照射到那女子脸上。</p>

石破天“啊”的一声轻呼,说道:“姑娘是雪山派的寒梅女侠花万紫。”</p>

那日侯监集上,花万紫一再以言语相激谢烟客。当时各人的言语石破天一概不懂,也不</p>

知‘雪山派’、‘寒梅女侠’等等是什么意思,只是他记心甚好,听人说过的话自然而然的</p>

便不会忘记。此刻相距侯监集之会已有七八年,花万紫面貌并无多大变化,石破天一见便即</p>

识得。</p>

但石破天当时是个满脸泥污的小丐,今日服饰华丽,变成了个神采奕奕的高大青年,花</p>

万紫自然不识。她气愤愤的道:“你怎认得我?”</p>

陈冲之听石破天一见到这女子立即便道出她的门派、外号、名字,不禁佩服:“这小子</p>

眼力过人,倒也有他的本事。”当即喝道:“这位是我们帮主,你说话恭敬些。”</p>

花万紫吃了一惊,没想在牢狱之中竟会和这个恶名昭彰的长乐帮帮主石破天相遇。她和</p>

师哥耿万钟夜入长乐帮,为的是要查察石破天的身分来历。她素闻石破天好色贪淫,败坏过</p>

不少女子的名节,今日落入他手中,不免凶多吉少,不敢让他多见自己的容色,立即转头,</p>

面朝里壁,呛啷啷几下,发出铁器碰撞之声,原来她手上、脚上都戴了铐镣。</p>

石破天只在母亲说故事之时听她说起过脚镣手铐,直至今日,方得亲见,问陈冲之道:</p>

“陈香主,这位花姑娘手上脚上那些东西,便是脚镣手铐么?”陈冲之不知这句话是何用</p>

意,只得应道:“是。”石破天又问:“她犯了什罪,要给她带上脚镣手铐?”</p>

陈冲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帮主怪我得罪了花姑娘,是以才向我痛下毒手。可须得</p>

赶快设法补救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一个女子而枉送性命,可真是冤了。”忙道:“是,</p>

是,属下知罪。”忙从衣袋中取出钥匙,替花万紫打开了铐镣。</p>

花万紫手足虽获自由,只有更增惊慌,一时间手足颤抖。她武功固然不弱,智谋胆识亦</p>

殊不在一般武林豪士之下,倘若石破天以死相胁,她非但不会皱一皱眉头,还会侃侃而言,</p>

直斥其非,可是耳听得他反而出言责备擒住自己的陈香主,显然在向自己卖好,意存不轨。</p>

她一生守身如玉,想到石破天的恶名,当真是不寒而栗,拚命将面庞挨在冰冷的石壁之上,</p>

心中只是想:“不知是不是那小子?我只须仔细瞧他几眼,定能认得出来。”但说什么也不</p>

敢转头向石破天脸上瞧去。</p>

陈冲之暗自调息,察觉喝了“毒茶”之后体内并无异样,料来此毒并非十分厉害,当可</p>

有救,自须更进一步向帮主讨好,说道:“咱们便请花姑娘同到帮主房中谈谈如何?这里地</p>

方又黑又小,无茶无酒,不是款待贵客的所在。”</p>

石破天喜道:“好啊,花姑娘,我房里有燕窝吃,味道好得很,你去吃一碗吧。”花万</p>

紫颤声道:“不去!不去吃!”石破天道:“味道好得很呢,去吃一碗吧!”花万紫怒道:</p>

“你要杀便杀,姑娘是堂堂雪山派的传人,决不向你求饶。你这恶徒无耻已极,竟敢有非份</p>

之想,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石屋之中,也决不……决不到你房中。”</p>

石破天奇道:“倒像我最爱杀人一般,真是奇怪,好端端地,我又怎敢杀你了?你不爱</p>

吃燕窝也就罢了。想来你爱吃鸡鸭鱼肉什么的。陈香主,咱们有没有?”陈冲之道:“有,</p>

有,有!花姑娘爱吃什么,只要是世上有的,咱们厨房里都有。”花万紫“呸”了一声,厉</p>

声道:“姑娘宁死也不吃长乐帮中的食物,没的玷污了嘴。”石破天道:“地么花姑娘喜欢</p>

自己上街去买来吃的了?你有银子没有?若是没有,陈香主你有没有,送些给她好不好?”</p>

陈冲之和花万紫同时开口说话,一个道:“有,有,我这便去取。”一个道:“不要,</p>

不要,死也不要。”</p>

石破天道:“想来你自己有银子。陈香主说你腿上受了伤,本来我们可以请贝先生给你</p>

瞧瞧,你既然这么讨厌长乐帮,那么你到街上找个医生治治吧,流多了血,恐怕不好。”</p>

花万紫决不信他真有释放自己之意,只道他是猫玩耗子,故意戏弄,气愤愤的道:“不</p>

论你使什么诡计,我才不上你的当呢。”</p>

石破天大感奇怪,道:“这间石屋子好像监牢一样,在这里有什么好玩?我虽没见过监</p>

牢,我妈妈讲故事时说的监牢,就跟这间屋子差不多。花姑娘,你还是快出去吧。”</p>

花万紫听他这几句话不伦不类,什么‘我妈妈讲故事’云云,不知是何意思,但释放自</p>

己之意倒似不假,哼了一声,说道:“我的剑呢,还我不还?”心想:“若有兵刃在手,这</p>

石破天如对我无礼,纵然斗他不过,总也可以横剑自刎。”</p>

陈冲之转头瞧帮主的脸色。石破天道:“花姑娘是使剑的,陈香主,请你还了她,好不</p>

好?”陈冲之道:“是,是,剑在外面,姑娘出去,便即奉上。”</p>

花万紫心想总不能在这石牢中耗一辈子,只有随机应变,既存了必死之心,什么也不怕</p>

了,当下霍地立起,大踏步走了出去。石陈二人跟在其后。穿过甬道、石门,出了石牢。</p>

陈冲之要讨好帮主,亲自快步去将花万紫的长剑取了来,递给帮主。石破天接过后,转</p>

递给花万紫。花万紫防他递剑之时乘机下手,当下气凝双臂,两手倏地探出,连鞘带剑,呼</p>

的一声抓了过去。她取剑之时,右手搭住了剑柄,长剑抓过,剑锋同时出鞘五寸,凝目向石</p>

破天脸上瞧去,突然心头一震:“是他,便是这小子,决计错不了!”</p>

陈冲之知她剑法精奇,恐她出剑伤人,忙回手从身后一名帮众手中抢过一柄单刀。</p>

石破天道:“花姑娘,你腿上的伤不碍事吧?若是断了骨头,我倒会给你接骨,就像给</p>

阿黄接好断腿一样。”</p>

这句话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花万紫见他目光向自己腿上射来,登时脸上一红,斥道:</p>

“轻薄无赖,说话下流。”石破天奇道:“怎么?这句话说不得么?我瞧瞧你的伤口。”他</p>

一派天真烂漫,全无机心,花万紫却认定他在调戏自己,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姓</p>

石的,你敢上前一步,姑娘跟你拚了。”剑尖上青光闪闪,对准了石破天的胸膛。</p>

陈冲之笑道:“花姑娘,我帮主年少英俊,他瞧中了你,是你大大的福份。天下也不知</p>

有多少年轻美貌的姑娘,想陪我帮主一宵也不可得呢。”</p>

花万紫脸色惨白,一招‘大漠飞沙’,剑挟劲风,向石破天胸口刺去。</p>

石破天此时虽然内力浑厚,于临敌交手的武功却从来没学过,眼见花万紫利剑刺到,心</p>

慌意乱之下,立即转身便逃。幸好他内功极精,虽是笨手笨脚的逃跑,却也自然而然的快得</p>

出奇,呼的一声,已逃出了数丈以外。</p>

花万紫没料到他竟会转身逃走,而瞧他几个起落,便如飞鸟急逝,姿式虽然十分难看,</p>

但轻功之佳,实是生平所未睹,一时不由得呆了,怔怔的站在当地,说不出话来。</p>

石破天站在远处,双手乱摇,道:“花姑娘,我怕了你啦,你怎么动不动便出剑杀人。</p>

好啦,你爱走便走,爱留便留,我……我不跟你说话了。”他猜想花万紫要杀自己,必有重</p>

大原由,自己不明其中关键,还是去问侍剑的为是,当下转身便走。</p>

花万紫更是奇怪,朗声道:“姓石的,你放我出去,是不是?是否又在外伏人阻拦?”</p>

石破天停步转身,奇道:“我拦你干什么?一个不小心,给你刺上一剑,那可糟了。”</p>

花万紫听他这么说,心下将信将疑,兀自不信他真的不再留难自己,心想:“且不理他</p>

有何诡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向他狠狠瞪了一眼,心中又道:“果然是你!你这小</p>

子对雪山派胆敢如此无礼。”转身便行,腿上伤了,走起来一跛一拐,但想跟这恶贼远离一</p>

步,便多一分安全,当下强忍腿伤疼痛,走得甚快。</p>

陈冲之笑道:“长乐帮总舵虽不成话,好歹也有几个人看守门户,花姑娘说来便来,说</p>

去便去,难道当我们都是酒囊饭袋么?”花万紫止步回身,柳眉一竖,长剑当胸,道:“依</p>

你说便怎地?”陈冲之笑道:“依我说啊,还是由陈某护送姑娘出去为妙。”花万紫寻思:</p>

“在他檐下过,不得不低头。这次只怪自己太过莽撞,将对方瞧得忒也小了,以致失手。当</p>

真要独自闯出这长乐帮总舵去,只怕确实不大容易。眼下暂且忍了这口气,日后邀集师兄弟</p>

们大举来攻,再雪今日之辱。”低声道:“如此有劳了。”</p>

陈冲之向石破天道:“帮主,属下将花姑娘送出去。”低声道:“当真是让她走,还是</p>

到了外面之后,再擒她回来?”石破天奇道:“自然当真送她走。再擒回来干什么?”陈冲</p>

之道:“是,是。”心道:“准是帮主嫌她年纪大了,瞧不上眼。其实这姑娘雪白粉嫩,倒</p>

挺不错哪!帮主既看不中,便也不用跟她太客气了。”对花万紫道:“走吧!”</p>

石破天见花万紫手中利剑青光闪闪,有些害怕,不敢多和她说话,陈冲之愿送她出门,</p>

那是再好不过,当即觅路自行回房。一路上遇到的人个个闪身让在一旁,神态十分恭谨。</p>

石破天回到房中,正要向侍剑询问花万紫何以被陈香主关在牢里,何以她又要挺剑击刺</p>

自己,忽听得门外守卫的帮众传呼:“贝先生到。”</p>

石破天大喜,快步走到客厅,向贝海石道:“贝先生,刚才遇到了一件奇事。”当下将</p>

见到花万紫的情形说了一遍。</p>

贝海石点点头,脸色郑重,说道:“帮主,属下向你求个情。狮虎堂陈香主向来对帮主</p>

恭顺,于本帮又有大功,请帮主饶了他性命。”石破天奇道:“饶他性命?为什么不饶他性</p>

命?他人很好啊,贝先生,要是他生了什么病,你就想法子救他一救。”贝海石大喜,深深</p>

一揖,道:“多谢帮主开恩。”当即匆匆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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