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碗 十万火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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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上一片狼籍,杯盘碗盏四处丢落,硕大的蜡烛剩下一团红泪。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踏上花厅,却是一个不小心,踏到了一块鸡骨头。偌大的花厅上,竟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四处一张望,才发现知府大人缩在厅上一根柱头后面,乌纱斜戴,官袍朊脏,哪里还有半点朝廷命官应有的威严?管家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摇醒童师闵,告知他天已经大亮,宾客们已经走完。

“嗯?哦……”童师闵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在管家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看着花厅上一片狼籍,便吩咐管家赶紧收拾收拾。

“大人,今日要夷陵县视察长江堤防,您看是不是……”管家提醒道。

童师闵显然已经找不着北,晃晃悠悠的走了几步,嘟囓道:“长江有什么好视察的?年年都发大水,看与不看打什么紧?”

“不是,大人,今年朝廷不是拔了五十万贯钱下来,让整顿长江河防么?”管家上前扶着童师闵坐下,又提醒道。

不耐烦的摇了摇头,撑着疼痛难当的脑袋,童师闵说道:“哎呀,你说你一个管家,操这么多心干嘛?那长江有多长你知道吗?修得了这处,补不了那处,有钱也不能往这无底洞里扔啊,对了,昨天晚上都哪些大人到了?”

管家见知府大人对长江防河丝毫不感兴趣,自己一个管家,仰人鼻息,也不好再多嘴,回想了一下,当即回答道:“昨天晚上,受邀的大人们都到了。只有通判许大人未曾莅临,小人派人去问过了,说是许大人偶感风寒,贵体抱恙……”

“哼,这个许柱国,从他上任通判开始,就跟我尿不到一个壶里。他自诩是科举正途出身,还是辛辰科的头名状元,历来是看我不起。等着瞧吧,别让我逮着机会……”童师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片怨毒之色。显然对这位与他同州理事的通判大人有着很深的成见。

管家听到这话,默不作声,这位童知府乃是当朝枢密使童贯老大人的义子,又是丞相王钰地大舅子,在鄂州这方,他就是土皇帝,谁敢逆他的意思?况且现在新近被天子赐封为武州郡王的小王相爷就在府上。这位通判大人也太不懂事,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王相爷啊。

“我妹夫呢?”童师闵突然想起这件事情,顿时睡意全无,坐直身子问道。

“王爷昨夜进府以后,便说身体不适。一直在客房休息。”管家回答道。

童师闵略一思索,站起身来。正色说道:“任何人也不许去打扰王爷,除了我之外,全府上上下下,都不许踏进东厢。”管家诺诺连声,心里却是犯了嘀咕,昨天那么多大人员外,捧着数不清的金银古玩到府上来拜见王相,却是连王相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都不知道。这得有多冤枉。

日上三竿,鄂州城里的百姓早已经为了生计而忙活开来,今天长江又发大水。庄稼淹了不少,逃荒的人大量涌进城里,好在鄂州这几年工商业发达,有钱的人都把钱投到作坊里面去了,很少再有买田置地的,只要手脚勤快一些,不难在城里讨碗饭吃。现在,汛期已过。按说朝廷已经拨给银子修筑河堤,可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王钰一身锦衣华服,手摇折扇,领着女扮男装的耶律南仙漫步在鄂州街头。不愧是长江重镇,人口众多,街市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盛世景象。看到这些情景,王钰颇为自得,自己推行新法,改革朝廷,总算是见了成效,看鄂州这情况,老百姓日子还是过得不错嘛。

一股成就感涌上心头,王钰笑逐颜开,扭头对身边的耶律南仙笑道:“你看看,鄂州这处还不错吧?今年长江洪水,我本以为这鄂州城里,一定有不少逃难地灾民,可走了这半天,别说灾民,连个乞丐都没看到。”

耶律南仙四处张望,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不太合常理,城里怎么会连一个乞丐都没有?三司那班官员不是说鄂州是重灾区,百姓流离失所,请求朝廷拨给重资修建河堤么?”

王钰正要说话,忽听街上响起一阵吆喝声:“来哦来哦,淡炎记水饺,鄂州名小吃啊!”这人声音尖锐,带着鄂州独特的口音,在大街上传得很远。

“名小吃?走,南仙,今天咱们什么也不干,我就带你四处游玩吃喝。”王钰还没有穿越到宋朝之前,跟那个时代所有男生都一样,最怕的事情就是跟女朋友逛街。这女人一旦逛上街,那男人可就遭了大罪了。要掏腰包不说,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这些个女人们,只逛不买,连续十几家店子,她们都可以不知疲倦的逛啊,试穿啊,可她就是不买。

到了宋朝以后,以前这种苦难,倒成了遥不可及的幸福。封建社会,女人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是出了家门,也是忙完了事赶紧回家,生怕在外面多呆一阵。王钰记忆里,追童素颜那阵,两人好像没怎么单独在外面呆过。

两人踏进那家写着老字号的水饺铺子,见店里倒是整齐干净,可就是一个客人没有。店伙计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吆喝着。

“两位相公,您要吃点什么?”来这人五十多岁,笑容可掬,弯着腰在王钰面前陪笑。

“你这不是废话么?来你这里,不吃饺子,你还能给我端出包子来?”王钰心情不错,跟掌柜地开着玩笑。

“哎哟,您说的是,请坐。”掌柜亲自动手,用手里的布巾在一副座头上扫了扫灰,请王钰与耶律南仙坐下来,便又转到后面去忙活了。看这家店,规模应该不小,这掌柜也忒小气,也不知道多请几个伙计。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水饺端上桌来,王钰夹起一个

咬下去,还真别说,皮薄馅多,那饺子皮晶莹剔透,名小吃。

“掌柜的,来来来,你过来,我有话问你。”王钰心里头着实疑惑。将掌柜的叫到自己桌前。举着手里那半个饺子问道:“你这饺子味道不错,又是老字号,怎么我看你这店里……”说完,四处一望,意思很明显。

掌柜地虽然还笑着,可却笑得有些勉强,试探着问道:“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

“看出来了?不错。蜀中来地。”王钰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回答道。

“那就难怪了,实话跟您说吧,不光是我这家店如此,这鄂州城里,但凡靠吃喝挣钱的行当。都不好做!上个月,城里一家百年老字号的酒楼。刚关门大吉。哎呀,适逢灾年哪,树皮草根观音土都没得吃,谁还有钱来吃我这饺子?我跟您说,夷陵县您知道吧?今年长江决堤,夷陵县全部被淹,据说死了上千人呢!唉……”掌柜的一脸苦相,似乎有倒不尽的苦水,可话说到这里。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又有两个客人进了店。

“许大人,您来了?还是老规矩么?”这来的明显是个熟客,掌柜的十分殷勤,又是倒茶,又是擦桌子。那人年纪却是一大把了,估计年逾花甲,头发白了一半。穿着布衣,挽着袖口,背后还背着一个斗笠,倒像是下田耕作的农夫。可听掌柜的称呼他为许大人。莫非是朝廷地命官?

“老规矩,秦掌柜地。有些日子没吃到你的饺子罗。”那位许大人倒没什么架子,跟这市井之流也能谈笑风生。掌柜的进里间去煮饺子,那人举目四望,看到王钰和耶律南仙,恰巧王钰也在看他,两人先是一愣,随后都是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了。

这时,掌柜的端出两碗饺子,那许大人与同行的壮汉一人一碗,大口吃了起来。王钰看得直瞪眼,不是说这是位大人么?怎么吃起东西来,跟饿死鬼似的?那一大海碗的饺子,三下两下就装进肚子里面去了,自己这碗才刚吃三个,再看耶律南仙,一个还没有吃完。

“秦掌柜,钱我扔桌上啊,我得赶着去夷陵县视察灾情,先走一步,告辞了。”那许大人伸手在怀里掏着,可最终却没有掏出半个子儿来。脸上一片尴尬,瞧向身边那名壮汉,那汉子身上似乎也没有钱。

“掌柜地,那位老丈的帐,算在我头上。”王钰适时地说道。

“哪能呢?许大人,没事,您有事先忙,要是记得住,下回捎给我,记不住也没关系,咱们都是老朋友了。”都说商人惟利是图,可这位姓秦的掌柜却是个大方地主儿。许大人一听这话,倒也没有推辞,拱手一揖,临走的时候,看了王钰一眼,点头示意,这才步行店去。

他前脚一走,王钰立马把掌柜地叫到自己跟前,打听这位许大人的来路。

“这位大人可是大有来头,是咱们鄂州地通判大人,好才情,好名声,当真说得上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您看他穿着朴素,像个农夫,没想到他会是三品命官吧?唉,咱鄂州百姓都说,要不是有个许大人,兴许,哼哼……”宋朝的地方官制,稍大一些的州府,都设有知府一员,通判一员。共同主事,通判虽然位在知府之下,但权利却是大同小异,而且通判还有监察弹劾的职权。就这么说吧,知府就像是王钰生活那个时代的市长,而通判就是市委书记。

听到此处,王钰虽然没有什么心情吃这饺子了,把筷子一扔,脸色阴沉。掌柜的还以为自己说错话,得罪了客人,一个劲儿的在那儿告罪。

“没你什么事,掌柜的,看来你今天是一个子儿也赚不到了,我也不打算给你饺子钱。”王钰把两手一摊,作出一副吃霸王餐的样子。

掌柜一听,当时就急了,赔笑道:“客官,您,您这样子也不像是没钱地人,您说我这小本买卖……”

“钱我不给,可我给你东西,取文房四宝来。”王钰把袖子一挽,大声说道。掌柜的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店。什么人没见过,一瞧王钰这架势,心中一动。看这位官人气宇轩昂,难道是当世哪位名家?这些文人墨客,一向是淡泊名利,可他们一副墨宝,却是不能用金钱计算的。

当下,掌柜的飞奔入内,取来文房四宝,就在王钰那张桌上铺开来。后者煞有架势的甩了甩手。又拿起毛笔凌空挥舞了一阵,却不见落下一笔一划来。

“哎,你这家店叫淡炎记是吧?”王钰问道。

“对对对,咸淡地淡,炎热的炎。”秦掌柜望眼欲穿,就等着看这位官人的落款,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大家。若说当今世上。能称得上书法大家的,已故地道君皇帝算一位,奸相蔡京算一位,米也算一个。可他们都不太可能到这里来吧?

王钰点了点头,又有模有样的挥了几笔,突然将笔交到耶律南仙面前:“你来。我那字鸡抓似地,见不得人。”

耶律南仙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手。轻笑一声,接过笔去。只见她笔走龙蛇,铿锵有力,淡炎记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显现在眼前。耶律南仙的字,却没有一般女人家那种绢秀,而是如刀刻斧凿一般,力道直透纸背,这与她出身行伍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好字!真是好字!苍劲有力,大气不凡!”掌柜地也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的是行家,连声称赞道。刚说完,就瞧见耶律南仙在落款。

三横一竖,这是个王字,金玉满堂,这是个钰字。王钰?嘿,这位官人倒是跟当朝丞相同名同姓。不过,没听说现今世上有这么一号书法大家啊?不过瞧这字,倒也值两碗水饺钱了,估计这两位相公是出门在外。囊中羞涩,罢了罢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掌柜要伸出手去,取过这幅字的时候,王钰一挡,从上取出一方印信来。哟,这印可够大的!印信的大小是有规矩的,这么大地印,恐怕只有朝廷命官才能用吧?

“好了!掌柜的,这三个字,你拿去作招牌。不过,别急着挂,过些日子再说吧。”王钰用力的在纸上盖了一下。随后收起印信,带着耶律南仙扬长而去。那秦掌柜拿起纸来瞧了半天,突然脸色一变,追到门口,王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祖上积德!祖上积德!谢王相墨宝!”掌柜的扑通一声跪在店门口,连磕三个响头。

出了鄂州城,王钰与耶律南仙骑着马,问明方向,直奔夷陵县而去。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没瞧见什么异样,可越接近夷陵县,情况越不对头。这两天都不曾下雨,可地上却是越来越泥泞难行。很明显,这是洪水退去之后的迹象。汛期已经过了,眼下到了十月开头,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王爷,你看前面。”正当王钰疑惑不解地时候,耶律南仙突然叫道。王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过去,那不是刚才那位许大人么?只见路边一块大石上,那位许大人正坐在石头上面,低着头,同行地壮汉不停的替他抚着背。

王钰在他们面前勒住马,问道:“这位大人,怎么了?”

许大人抬起头,见是王钰,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有劳过问,无妨,年纪大了,身子骨有些吃不消。这位官人,您这是……”

“哦,我们是到夷陵县去探亲的,外出多年,这才刚回乡。”耶律南仙抢着说道。

“探亲?那恐怕两位要白走一趟了,夷陵县今年被洪水淹没。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已经是空城一座。”许大人摇头苦笑道。

“不会吧?我听说朝廷拨了银子,让加固长江的河防,怎么连县城也给淹了?”王钰脸色铁青,很不好看。耶律南仙知道,这是他要发怒的征兆。王钰一旦发怒,少不了会有人头落地。

许大人打量了王钰好久,轻笑了一声,在随从的搀扶起站起身来,冲王钰一拱手:“这个,恕老夫不能相告,告辞。”堂堂通判大人,出行不带仪仗,甚至连匹马也不骑。这不是丢朝廷地面子,打我王钰的脸么?

“慢着,你身体不好,这路又泥泞难行。我送匹马给你,咱们一起去吧。”王钰话音一落。只见耶律南仙一踩马蹬,直接窜到了王钰的马背上。

“好身手!”那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壮汉脱口赞道。

惨绝人,王钰总算是知道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堂堂一个县的治所,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全部被洪水冲垮,连县衙门也未能幸免。整个夷陵县城,都陷在洪水退去后地黄泥之中。

百姓逃散得干干净净,大街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被洪水泡得发白发胀的尸体,已经辨别不出本来面目。王钰领军杀敌。尸山血河,早已经见怪不怪,可看到这副景象,仍旧不免心头震动。

“我靠!”马蹄踩到一样东西,王钰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具婴孩的遗体!已经被洪水泡烂,惨不忍睹!举目四望。这夷陵县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这时,街那头走来一群衣衫褴褛地人,拉着一架牛车,四处收集遇难者的遗体。

“怎么搞地,这个县的知县真该拉去砍头!”王钰牙关紧咬,愤声喝道。

“不必了。知县亲自带队抗洪,八月初九。已经以身殉职,至今也没能寻获遗体。瞧见那赶着牛车的人没有?他就是夷陵县的县尉,现在暂代知县职权。”许柱国遥指那行收集尸体地人群,对王钰说道。知县殉职,县尉赶牛车?王钰本以为,这种情况,只有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那些所谓的“人民公仆”才能有这种觉悟,没想到。在吃人的封建社会,竟然也有这种好官!这样的官员,才当得起“青天大老爷”这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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