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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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子暇(番外)

世间充斥着太多的不公平,同样是芸芸众生,有人衔玉而生,得天独厚;也有人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有人意气风发,鲜裘怒马;也有人倍受欺凌,饥寒交迫……而我,似乎打一出生起,便是个不祥的、受到诅咒的人。

没人知道我父亲是谁,而我的母亲,被戏班的人忆做‘那个可怕的疯妇’……班主曾告诉我,二十年前,洪春班受邀赴一个名叫旖乐坪的村子唱紫钗记……本来一切顺利,唱到最后,李益与霍小玉终成眷属,台上台下皆大欢喜。突然,一个即将临盆的疯妇爬上了戏台,龇目痛斥:“瞎子!聋子!疯子!一群傻子!你们没有看见吗?李益软弱贪婪,负心薄辛,霍小玉心碎将死,当年的长安城可是人人皆知啊,有黄衫客路见不平,将李益架到了霍小玉门口。霍小玉泼酒在地,告之覆水难收,用最后一口气指着负心郎绝望的诅咒: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这个凄厉癫狂的疯妇竟就在戏台上产下一男婴后死去,因为旖乐坪没有人认识她,所以,班主不得不收养了我——这个阴错阳差生在戏台上的、疯妇的婴儿。

……饱受戏班人的白眼和欺负,我却奇迹般的长大,班主曾指着我叹道:本是婵娟貌,奈何男儿身?也罢,也罢……后来,我便被训练成了洪春班的台柱,《牡丹亭》中的杜丽娘、《长生殿》里的杨玉环、《雷峰塔》中的白素贞、《玉簪记》里的陈妙常……乍暖还寒方寸地,唱不尽那风月无边,述不完那蜚短流长,走不停的兰芷纤步,演不够的沉浮蹉跎,繁花落尽,声声离魂,几番风雨后,花落奈何听?……

我对悲剧不可自拔,只有悲剧才能让我拥有片刻欢愉,京城的阔人很多,多的就像茅坑里的蛆虫,他们也贱,贱的好似穿着金甲却只爱推粪球的屎克螂,我愈是冷若冰霜,他们就愈发的疯狂……娇贵的姨太太小姐们,总是一边哭的愁云惨雾,一边把身上的首饰一个劲儿的往戏台子上扔,肚满肠肥的老爷们,飞扬跋扈的阔少们,个个丑态毕露,比拍不死的蟑螂更叫人倒尽胃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生无所眷念,死无所畏惧。

直到那一天,我在台上演着《百花赠剑》,终于,百花公主重逢海俊,方知当初赠剑为媒,终生相托的恋人,竟是里通敌人的奸细,造成兵败城陷父王惨死的罪魁……百花掩面抽泣,羞愤难当,对跪地求情的海俊切齿痛骂:好个辜恩薄幸负心贼,好个狼心狗肺寡情汉,纵然两情似酥和蜜,纵然一心似鱼共水,纵然同衾枕效于飞,纵然曾山盟与海誓,纵然有地老和天荒,纵然刀剜九曲柔肠碎,纵然旧事灰飞湮灭,纵然一切皆可重生,百花也决不宽恕!……百花亲手血刃爱郎,而后刺瞎双目,自刎而亡……我倒在台上泪眼婆娑,沉浸在意境里不愿醒来。

一块大银锭砸在了戏台上,嚣张的声音倏的响起:“什么破玩意儿,老子看不上眼,改成百花与海俊尽释前嫌,再亲个嘴儿什么的,重唱!”我拣起银锭,狠狠的砸在了那人脚上,他抱着脚痛呼……数名如狼似虎的家丁蜂拥而上,看戏的人们四散而走,“他是我的人,戈什泰,适可而止。”一场暴风骤雨被一个清清凉凉的嗓音化解于无形,我循声看去,顿时着了魔般愣在那里,好一个俊美不羁的男子,他有一双令人沉沦的眸,“明儿我再来看你。”他转身离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却只想起一句戏文: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挡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就是那铁石的人儿也意惹情牵。

我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再了无生趣,我第一次往戏台下细细寻觅,也第一次在戏台上忘了词……他没有来,我第一次体会了怅然若失……他竟然在我的房间里作画,我第一次学会了欣喜若狂……

“你画的什么花?像燃烧的火,又像沸腾的血?”

“曼珠沙华,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丽的花,是接引亡灵通向幽冥之狱的花,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叶绿,花红,花谢叶出,叶落花开,也被称做两生花。佛经里说: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你喜欢曼珠沙华?”

“不,我喜欢的是这条河,它叫‘忘川’,渡过忘川后,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化成妖艳的花。”

“你想忘记什么?”

他答非所问:“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吗?因为你生就了一副好皮囊。”

……从那以后,他时不时的来看我,他作画,我练戏,有时他会盯着我若有所思,却很少主动说话……渐渐的,我开始变的排斥悲剧了,也开始讨厌自己为什么不生作一名女娇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我停止了唱词,忍不住赞道:“真美,浑圆若满月,花瓣如砌雪,这回画的是什么花?”

“优昙钵花,在佛经里被赞为具有超越世间一切色相的美,昙花一现便是从它身上来的。”

“你真怪,前段时间老画什么百鬼夜行,瞧着就怪糁人的,偏偏又喜欢研读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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