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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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汀州事林岜大人,六十出头的年纪,五尺多近六尺的个子,圆脸粗眉,身体有些发福,于嘉定十七年十二月以右朝散大夫堂除知汀州。

总的说起来,这位林大人还不算太坏,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清正。当然,作为地方官的,靠俸禄原本可以生活得极好的,但由于朝庭发行的“会子”大幅缩水,以至于只够养家活口。若是要生活过得好一点,或是置办些产业以便致仕后过得舒畅,那就不用想了。所以,有时想办法暗中搞些外快、收些贿赂,那是任谁也免不了的。只要作得小心,作得不是太露骨也就平平安安,万事大吉。

林大人在城门口踱着方步,这时正抬头朝外看。

陈衙役领着黄生财一路小跑着来到林大人面前。

黄生财见到林大人看过来,隔着五六步就“扑”地一声跪下,俯伏在地:“大老爷在上,小人黄坊坂户长黄生财见过知州大人。”

林岜脸露笑容,和声说道:“你是黄坊坂户长叫黄生财,这名字倒也合你的身份。且先抬头回话。”

黄生财抬起头,只是不敢看林岜,将目光朝旁边瞄去。

林岜问道:“我听说为害你们村的老虎,已经被你们打死了,这是真的?”

黄生财伏下身子,回道:“不敢欺瞒大人,老虎确是被打死了。但打虎的却不是我们黄坊坂的人,而是庵杰村横坑的一位年轻公子。这位公子叫林强云,是他将老虎打死的。”

林岜问:“你是说老虎是这姓林的年轻公子一个人打死的?那这位林公子人呢,他在哪里?快快将他请过来。我要见一见有如此勇力的壮士!”

黄生财小心地回话:“大人,我身边的这位沈念宗先生,是和那林公子一起的,是本县庵杰村横坑人。他们一起来的共有四个人,我先去请那林公子等人过来好么?”

林岜不在意地扫了沈念宗一眼,说道:“好,你快去请那位林公子前来述话。”

黄生财带着林强云、凤儿和三儿走到林岜面前,远远地就叫:“林大人,我把林公子找来了。”

林强云走前数步,躬身拱手为礼,道:“林强云参见大人。”

林岜第一眼看清林强云强健的身体,一副优悠文雅、从容不迫而书卷气十足的模样,就有点喜欢了。再到看林强云完全没有一般山村乡民见官时战战兢兢、畏缩不前的猥琐模样,好感又多了几分。此时见他不亢不卑的对自己施礼,走上几步执着林强云的手臂,呵呵笑道:“林公子不必多礼,请问林公子表字如何称呼?你真是庵杰村横坑人?为何你这位叔叔却又姓沈?”

林强云听这知州大人问起自己的表字,心中不由一愣,暗道:“这时代的读书人都起有表字,这自己是知道的,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取个表字。得赶紧想出一个表字才好。名叫强云,云可以四处飘飞,高山大川俱在脚下。对,表字飞川,就是它了。”

心念电转中,回道:“有劳大人下问,强云草字飞川。在下原是本州连城县林坊村人,到了横坑后承蒙沈念宗大叔的多方照顾,与他又谈得来,故认他为叔。”

林岜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好,强疾之云飞越百川,这字起得好,与名极为相配。我最喜欢结交你这样的年轻人了。且先看看被你猎获的老虎,我们再详谈。如何?”

林强云淡淡地说道:“全依大人就是。”

林岜挽着林强云的手,向停在四十丈外的架子走去。当他走近架子,看到架子上坐着的老虎那足踏野猪,仰天高啸的模样时,心中也是不由突突地乱跳。暗道:“好大的一头老虎,好威风的架式。”

林岜绕着架子缓缓地转了一圈,对陪在身边的林强云问道:“林公子,这虎身上看不到伤口,不知它伤在哪里,你是如何将它打死的?”

林强云笑笑,俯身指着老虎腹下说:“大人你看这里,伤口在老虎的肚子上。”

林岜俯身一看,果然老虎的腹下正中的位置有一块小小的血迹,不是林强云指点,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讶然说道:“这么微小的伤口,竟然把这么大的一头老虎给打死了?从腹部开剥,这张虎皮就无一丝损坏。好好,我也见过不少虎皮,但如此完整无缺的,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我会交代剥制虎皮的匠人,一定要小小心心鞣制,千万别弄坏了。”

林强云见林岜对这虎皮有这么大的兴趣,心想:“看来,这位大人是看上这张虎皮了。他是这汀州的知州,而我又要在这里立足。也罢,我就做个人情,将这老虎送给他。以后也许能得到他的照应。”

林岜回身在一位师爷手中接过一块红绸和红花,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转过身亲手将红绸斜披到林强云的肩上,并将红绸花扎到他胸前。笑着对林强云说:“林公子,叫你的几位同伴与师爷先去衙门。你和我一起到大街上走一走,也好让这长汀城内的人见识一下你这位打虎的英雄。你放心,办了正事后再行安顿,一切自有人会打点妥当。”

接下来的事情,搞得林强云头昏脑胀,烦不胜烦。

进城时,先由知州出巡的仪仗前导,在喝道声和“当当”的锣声中,林岜放着桥子不坐,缓步与他在大街上把臂先行。实是给了林强云极大的面子,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林岜确实有交好结纳林强云的心意。

摆放着二猪一虎的架子随后跟进。街道两边挤满了人,大家都要争相一睹“打虎英雄”和那被英雄击毙的猛虎。

游行到了州衙后,林岜大人升堂如仪,传令将放置着老虎和野猪的架子摆在门外空场上,让人随意参观以显示林强云的勇力。接着,照例发表了一通“天佑我朝,大宋天子圣明,才能出了一位打虎英雄,令其除去为害本州的虎患”之类的颂词。然后,又在众人注视与喝彩赞颂声中,当堂发付二百贯花红的赏钱。

当然,赏钱是付给朝庭发行的纸钞“会子”。

再下来,知州大人请打虎英雄林强云到内堂述话,陪同的还有本州的司录参军和司法参军二位首席佐官。

本来应该还有司理参军和司户参军的,但因为汀州户口太少所以未设。知州林岜兼了司户,司法参军兼司理。可以说,本州是林岜大权在握,一个人说了算。

林强云跟着林岜到内厅时,沈念宗、凤儿和三儿早已在厅中坐了许久了。

见到林岜挽着林强云的手走进厅中,沈念宗三人连忙站起来。

沈念宗拱手躬身道:“庵杰村秀才沈念宗,带小女沈南凤、侄儿陈三富见过知州大人。”

林岜笑容可掬地说:“原来是沈秀才沈先生,内堂之中不必多礼,快请坐下好说话。”

林岜端起衙役奉上的茶,朝林强云等人一举:“沈先生、林公子,请喝些茶润润口。”

“多谢,大人请!”林强云和沈念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凤儿和三儿则拘束地呆呆看着。

林岜:“林公子不知道吧,本官与你俱出西河堂,原系同宗。互相间的辈份一时也不可考,但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我们就以叔侄相称,叫你一声贤侄。如何?”

林强云这才有点动容,站起来拱手说:“原来是本家叔父大人在此为官,请恕小侄不知,先前多有失礼了。”

林岜笑道:“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这也怪不得贤侄,贤侄且先坐下说话。”

两位参军与沈念宗一齐出声,恭贺林大人新认了一位年少英雄的本家侄儿,自然是奉承之词不绝。

林岜笑眯眯地享受了一番,待阿谀之声稍歇,这才呷了一口茶问道:“贤侄,看不出啊,你年轻轻的一副书生模样。也不见得有何特别之处,竟然身怀高强的武艺,能将那么大的一头虎打死。你快与我说说打虎的经过,一定是精彩万分。”

两位参军在上官面前不敢放肆,不发一言,脸上露出的表情显示他们也是大感兴趣,都想听听故事。

“叔父大人过奖了,高强的武艺是说不上,只不过身手较别人敏捷些吧。至于打虎,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而是利用手中的火器,碰运气将老虎打死罢了。”林强云自然不会把自己害怕的事情说出,只将听到野猪叫声,在机缘巧合下打死老虎的经过说了一遍。

为了避免这里的人又似凤儿般把猎枪听成红缨枪,特别注意把它说成火铳。

林岜对林强云所说的听得津津有味,听到“火铳”两字时更是大感兴趣,问道:“火铳,这是什么东西,竟然一下就将老虎给打死了?”

林强云拿起靠放在三儿椅子边的猎枪,送到林岜面前说:“叔父大人请看,这就是打死老虎的火铳。”

林岜伸手接过火铳仔细地察看,两位参军也围上观看。

这是一把双管铳,两根外径六分、口径三分,长约四尺的黑铁管并在一起。后部加了一尺长分余厚的铁套,用铜焊住,连同一些样式古怪的铁制机关一起镶嵌在木柄上。

林强云站在林岜身边,指点着火铳的各个部位解释。最后说:“这火铳要先装入火药子弹,再扣动扳机使击锤打到子弹尾部引发火药将子弹打出,就可以击中所要打的东西。假如子弹做得好的话,在三百步内可以将二三寸厚的木板打穿。”

林岜将火铳交还给林强云,低头沉思了许久,脸上渐渐地严肃起来,放慢了速度正容说道:“我曾在兵部看过‘武经总要’,依稀记得我朝有数种火器,却没有这样的火铳。这火铳是贤侄做的么?做出一把同样的火铳需要多长的时间、多少钱?还有其他的人知道火铳的事情么?”

林强云暗自思量:“哎哟,这事怎么跟他说好呢。这时代连刀都没有加钢打制,哪里能找得到无缝钢管啊,想做成这样相同的双管猎枪,门都没有。但又不能对他讲真话,就是讲了真话也没有人会相信。总得有一个说法让他听,能够蒙混得过去呀。这可怎么办?还是真真假假的告诉一点,所要花的钱多说些,让他想叫我做都没有太多的钱,省得麻烦。”

他呆了半晌才说道:“做倒是小侄做的,为了做这把火铳花了近一年。同样的火铳是没有办法做成的了,因为仅有的一点材料都为了做这把火铳用光了。不过,简单一点的单管火铳还是可以做的,每支需用二个多月,大约要三百两的银子。据小侄所知,火铳的事除了横坑村的人以外,再没有别人知道。”

林岜听完林强云的话后,默默地思索了许久才郑重其事地说:“各位,这火铳之事关系十分重大。别怪本官说得厉害,它若是传到金国去,轻则影响到贤侄安危,甚至所有知道这火铳之人的性命;重则直接关系到我大宋朝的存亡和百姓的生死。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沈先生,你回去后务必交代村中的人,一定要保守火铳的秘密,不得泄露。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忽视。稍后我会给你一纸密令,由你任庵杰村的保正。若有发现故意将火铳秘密泄露的,你可相机处置,严惩不贷。”

众人听林岜这样说,都明白事态严重。沈念宗也郑重地承诺:“大人请放心,在下回去后一定会妥善处理,保证不会再有人谈论,也不会有人将这事泄露出去。”

林岜觉得话说到这也就够了,转过话题向林强云问道:“对了,贤侄说是本州莲城县林坊村人,这里的事情办完后是回家去么?还是另有打算?”

林强云:“小侄家中早就没有亲人了,回不回去都是一样。小侄会打铁的手艺,承沈大叔看得起,答应小侄可以在横坑落户,开一间打铁铺。叔父大人你看……”

林岜插口打断林强云的话:“且慢,落户的事你不必担心,休说是在横坑了,就是在本州的任何一处落户,也只是一句话的事,为叔会叫人为你办好一切关防。”

林岜目注林强云,诚恳地问:“贤侄啊,你有没有兴趣到我这里来做事呢,本州正好缺一位弓手都头,若是有意的话,为叔即刻就保你这汀州总都头之职。或者,贤侄若是愿意到军中为国效力,我有一位世交的子侄,也可以说是朋友,在大军中任职,正需要像你一样的勇壮之士,可以将你介绍给他。”

林强云没想到这位叔父大人这样看得起自己,都头,那不就相当于当官了吗。但,自己是当官的材料吗?

林强云边想着,口中吱唔道:“这个,这个……”

林岜微笑着说:“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告诉我。”

林岜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心中却在想:“这么好的事还怕你不答应?!只要你答应了,不管是按自己的意愿留在这里做都头,还是到大军中去,反正这个人是一定要留在身边的。除非他不想做官,不不,怎么会有人不想做官的呢。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想来这位侄儿一定不会放过的了。”

那里林强云也低着头想道:“怎么办,这都头是铁定不能做的,军队那是更不能去的,元朝的蒙古兵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自己还是保住性命要紧。管他的,为了保命,只好辜负这位叔父大人的好意了。”

主意打定,林强云装出自认为极诚恳的笑脸:“多谢叔父大人抬举,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对不起了。小侄这个人平时懒散惯了,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材料。而且,目前小侄还不想参军,只希望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至于今后想怎么发展、做些什么事,等安定下来以后再说。以后要是想出来做事时,一定会先来求叔父大人安排的。”

林岜一脸的失望之色,无奈之下,只好用语言抚慰:“这样啊,那为叔也不再多事了。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不要顾虑只管来找,为叔一定会尽力帮你的。啊哟,差点儿忘了,贤侄打的虎和那野猪,你打算如何处置?”

林强云:“叔父大人,这事小侄早想好了。来这里之前已经答应过,两头野猪作为给抬架子那些人的工钱。至于那头老虎,就送给叔父作为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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