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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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传来沈念宗的声音:“强云可起来了么?要吃夜饭了。”

林强云应声说:“刚起来呢,想不到昨天喝多了点酒,竟然醉得这样厉害。”

凤儿也嗔怪似地大声说:“都是爹和六叔,害得林大哥到现在还头痛。”说完就匆匆走出去。

沈念宗笑骂的声音传进屋里:“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倒怪起爹和六叔来了。”

林强云穿好鞋子,站在屋内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手脚。就要走出去。

凤儿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看他要走,连忙说道:“等一等,你先洗面啊。这样不洗面就出去吃饭,不会难受么?”

这时果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上布满了丝丝缕缕红了一边的白云,西边的天际红光烛天,在这一片红光中,还有一道彩虹。

屋椽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着连串的水珠,天井内积了三数寸的水。天井的一角,阴沟的进水口处,积水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看来刚下过一场大雨,似乎才停歇不久。

沈念宗站在厅前,换穿了件白色的长衫。那长衫显得过于宽大,但却短了半尺。穿在他身上极为滑稽地露出一截小腿。见到林强云似笑非笑的看他,沈念宗尴尬地笑着说:“我这件衣衫是短点大点,自己也觉得浑身不得劲。没办法,刚才买牛回来时正碰上下大雨,只好借我六弟的衣衫穿了。强云,过来厅里坐,我们说说话。”

厅内的沈念康听到林强云的声音,也迎了出来,呵呵笑着说:“强云,昨天你可真是喝多了,醉成那个样儿。你呀,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叫都叫不醒。”

沈念宗也玩笑地说:“何止是叫不醒,连刚才下那么大的雨,一连串的炸雷都惊他不醒。我看啊,就是把他抬去卖掉也不会知道的。”

这时凤儿捧着碗筷过来,嗔道:“都是爹和六叔,把大哥灌醉了,刚才还说头痛呢。”

也许是买到了牛,沈念宗的心情好得很,笑着说:“是,是爹和你六叔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叫强云喝那么多的酒了。来,强云,我们到厅内喝口酽茶,醒醒酒。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林强云喝了一口茶,脱口道:“好苦。”

沈念康笑道:“茶煮酽些,喝下去酒才醒得快。怎么,茶你也不喝的么?”

林强云答道:“这样酽的茶我很少喝,稍微多喝一点晚上就睡不着觉。我平时都只是喝滚水,最多也只是喝些老茶婆泡的茶。”

沈念宗和沈念康两人齐声问:“老茶婆?那是什么人?”

林强云听他们这样问,心道:“敢情这时候他们还没有晒老茶婆。”口中却答道:“哦,这老茶婆不是人,而是将老茶树的叶连枝一起摘下来晒干。要喝时,将水烧开,把晒干的茶连枝带叶一起放入开水中煮,滚上几滚就是茶了。”

沈念康笑了起来:“原来是老粗茶,只是各地的叫法不同而已。”

沈念宗转过话题说:“好了。强云,我来告诉你,今天林大人送来四百两银子,一定要我们收下。我和六弟商量过了,不收下似乎不太好,所以就代你收下了。牛么,今天我们已经买回四头已经调教好了的大水牛,一牵回去即刻就能犁田。我还在六弟这里买了些布料、盐、小铁锅和几个碗。剩余的钱还有六百二十三贯左右,你看还需要再买些什么?”

林强云想起村里的人们,说:“大叔,既然还有钱剩,你看我们村里还缺什么,就买什么。我看大家穿的衣服都很破旧了,剩下的钱都用来买布,让全村的各家都分一些,最好是每个人都能做身衣服。”

沈念宗问:“把钱全都用掉?万一要用钱时怎么办?”

林强云说:“对,一文钱都不要留。我想,一时半会也用不到什么钱。就是有急用,再想办法好了。大叔别忘了,那酒楼的胖老板还想买我们的熊胆呢,按他出的价钱,最少也还能卖四百多两银子,能办成好多事情的。也许,到那时候我再敲一敲他的竹杠,说不定能卖到六七百两银子。你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念宗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不过也不必用全部的钱来买布,按每人两身衣服算,买六十匹布尽够,只需用一百二十贯钱。你给了全村每人两身衣服的布料,有些什么说法吗?”

林强云:“哪有什么说法呀,大叔你看,我要在横坑村落户,每人送上两身衣服就算是我的见面礼吧。”

沈念宗:“好好,强云啊,难得你有这份心,既买牛让村里的人能少出些力耕种,又送全村每人两身衣服。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也不再说客气的谢字了。”

林强云问沈念康:“六叔,你知道石墨粉哪里有卖吗?”

“石墨粉?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东西。”沈念康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林强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可能是真的没见过,心想还是先问一下别的,连忙说:“没要紧,稍后再说。六叔,那石炭(当时称煤为石炭,闽西一带客家人至今也是如此叫法)你总知道罢,就是从山上挖出来,能烧着火的石炭。”

这下问到了点子上,沈念康高兴地说:“有,有,汀州的石炭在本朝康定年间(10401041年)便有了。不过虽然石炭好用,但很难烧得好,这汀州城内也仅有小半人家是烧石炭的。在西门外就有一个石炭场,专门售卖泥炭和块炭。”

林强云见解决了炼钢的主要燃料问题,心中高兴之余,又把问题转到石墨上来,没有石墨,炼钢的坩埚就做不大,工效也太低,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石墨。

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才对沈念康道:“六叔,你在城里开了这么久的店,总是算得上见多识广。我告诉你,刚才所说的石墨粉,是磨成了粉的一种软软的石头。这种叫石墨的石头也是和石炭一样,不过不能烧。它的颜色黑中带灰,有的成块,有的片状,用手一摸粘在手上一层溜滑的黑粉。”

沈念康抱歉地说:“强云啊,我实在是不知道石墨这个东西,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忙啊!”

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道,只有另外再想办法了。现在还是与这个六叔多打听一下其他的东西吧。尽量放缓缓语气说:“那,明天请六叔带我去城西的石炭场看看,先买些好的石炭带回村里去炼钢。哦,你店里有硝石、硫磺卖么?我想买上几斤。”

沈念康说:“好,明天我们一起去石炭场。硝石和硫磺这些东西倒是没有。你若是要买的话,我可以请人从赣州(现属江西)买回来。据我所知,这硝石和硫磺都是做烟花炮竹用的。你要买这些东西,是要做烟花鞭竹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强云:“我是用来制作火药,我的火铳若是没有了火药,那可连木棍也比不上。要从外地买太麻烦的话,那就以后再买好了。反正我的火药现在还有一些,等需要用的时候再买也不迟。”

沈念康:“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店中卖的许多货物,比如说绸缎和布匹等,就是从赣州贩来的。你要的硝石、硫磺可以请贩货的人顺便带,况且又用不了几个钱,请人买上些一并挑回来就是,何必要等以后。”

林强云想了一下说:“好,请六叔先买七十五斤硝石,十斤硫磺和几斤雄黄。另外,再多买些硬牛筋、丝线或是羊肠之类能做弓弦的东西和大块点的吸铁石,若是有现成二石以上力的弓弦就更好,我要做几十把弓弩。买到后请挑夫送到横坑来。我听大叔说过,横坑村曾有盗匪来光顾过,我要先做些准备,把村子里的人都武装起来。虽说不必像军队般的打仗,但最少也要能够自保才行。”

沈念康:“好,东西买到就叫人送回村。其他还需要些什么,也一并预先买来不好么?”

林强云:“就是还要多买些铁料。熟铁、生铁,废铁破铁锅等,凡是能买到的铁料都要。其他的东西就不必买了。哦,你们可知道这附近能不能找到一种绿色或者紫色的石头,有点象水晶般的?”

沈念宗沉吟了一会道:“我们横坑后面的一个山坑里好像有这种石头,就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种,回去后我带你去看。”

林强云:“好,回去了再看。如果是的话,就省得我到处去找了。”

沈念康:“我们还剩余六百多贯钱,我看哪,用一百二十贯钱买布,尽够全村每人做上两套衣裳还有多。另外的五百多贯除了买硝石硫磺外,全部都用来买铁料。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就依六叔。一切都要偏劳六叔了。”

出了西门顺城墙向北有一条二丈宽的土路,走进去不远,路上就渐渐有零星的煤粉撒落在地,越往里走路上的煤粉越多,最后一段的路面上都几乎成了全黑色。

顺路走出百来丈就是煤场,场子并不大,也就是十六七亩的样子,用竹篱笆拦着。里面小山似地堆了四堆煤,场边上另有十几堆挑捡出来的煤矸石和黑褐色的粘土以及其他杂物。

林强云刚走入煤场进口,就看到竹门边一小堆的片状石墨。心里的狂喜真不是用语言能形容的。表面上一点都不露声色,大步越过沈念康直向煤堆走去,绕着四个煤堆走了一圈。

林强云招手叫过三儿、凤儿,从地上拣起一块煤,送到他们面前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认清楚,我们要买的是这种样子的粗芯石炭,大块小块的都不要紧。那些不是粗芯的不要,先拣出四五百斤左右就够。我和大叔、六叔他们去找这里卖煤的,有点事要商量。”

说完,林强云也不等他们回答,拉着沈念宗兄弟拔腿就走。

沈念康人本比林强云矮,这一拉又走得急,他哪里跟得上这么快的步伐。走了几步后,被拉得踉踉跄跄的沈念康一边挣扎着要甩开林强云的手,一边哇哇叫道:“慢点,慢点哇。强云,放开手不要拉我,你要累死我啊。”

林强云回头一看被沈念康拖踢起的煤尘,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看到了石墨而高兴过头。赶忙停下脚步,满怀歉意地说:“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林强云放低声音道:“这里有石墨。”

“真的?”沈念宗兄弟异口同声惊喜地问。

灰蒙蒙的天一直飘着细细的雨毛,从天还没亮就下到现在,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

四个戴竹笠、披蓑衣的人和四头水牛,排成一列缓慢地行走在山林间的黄泥小道上。

走在最前面拉缰绳的是三儿。四头水牛的后面,凤儿、沈念宗和林强云三人顺序慢慢地跟进。

水牛的背上驮着用油布盖着的货物,看牛背上驮子的形状,每头牛的背上有六七百斤重,难怪会走得那么慢了。就是装了这么多的货物,留在胡铁匠店内的煤还有五六百斤,石墨也留下了大半,仅带了三四十斤。

除了被三儿牵着走在前面的牛外,其他三头牛的缰绳系在前一头牛的身上,慢吞吞地走着。

无论三儿怎样吆喝、叱骂,甚至扬着手中的竹枝相威胁,那些水水牛根本就不予理会,最多也就是瞪着大眼横他一下,照样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

三儿叹口气,要他用竹枝打水牛,说实在的他还真是舍不得,也有点怕这几头庞然大物。再怎么说,这些牛可是要完好无损地带回村去犁田的,何况它们都还长着一对吓人的尖锐弯角呢。

不过,这回的东西也确是多了些,除了千多斤的铁块、铁条、和碎铁废锅外,打铁的工具有五六十斤,六十余匹各色粗细布料绸缎,石炭以及那叫什么石墨的黑片石等等。

也要怪自己没听林大哥的话,昨天一下子就和凤儿一道选出了千多斤粗芯炭,以为有四头大水牛就什么都能搬走。

三儿一脸无奈地自言自语:“你们这些牛啊,背着一点东西就走得这么慢,打又舍不得打你们,回到家后还要靠你们出力犁田呢。在这条该死的小路上,想走快点都没办法。差不多两个时辰了,才走了不到三十里路,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隔着四头牛的凤儿耳朵到是挺尖,那么远也能听到三儿的埋怨声,扬声取笑道:“这些呀,只能怪你自己。爹爹说过要走大路回去的,是你自己要走小路。这不,吃到苦头了吧。活该!”

三儿不服地反驳说:“也要怪那城门里的几位大叔,讲了那么多好话求情,林大哥还送了一百钱给他们吃酒,硬是不肯开城门。我们一直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卯时才打开。还卖乖地说是给林大哥面子,提早开的城门。害我那么早起来,又冷又想睡。如果不是等了那么久,我们这时已经走过四十里路了。”

沈念宗劝着说:“好了,别争了。那几位守门的大哥也是不得已,没到时辰开门是要坐牢的。这不,一到鼓点他们就打开城门让我们先走。现在午时已过,我们要找个地方吃饭。还要走二十多里哩,我想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吃夜饭。为防万一,三儿,等一下能绕过去时,我来牵牛,你先回村里去叫人来帮忙。”

三儿听了这话,一时又高兴起来,回过头朝凤儿做了个鬼脸,叫道:“怎么样,气死你,气死你。”

凤儿撇撇嘴不屑地反驳:“你看你,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先回去叫人么,我才不会生气呢。”

凤儿不再理他,回过头来对林强云说道:“大哥,那天你说过,只要有铁和合用的材料,你就能炼出好钢来,并且能打制出和你那把一样的刀。你能讲给我听听么?”

林强云说:“反正现在走也走不快,我就说给你听。炼钢的事很难用嘴巴说清楚,就是讲了你也不懂,回去后可以看着怎么做再讲给你听。你们现在用的刀,主要是全部用铁打制的。纯铁太软,它的硬度低,不耐锋利,就是磨得再锋利,一砍就钝了。如果在刀具加上钢材去打制,那就不同了。钢可坚硬得很,磨利了后,很久都能保持刀刃的锋利。我们打制刀具的时候,将打刀的铁料中间剖开一条槽,把钢条钉到铁槽里焊住。再把这块钉有钢条的铁料打制成刀,这样的刀既容易磨又锋利,而且还很耐用。”

沈念宗也插口道:“是啊,我大宋军中所用的兵器也是用好钢打制的。可我们穷苦的平头百姓还是用不起钢刀呀!”

凤儿好奇地问道:“那,整把刀都用钢打制不是更好么,为什么又要用铁,又要钉钢的,哪多麻烦啊。”

“我想以现在的条件,可能只有军队里用的兵器是全部用钢材打制的。民间用的吗,全钢的用具就显得太浪费了。全部用钢打刀当然比用铁钉上钢更好。但打制的时候就更费力,淬火的火候虽然好掌握,但打好的刀很难磨。而且,钢是很难炼的,要好久才能炼出一点钢来。全部用钢打制一把刀的钢料,我如果用钉钢的方法来打制,可以打出几十把刀来。这样不划算、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是不会做的。”林强云解释说。

四头牛赶回到村里时,已经是申时末了。

全村的人在三儿回村叫人的时候,就知道了林强云买了牛和布料分给大家的好消息,男女老少全都乐开了花。特别是小娃娃们,从父母亲处听得即将要有新衣服穿了,高兴得早早就涌到沈念宗家,喜得南松又吵又闹的逼着他娘,把珍藏起来一直舍不得吃的笋豆干(一种用笋丁制成的零食),全都拿出来招待小伙伴们。

村民们一听说林强云他们已经回到家了,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到沈念宗的家中,把个小饭厅挤得满满的。

大家一面看着摆在地上的粗麻布、细绵布和丝绸,一面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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