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攻守之道(6)(1 / 1)
“开始攻城——”被李文革狠狠侮辱了一把的野利容赖收起了手中的弯刀,淡淡扫视了一眼那个不幸的汉人奴隶通译的尸身,挥手下令道、两帐的亲兵小心翼翼地护卫着这位全军统帅离开了城关的正前方。在此过程中,细封敏达手中的伏远弩始终瞄着野利容赖,不过那些护卫配合得很好,每个方向上都有一面到两面的盾牌在晃悠,随时准备应付飞来的弓箭。一般的步兵圆盾在这个距离上是绝对挡不住伏远弩射出的铁制箭簇的,但是厚度大约是圆盾三倍左右的长盾就不同了,这种盾牌本身就是为了抵御弩机射击而设计制造的,除了下面库房里闲置着的那三台最变态的木车弩之外,其他的弩箭攻击基本上都能抵御。直到野利容赖的身影退入了后方的骑兵阵,细封敏达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开始懒洋洋地打量起那些扛着简陋的云梯畏畏缩缩穿过步兵阵一路走向前来的副兵们。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汉人奴隶两腿明显在打战,歪歪斜斜走得颇不成样子。沈宸看着细封敏达,摇了摇头,细封敏达笑笑,点头表示明白。这时,一溜骑兵飞快地驰出了阵列,穿过两阵步兵向前线扑来。那些走得极慢的副兵们顿时被这十二骑骑兵冲散了队列,这些骑兵转眼间已经驰至城关二十步处,纷纷下马,排成了一个横队。终于来了……沈宸深吸一口气,下令道:“斥候队,督战队,隐蔽——!”随着他的命令,两队的士兵们纷纷跳入关墙上的沟壑,背靠着沟壑的南侧坐倒了下来。只有沈宸、李文革、细封敏达等几个军官没有跳下沟壑,仍然通过垛口仔细观察着这些敌人的动向。那明负责领队的军官站在左侧,他找到了自己昨天留下的印记,在同一位置,他弓起了左腿,右腿绷直,两臂用力拉满了弓,然后开始缓缓向上调整射的角度。他是根据目测箭尖与城头垛口之间的落差来调整射击仰角的,对于他这样的熟练射手来说,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任务。成横队站在他右侧的那群菜鸟都一个个神情紧张,偏着头紧盯着他,生怕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幅度。这种射击其实是个概率射击,只能保证这批人的箭不要偏得太离谱,想让箭一直不拉地全部都落在城头上,那是痴心妄想,每波能有一半落上城墙,就是不错的成绩了……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城关的最西侧垛口处,一枝闪烁着黑色光泽的箭矢已经瞄准了那领队。“咻——”随着细封敏达的手指轻轻扳动铁牙,一支细长的黑影迅疾无伦地朝着那领队扑了过去。那领队的反应很快,耳中听到破空之声便知不好,然而二十步的距离,以伏远弩的威力,他是没有任何闪避时间的——弩箭射入左眼窝,自脑后透出,余势未尽,直直钉在了地面上。标准的细封敏达式点射……就在敌我双方均自愕然之际,细封敏达已经将用过的伏远弩扔到了身后,接过了李文革递过来的第二架已经上好了弦的伏远弩。这几架伏远弩都可以同时射四枝弩箭,但是每架却只上了一枝箭。伏远弩这种武器本来是用来进行远距离覆盖射击的,单射击精度并不高,然而在细封敏达这样的神射手手中,经过短期的训练,二十步间距内单射击同样可以做到每必中。第二枝箭同样没有落空,紧挨着那领队站立的那名党项士兵心口中箭,没有披甲的年轻人当即惨叫着身子后仰跌了出去。还没等城楼下的士兵喘过气来,左侧第三名士兵面部中箭,这一次箭矢有点偏,对于没有箭羽的箭矢而言这是难免的事情,箭簇斜着击中了那士兵的鼻梁,巨大的惯性在那士兵脸上生生凿出了一个近乎碗口大的伤口,那士兵连叫上一声都没有来得及,仰天栽倒……这种依次点名式的射击给前线的这两帐野利家士兵造成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剩余的士兵慌慌张张引弓还击,向着城头射出了他们的第一波箭雨。没有准头的箭矢在城楼上空以各自不同的弧度落了下来,大多落在了城关的南北两侧,只有一枝歪歪斜斜地落在了城楼上,然则早已力道用尽,一名丙队老兵伸手将这枝竹箭抓在了手中。因为严格的战场纪律约束,没有人喝彩,但是周围的斥候队新兵却都以敬佩地目光注视着这位一脸无动于衷神色的老兵。第四名敌军弓箭手翻身倒地。四架伏远弩已经射空了,细封敏达这次手中接过的是一架擘张弩。城楼下的敌军已经有几个将弓箭瞄准了城楼的东侧,几枝竹箭从不同角度射了过来。起码在射箭这个单项上,党项鹞子与普通士兵的差距是巨大的,斜斜射来的竹箭大多撞在了城墙垛口上,有一枝射得高了,自细封敏达头顶四尺多的距离上飞了过去。只有一枝射得比较准,直冲着细封敏达的面部而来,只是精度虽好,力道却不怎么样,细封敏达只轻轻侧了一下头,箭矢便自他的右耳侧飞了过去。细封敏达又射了一枝弩箭,第五名党项士兵惨叫着跌倒。“当当当当当——”敌阵中响起了一阵金属的敲击声。几乎如蒙大赦一般,城关前的党项士兵立即转身向自家的阵中跑去。有一个士兵似乎很有义气,想去伸手拉起一个战友的尸身,细封敏达一箭让他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了原地。这些尸体绝不能被敌军抢回去,这些弩机是芦子关内最大的军事机密,一定要保持到战斗进行的最激烈最关键的那一刻。细封敏达之所以始终坚持单射击的原因就在于此,一次出四箭,再愚蠢的敌人也会知道这是弩机的射击,敌人的骑兵会立即后撤——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敌人的全军都处于前营的弩机打击范围之内呢。当然也不能让敌人把这些尸体抢回去,弩箭和普通箭矢的差别很大,级别高一点的军官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斥候队就位——”细封敏达回身下令道。斥候队的士兵们立即站起身来,依旧分为两队守住东西两侧,这一次,细封敏达身边的弩机被拿走了几架到西侧。“斥候队——装填上弦——”士兵们开始分工,有条不紊地重新将箭矢放入槽中,这一次,每支弩机的箭槽都被装填满了…………野利容赖眉关紧锁地注视着百步开外的城关,这个结果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芦子关中的彰武军显然拥有一个可怕的神射手,这个神射手的箭术已经可以和党项军中最优秀的鹞子相媲美了,他将给进攻部队造成严重的威胁。可惜,野利家的鹞子们都被哥哥带到银州去了。他刚刚默默计算了一番,所有的攻击都来自城楼的东侧,显然是同一个弓箭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六箭,这已经是自己臂力的极限了,显然,对方这位弓箭手依然显得游刃有余。他估计,这个弓箭手连续开弓的次数绝对在十箭以上,甚至可能是十五箭。如果他知道细封敏达用的是弩机的话,就会立即调整攻城的部署,因为只要有人负责连续不断的装填上弦,理论上细封敏达就是射出一百枝弩箭体力上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正面攻击,登城肉搏——野利容赖做出了一个错得不能再错的决断。从这一刻起,野利家的军队实际上已经在开始按照沈宸的计划部署行动了……随着野利容赖的一声令下,扛着云梯的副兵们又开始硬着头皮向城墙冲击了,在他们身后,左侧那个步兵阵列开始缓步向前移动…………“甲队就位——”沈宸高声出了最后的指挥号令。在什伍军官的指挥下,一队队的甲队士兵身披步兵甲手持木枪自南侧城下快步跑上了城楼,以两人一组两人一组的序列迅集结在了沟壑坑道里,每个人都很快便找到了自己在日常训练中所站的位置,敌人的步兵阵列还在三十步开外,甲队全队官兵已经就位。十位伍长毫不客气地靠近了垛口处,沈宸和李文革则将自己的观察指挥位置让了出来,撤到了横沟的南侧。在他们的身后,二十名督战队员均保持着跨立姿势,双手握住宛如李文革那个时代电影《古惑仔》中片砍形状的厚背平脱刀,让刀尖指向地面,刀刃与地面保持垂直。李文革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一战的胜负,就看甲队这个新兵组成的队能否顶住了。沈宸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凌普,凌普冲着他点了一下头,表示预备队已经做好准备。从这一刻开始,沈宸和李文革便都不再布任何命令了,部队的指挥权完全交到了那些什伍基层军官手中。从敌军越过二十步这个警戒距离之后,所有的伍长便都不再自城楼垛口向外观察敌情,而是改由观察孔向外看。敌人杂沓散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第一架云梯先出现在右侧第三个垛口旁边的观察孔中。打头那个抗云梯的敌兵脸上一片惨白,如同死人一般,手哆嗦着将云梯竖起,在身后的同袍帮助下把样式粗糙简陋的云梯搭在了城头上。这赶工出来的云梯质量就是不怎么样,最上面的横梯已经越过了垛口,两边的竖梯更是高高指向天空,这样的云梯敌军士兵必须整个身子都爬上来才能翻上城头,在理论上,士兵翻上城头花费的时间越长受到攻击的危险便越大。躲在这个观察孔前进行观测指挥的伍长叫荆海,他自己本来也是年前才加入丙队的新兵,不过在腊月兵变中作战勇敢,得到沈宸的高度赏识,因此在兵变当日便受命率领一队雇佣兵守卫城门。回到丰林山后,李文革抽调丙队的老兵去组建新兵队,他和原丙队老兵一道被分配了下去做甲队的伍长,作为一名新兵,这是很不容易的。基本上,他是在自己的队列训练都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开始训练别人了。因此荆海的压力十分之大,特别是面对老兵那种复杂的目光时,他更加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受。为此这几个月来荆海在训练上可是足足下了不少的功夫,经常是白日间负责训练伍中的士兵,而晚上他自己悄悄跑到操场上去一个人进行刺杀格斗等各个科目的训练,平日里豁出脸皮不断缠着老兵,千方百计地取经,这几个月的训练下来,他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然而此刻,他很满足,全营的老兵现在没有谁敢于再对他表示轻蔑了。那几个负责架云梯的士兵已经跑开了,四周“笃”“笃”之声连续响起,显然其他几架云梯也已经架上了城头。荆海心无旁骛,默默地盯视着自己观察孔中的那架云梯。“预备——”第一个左手圆盾右手弯刀的敌兵进入视野的那一刻,荆海紧握双拳大声喊出了最关键的口令。伍中的两组士兵顿时行动起来,一组冲上斜坡,来到垛口突出来的部分站定,一组则顺着纵沟来到了荆海的身后,四名士兵均按照训练时的要求,将手中的木枪端平,蓄势待。这一次云梯是架在垛口突起的那一部分,凹下来的这部分暂时没有危险。四名士兵的手紧紧握住了木枪枪杆,手指关节因为紧张显得有些白,已经见过血的荆海却顾不上这些,他自观察孔中死死盯着那个已经攀上云梯的敌军的动作。那个敌军显得极为小心谨慎,每上一步都要调整一下身体的姿势,仿佛随时准备应对某个方向的袭击。当荆海只能看到这个敌军的腰部之际,第二个敌军开始攀上了云梯,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士兵,脸上干干净净地连点胡子茬都看不到,眉目间的稚嫩感清晰可见,荆海估计,这个士兵大概不过十四岁。虽然说现在十四岁出来当兵的并不新鲜,但是临阵冲锋,用的大多还是经验比较丰富的老兵。如今向城楼冲锋的士兵当中第二个爬云梯的就是这么年轻的兵,还是让荆海愣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愣多久,因为那第一个敌兵已经只剩下脚露在观测孔的视线范围之内了。“甲组——杀”就在那只脚消失在视线之外的同时,荆海自胸腔中爆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呐喊——这一声如此响亮,以致仍在观测视线范围中的云梯一阵剧烈抖动,显然是那正在往上爬的敌兵慌了神……那已经能够看清上半身的年轻敌兵眼中更是惊慌,拿刀的右手小臂死死揽住了云梯,似乎是生怕抓不牢掉落下去。然而这一声呐喊之后,甲组的两名士兵却毫无动静,仿佛压根便没有听见一般,四只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视着那突起的城墙垛口。野利安颉从军十年,曾经跟随家主野利容元六次南下延州,也算是个老兵了,不过冲上前线被当作正兵,却还是第一遭。眼前的这支守军,和野利安颉以往所见过的彰武军极为不同,进行抛射覆盖的弓箭手居然被一一点名射杀,而战斗力羸弱的副兵在架设云梯过程中居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两件事情已经诡异到了极处。偏偏他在向上攀爬的过程中却又看不到城头上的人影,偌大的城楼上静悄悄的,除了自家同袍的呐喊和脚步声外,根本听不到敌军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越来越惶恐,他也猜到了城头上或许有敌军正刀枪出鞘准备给自己来上一家伙,因此准备以圆盾护住正面,以跳跃的方式跃上城头,避免在云梯上以极为不利的姿势与敌军展开白刃格杀。但是荆海突如其来的呐喊把他吓了一跳,已经近乎生生拔起的身体硬是及时趴伏在了云梯上,压得本来便造得不如何坚固的云梯一阵吱呀呀响动,上下颤悠着似乎随时将要塌下去。野利安颉也被这一下噎得胸前一阵气血不畅,他强压下不适的感觉,仰头望去,却见城头上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便仿佛那声突如其来的呐喊是自己的幻觉一般。“乙组——杀——”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呐喊。“甲组——杀——”“甲组——杀——”类似的喊声不断在城头上响起,叫得党项勇士们一阵阵惊恐,然而虽然叫得颇响,却丝毫不见一个敌兵露头。只是敌兵在虚张声势么?野利安颉心中诧异起来……身后的号角声再一次呜呜响起,祖儒在催促了,显然是嫌第一批负责攀城肉搏的正兵太慢了。野利安颉咬了咬牙,再次在云梯上直起了身体,在忽忽悠悠中找准了平衡点,向上再迈了一步——城头距离自己的头部不过数寸距离了。他咬着牙,脚下一用力,胸口露出了城头。眼前的景象令野利安颉一阵汗毛乍竖。两个身披步兵甲的彰武军士兵手中端着枪刃直指自己的木枪,正看着自己呆。一瞬间,野利安颉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枪刃仿佛死神的影子一般在眼前晃悠,他几乎本能地反应就是把已经露出城头的头颅缩回去。然而木枪并没有刺过来,两个彰武军士兵便那么呆呆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些恐惧,又似带着些期望……敌人吓呆了么?野利安颉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在这个姿势下自己根本攻击不到面前的敌军,但是只要跳上城头,脚踏上了实地——胆小如鼠的彰武军士兵在肉搏中占不到自己的丝毫便宜。野利安颉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脚下用力,踏上了云梯的倒数第二阶横梯。此时他的腰部已经露出了城头。只要再上一阶,他就可以跳上城楼与敌人肉搏了……便在此时,两杆木枪抖了抖,刺了出来——野利安颉此时已经将左手的圆盾置于胸前,护住了胸腹要害,木枪大力刺中圆盾,出了一声闷响,野利安颉身子一晃,握刀的右臂本能地环紧了云梯右侧的竖杆。右侧腰间一阵剧痛,随即浑身的力气瞬间向痛处倒流而去,转眼之间野利安颉只觉四肢绵软,眼前一阵眩晕,视线中站在自己右侧的那个敌兵,正在将滴着血的枪刃抽将回去,神色中杂糅着惊喜和惶恐两种截然不同的内涵。然而野利安颉再也没有机会去解读敌人脸上神色的意义了,失去力道的双臂已经抓不住颤巍巍的云梯,野利安颉仰面朝天从几乎与城楼齐平的高度栽了下去。在坠落的同时,也是在野利安颉人生的最后意识中,模模糊糊地听到,在自己的周围,惨叫声纷纷响起……——————————————————————————————————————————一到打仗的部分写起来就费劲,毕竟俺并不是以这个见长的,请大大们多体谅吧!继续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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