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惊变(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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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夜似水,繁华销尽。

“梆,梆”的打更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漆黑的夜空模糊一片,恍若白昼的营帐里,却只有两个不眠的身影。

“五万人呢,打听到刘封是怎么将这些人送回来了?”曹操身高不足七尺(汉尺,一尺约231),光洁宽厚的额头少了几许日间劝慰袁绍时的豁达,却多了一分好奇,更多的却是凝重。

早在出兵劝阻刘备攻伐冀州的时候,曹操与他的众谋士就一致认为,袁绍有七成的可能,要从并州铩羽而归和,只是想不到和中,袁绍会以这种方式败了,还败得那么惨,这么快。战后刘封的所为,更让曹操诸多疑惑,一时难解。白日拜领了袁绍的别宴,更听说了刘封居然将所俘五万袁军将士尽数遣返,更让他吃惊不已。

斜坐着的是身高八尺的郭嘉,袒胸露怀,随意的搭拉着两条细如竹竿的长腿,嘴角挂着几许痞赖的笑:“有趣,此事说来当真有趣!刘封依仍将所俘虏的袁军按营(每营千人)划分,沿途指定目标,两营依次比赛脚程,若是哪一营晚到了,隔日的食粮减半,如此反复,不过几日功夫,便将所俘袁军尽数礼送出境了。只可笑袁绍还当这是刘封的诡计,竟将这些人拦在城下三日,任着风吹雨打,伤病交加死伤无数,才放了他们进来。又使人散布谣言,只说刘封尽数坑杀降卒,杀人吃心,开膛剖腹,愈传愈奇,无所不用其极。呵呵,到如今,‘袁绍’这两个字,在冀州只怕不比‘刘封’来得管用了。”

“嗯?”曹操双目放奇,心口一亮,“袁军不曾哗变?”

“晋阳一战败北,袁军早已破胆,如何还敢哗变!”郭嘉很不客气的纠正的曹操的错误,鞋底在地上轻快的打着拍子,转又笑道:“不过刘封的这个法子,倒与于文则的练兵之法相通,有趣得紧。”

“不过,”郭嘉略略一顿,笑了起来道:“刘封不怕这些人哗变,袁绍却担心这里会否有人受了刘封的诱降,回来就将所有曲长以上将佐一概罢斥不用,并禁令有人散布刘封放还俘虏的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初也技止于此了。”曹操轻蔑的一笑,摇了摇头。

“刘封行事大胆,颇多出人意料之处,袁绍不分青红皂白,竟也堕入彀中,他不败,岂还有天理!”郭嘉双目褶褶精亮,盯着闪烁的油灯,“沮授又受袁绍责罚,便是因于此了袁氏文武,分崩离析了。”

曹操略略一笑,郭嘉提醒的意思,他岂不懂,若换了是自己的话,也便是将这些都召集起来,说些安慰的话,鼓励他们努力雪耻了。

至于信任,这些人既惧刘封威势,又受了刘封恩德,只怕日后相见,不好说,不好说!

尤其,若是换了是自己的话,刘封可否还会将俘虏无任何条件的放还?曹操摇了摇头,没有信心,与刘备在邺城下一触即退,若说刘备没有防着自己,他如何也不信的。

无语在窗前来回踱步,步履轻缓,浓眉渐渐微锁了起来。郭嘉也不打扰他,自顾自的倒着酒往喉里灌,时不时的眯着眼睛感受着舌底余香,打个轻嗝,只小心的不发出声音打扰了主公曹操。

“五万人呢,五万精练之卒,就这么放了!本初这一次并州之行,因为刘封的慷慨,倒不是亏得很多。”许久,曹操忽然停了下来,啧了啧嘴唇,轻轻的一叹,颇有些意兴不甘的味道,亦有些言不由衷的样子。

“并州却亏大了,一片疲蔽,满目凄凉……”郭嘉顺着曹操的话往下接,淡然笑了笑,满满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端在手中,微微晃荡着,双眸赫然渐渐的亦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知不觉中,已收起了笑容,喃喃的道:“五万见过血的精锐,刘封倒真是有魄力!”

曹操轻点了点头,却展颜笑了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郭嘉:“奉孝真的以为,刘封亏了?”

“经过了晋阳之败,刘备父子就是袁绍挥之不去的梦魇,现在冀州上下,只怕闻着刘封之名而变色,又得感激刘封放回俘虏仁义之举,呵呵,异日刘封过冀,怕不过一战之威,冀州远近便要闻风而降了。”郭嘉如何不明白曹操的意思,亦是嘿嘿一笑,漫不经心的呡了口酒:“刘封或是不亏,不过公孙瓒这一次南下,面对的不再是元气大伤的冀州,怕是又要无功而返了。”

两人天生绝配,往往便在言谈中,将各自心中所思之不足处弥补了起来,这也是为何曹操每次出行都要带着郭嘉的原因,没有人比郭嘉更了解自己了。

“公孙瓒,一勇之夫耳!”曹操摇了摇头,袁军自此之后对上并州军,或是会有心理压力,对其他的人,这些与并州军苦战余生的冀州精锐,却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士,抵得住公孙瓒不在话下,自然也能,抵得住自己的。

想到此处,曹操脸上便又渐渐忧郁了起来,仿佛冀州已是刘备父子的囊中之物一般:“刘备在中山时就颇得民心,刘封这一次更是一举收了冀州军民心,若是并州缓过劲来,本初绝非刘备父子之敌!”

“袁家四世三公,董卓更与刘备势同水火,刘备父子夹身两雄之中,妄想称雄天下,重复光武霸业,只怕不易!”郭嘉淡然笑了笑,“而且,光武兴师于河北,刘玄就戳于赤眉,想必长安的朝廷,对刘备父子,也不怎么放心的罢。”

相对于外姓人来说,刘姓的诸侯尤为天子所忌,这是人之常情。虽然天子年幼,却不说明,天子身边没有明事理的人。

曹操眼睛一亮,微微点了点头,却又迟疑的道:“刘备滞留洛阳不归,莫非他竟以为自己还有余力攻伐董卓?”

强敌既退,并州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然而身为并州牧的刘备自冀州退下来后,却将州郡事物任由儿子刘封主持任用,自己则滞留洛阳,整军练卒,访老抚弱,其中种种,颇引得神思。

“袁绍兵发并州,董卓也没少使在后面小动作,田丰、荀攸、贾诩,无不是才智高绝之士,想必又在防着董卓了罢。”郭嘉摇了摇头,并州经此丧乱,虽然士气如泓,要再想进伐长安,只怕暂时没那个能力了。至于袁绍,一战破胆,想必他这一生都不见得能缓过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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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一百多年的大汉帝国,现在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战争了。

自中平元年黄巾之乱起,大汉帝国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中,地方豪强势力急剧膨胀,泰山张举,中山张纯,长沙区星,凉州韩遂、马腾、北宫伯玉,不自量力称王称帝者,不知凡几。灵帝崩后,大将军何进与宦官十常侍火拼,两败俱伤,凉州董卓藉此上洛成功,以一介地方军阀一举掌握国家政权,废帝,逼杀太后,尽灭何氏,大肆诛杀异己,一时之间朝臣震悚,天下惶怖,大汉帝国的最后一丝威严,终于无情的被董卓踩在了脚下。

从此,各地豪强终于明正言顺的拥立诸侯,视天子朝廷如无物,扩涨家族势力,控制地方军政,更以讨董为名,举兵与中央对抗。群雄蜂起,四百年大汉帝国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到而今,袁绍发兵讨伐并州刘备,袁术刘备河东大战,干脆就连个借口都不打了,各地诸侯之间,对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凉州董卓的傀儡刘协那一点最基本尊重,也荡然无存了。

在这种情况下,公孙瓒大举兵发冀州,在初平三年的这个初春里,却不过是又一轮战火燃起罢了。对于遍地狼烟的大汉帝国来说,只能算是不大不小可有可无的一个事件,便如一颗小石子掉入波涛汹涌的湖面上,激起了波涟漪,也不过那少少一圈。将来史书传载的时候,大约只会“瓒伐袁绍,兵至某地,遇某人,战果某,后某……”

或是几个字,或是几十个字,仅此而已。

非关自己,忙碌的芸芸众生们,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心思理会他。

袁绍依然是大义上的关东盟主,不过谁都知道,袁绍的这个盟主,早年公孙瓒已经公然不给他面子了,两家一度兵戎相见。这一次袁绍撕破脸面悍然出兵并州,却最终铩羽而归,更令人不敢相依的是,袁绍居然是在晋阳城下以优势兵力败给了乳臭未干的刘封,只身逃回冀州,累得抱错大腿了太原王氏惨遭覆族之祸!

所有人似乎都想信,四世三公的关东盟主袁绍,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连太原王氏里应外合都攻不破晋阳孤城,损兵折将而回,袁绍的未来,大略脱不过一地之雄的评价罢。

至于公孙瓒,威震塞外是有的,只是那些塞外诸胡,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罢了,一般也没有人会视他们为对手,欺负这些蛮子,拿出来跟人吹嘘都不好意思。而且,公孙瓒曾经惨败于袁绍手下,已可见这位白马将军,打打塞外的杂胡或许还凑合,在中原,始终不怎么拿得出手的。

换而言之,公孙瓒再一次的挑战袁绍,不过是恶狼和馁犬之争,没什么看头的。

如果说这其中有什么需要特别指出的话,那就是,公孙瓒居然在袁刘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晋阳受困旦夕且破的情况下,依然不紧不慢的去放心对付塞外那些杂胡!

很显然,在刘封本人也对战局不是很有信心的情况下,自己还曾惨败在袁绍手下的公孙瓒更不可能有十足的信心,他没有理由就这么确信他一手带大的刘封一定能击败袁绍。

惟一可以解释的一点是,公孙瓒与刘备的关系,已经破裂了!

或者只是公孙瓒单方面的因刘备在他与袁绍对峙时无动于衷的愤怒,或者这曾经情同手足,且是儿女亲家的两人真的已经形同陌路了,公孙瓒与刘备那种天然的同盟关系,似乎,真的破裂了,一去再不复返了。

据说,造成两家关系破裂的最初原因,则是当初公孙瓒与袁绍大战的时候,刘备父子居然袖手旁观,依然与袁绍互通往来,以致公孙瓒几乎兵败身死!

这样的猜想,自然的,也流入了并州州牧府,传入了公孙婉儿的耳中。

纵然婉儿万般不信,一个事实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在晋阳受困两个月之后,她的父亲,依然还远征在塞外,半点出兵冀州的动向也没有。更令婉儿伤心的是,在她为刘封生下第一个孩子、也父亲公孙瓒的第一个孙子已有近一年了,幽州别说亲使往来,甚至是连个告慰的信也没有!

纵然刘封依然对她信宠有加,夹在父亲与丈夫之间的这种痛苦,依然时时的折磨着公孙婉儿,每日在人前强作欢颜,心中的愁苦,却只能自己品受了。

如果真如传言的那般,她的丈夫在父亲生死存亡之际不闻不问的话,婉儿心中或许还会好受一些,然而事实是,她的丈夫轻身入冀州,釜底抽薪挽救了父亲的崩溃之局。外面的事婉儿不是很懂,直接出兵声援和暗中使绊子,孰优孰劣,婉儿也不能结出结论,然而她却相信,她的丈夫刘封并没有对不起她的父亲。

或者是女生外向,或者是出嫁从夫的心理,婉儿没有丝毫对刘封的怨言,对于自己那个自幼崇拜的父亲,心中或是有怨,却又不知从何怨起。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

驱走了袁绍,并州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正轨上,刘备滞留洛阳,身受袁绍、袁术、董卓三面之敌,不过袁绍一回到邺城就病了,不能理事,袁术所部多是步卒,既无精兵又乏良将,还与刘表正在南阳剧烈争夺,一时也都顾不到洛阳这边来,惟一难以捉摸的,就是长安的董卓了。

刘备不敢掉以轻心,刘封便只能担起留守并州的重任了。

不过刘封依然将大部分的事情推给了田丰和钟繇,术业有专攻,政事田丰和钟繇能处理得很好,自然也不必他再多插一杠子了。

这一次袁绍突袭并州,尤其他带了乌桓人和鲜卑人进来,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村廓为墟,百姓大量逃亡,给并州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后来张郃驱逐了袁军出雁门,乌桓人和鲜卑强盗们走投无路,纷纷被后继而来的关羽及各地自发组织起来的民团义勇剿杀,然而这一切,却只不过是进一步加深并州与这些塞外胡人的仇视罢了。

阿黛所在的部落因为早已归顺了并州,倒是不曾参与进来,借着其他部落元气大伤之际,更是极大的扩张了势力,远近闻名前来归顺的诸胡部落渐又多了起来,已经隐隐有跃居草原第一部族的态势,这也是到目前为止,草原诸胡中惟一可以与并州自由交换往来的部族。

至于原来的鲜卑共主和连,倒还依然积聚了一部分力量,只是势力大降,只能与革落罗部及阿黛所在柯最部鼎足而三,舔舐着彼此的伤口,分割大草原最肥沃的水草,再不复了昔日鲜卑共主的声势。

公孙瓒趁着袁绍征调大量乌桓人合力偷袭并州的机会,突然远征塞外,打击最大的,必然是幽州之侧刚刚兴起的乌桓人。走投无路的乌桓人无奈的,大量丁壮接受了袁绍的收编,留守草原余部则又沦为了鲜卑人的奴仆,俱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了中原的汉人,以及投靠汉人的鲜卑柯最部。

一时之间,貌似风光无限的鲜卑柯最部汲汲可危。

在这最恰当的时候,刘封一纸诏令发到了鲜卑诸胡手中:和解!

“和解?”革落罗之子,瘦弱的归特胡撇了撇两道小胡子,微微冷笑。

“嗯。”革落罗已经老朽,部落大事小事一般都交由这个儿子去折腾,自己每日两个小娇娘暖被窝,乐得清闲。此时左右两个美貌的鲜卑少女正恭谨的给他捶着腿,昏浊的独眼半闭着,轻轻的一声,对归特胡的疑问却不置可否。

“老头子,这事,听我的还是听你了?”归特胡扬了扬手中的帛书,很是放肆的追问一句。

革落罗罢了罢手,挥退了侍女:“听你的,怎么办?听我的,又怎么办?”

“听你的,我们就归顺汉人得了,听我的,就趁这机会,把柯最那老狗灭了。”归特胡使着劲切了块烧羊肉下来,放到嘴里吧唧吧唧的大声嚼了起来。

“然后呢?”革落罗换了个舒适的位子躺下,很舒服的一声轻吟。少年时他以勇武知名于鲜卑诸落,到了老年,却累了一身病,不过幸好,人总算还活着。有点失望的是,自己这个惟一的儿子自小多病,瘦弱不堪,连杀个人都得借别人的手,虽然一脑子机灵深得自己的遗传,终归是遗憾的。

归特胡嚼了半天没把肉嚼开,“啪”了一口吐了出来:“老头子,我知道你不同意,我们可以让和连那傻子去干,汉人抢了他的女人,他早快憋疯了。”

“然后呢?”革落罗半眯着眼睛,又一次不紧不慢的问道。

“然后,汉人把那傻子连锅端,这草原,就是我们的了。”归特胡嘿嘿笑道,满目憧憬的样子,声音里,却有些言不由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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