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俘王(中)(1 / 2)
炮垒之前,碎肉横飞。残缺不全的尸骸,躺了满地。被铅子扯烂的肌肉和骨骼,在地面上铺出一条血腥之路。而胸墙中,弓弦连响,一排排箭雨飞出,箭矢形成的弹幕,横扫逃在最前的交趾兵,拦住了他们的退路。城头上,用油火轻松解决了攻城危机的两百军卒,配合着胸墙后的弩手,好整以暇、居高临下的攒射着掉头逃回的敌军。前后夹击,交趾人虽奋力奔逃,却始终难以逾越城墙一线。
火炮再次轰鸣,硝烟在炮口化作云翳,迸发出的无数铅弹把杀戮散布到敌群中。垮塌下来的三十丈城墙豁口,真正能让人通过的地段,也不过十来丈。几千人蜂拥于此处,脚下又是嶙峋砖石,就算没有外力妨碍,想由此出城也是千难万难,何况此时又被东海军的火炮强弩覆盖,密集的人群反成了最佳的杀戮对象。
红黑色的液体在瓦砾和土石间流淌,惨呼哭嚎在城墙处回荡。一刻钟的屠戮,攻入城中的三千人能逃出生天的不过百余,其余的尽数被留在城中。百来个东海士兵跳出胸墙,手持刀斧,上前补刀。
赵瑜没有把北门处的碎石瓦砾清除,其目的本就不是为了阻止进攻,而是防止攻入城中的敌军逃窜。守城情况下,要想歼灭敌军,只有放进来打。不然交趾军攻打城墙不利,撤下去换个方向再来,来回往复,城里的守军可吃不住。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一下损失三千精锐。李乾德就算是一国之君,手握数万兵马。怕是心里也要滴血。
赵瑜站在炮垒中,等火药燃烧后的白烟散尽,指着倒在胸墙前的几百具尸体,问道:“那些人衣甲兵械都算精良,攻来时又冲在最前,可是哪支有名号的队伍?”
他地身后,一个身着朱袍、腰缠金玉带的交趾人毕恭毕敬地答话:“回大王地话,他们都是护卫宫掖的天子兵。观其旗号,应是御龙、捧日两军。我大越仿上国之制,兵甲最精者为殿前班直。为数不过两千。前日在北港和清化被大王所部歼灭的约有五百人。再加上倒在这里的两军,几近千人----由此算来,乾德的心腹精锐已是十去其五。”
此人熟悉交趾内情,又身着重臣官服,自然不是他人。正是前日被俘的交趾太尉黎伯玉。这交趾太尉虽是位高权重,但人品却极是不堪。被俘之后。不待拷问,仅仅是被刀在脖子上一架,便滔滔不绝的把其所知的军情机密、杂事传言统统说了出来。从各军的番号人数,到各个州县的驻守兵力,从各重臣地性格习惯,到宫廷中地一些绯闻亵事,没有一点遗漏的都交待了个通通透透。
由于他实在是太配合,赵瑜反倒有些生疑,使人反复询问了数次,却不见差错;拿着口供。与其他俘虏对质。也能一一对上。赵瑜这才知道,这次是碰上了一个胸无气节、腰骨如棉的国之重臣了。
这种人。对赵瑜来说当然是奇货可居。日后安抚交趾内部肯定要用上,而今日命其着官服随侍,也是为了让所有部下都看着,连一国太尉都降了,李乾德也没几天好活。提振士气,亮出这个降臣的身份,比赵瑜说一万句话都管用。
回答了赵瑜的问询,黎伯玉又指着城墙处地其他尸首絮絮说着,比昔日在交趾朝中时,尤要卑躬屈膝数倍:“这三千人,除了捧日、御龙二军外,其他两千余人,也皆是天子兵出身,多是在延边各州经历过战阵的老兵。这三千人一去,乾德麾下地真正可战之兵,就只剩四五千,其余三四万的部领、征卒,若是打顺风仗还可,要是让他们硬拼,几箭下去便会溃散。此阵大败,乾德军中士气必损,由此推断,今天怕是不会再来攻城了。”
赵文点头道:“太尉言之有理。冲锋陷阵必得敢死之士,非精锐不能为之。一下歼灭了核心主力,乾德再能,一时之间也无法再展开新一轮攻势。今天看来便可以歇一下了。”
“今天如果没能破城,到了明日,李乾德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赵瑜想北面河道的方向看去,“下面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桨轮击打着河面,无数水珠随着桨叶转动而飞溅。十五艘车船越过已被交趾军收复的清化北港,直向上游驶去。八百料的车船被船身中部的七对桨轮驱动,其速快逾奔马,在南桑河上疾驰。十余艘船影在水面上一掠而过,船头破水之声,在河边的芦苇荡中惊起一群鸥鹭。
自昨夜驻留在河上的两艘车船,收到清化城中的烟火传讯,把军令传给远避海上地主力船队,再待船队赶回南桑河中,已过去了近一天地时间。不过时间虽久,却也是为了防备截断粮道的计谋被识破。
从北港至上游地胥浦渡,不过三十里。以车船的高速,仅仅花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夕阳西下,绯色的霞光照得满江红艳。胥浦渡两岸上不过千人守卫,几十条渡船,正满载着粮草往返转运,全没察觉从东而来的东海船影。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趟!”看着民把最后一束大禾注1搬上渡船,负责在胥浦渡转运数万大军军需用粮的押粮官张汉超,向西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还好赶上了!夜间不便行船,如果在日落前不能把今日的粮草定额依数发去,围攻清化城的大军转眼就会断粮。但要是真的断粮了,他张汉超就只有死路一条。
前线突然多了两三万张嘴,他的工作随即繁重了一半,本来绰绰有余的运力,现在一下紧张了起来。每日安排江中往返的渡船次数也多了许多,驾驶渡船的船夫军汉个个怨声载道。但渡船就这么多。要想把满足大军需要地粮食都运去,不增加摆渡次数。根本就完不成转运的定量。
他只盼着大军早一日把清化城攻下,只要清化城中地粮仓无事,他肩上的担子也就能卸下来了。至于占了清化城的贼人会不会顺手在粮仓放把火,张汉超根本就不愿去想。
“校尉!”他身后的一个亲兵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敌袭!是敌袭!”没等张汉超反应过来,一连声的叫喊在河道两岸同时响起。
张汉超顺着众人目光的方向向东望去,只见十几艘比他手下的渡船大上十余倍,且模样怪异的船只直奔渡口而来。那些船没有帆,也看不到桨,只有在船身两侧有几对水车轮子样的东西在打水,在水上地速度竟比骑着马还快。“那是什么?”他大张着嘴。惊问着。
没有人回答他。\\\\\两岸地渡头早乱作一团。正摆渡在河中的渡船也如没头苍蝇四散乱窜。那些船来势汹汹,绝不是自己人的样子,而且其船高大无比,速度又快,看到这样的巨舟。渡口中的民、军卒根本不敢生起抵抗之心。
张汉超一把扯过一个亲兵,把自己腰牌递给他。大声命令道:“快,快去向大王求援!”他转头向河中看了看,又道:“有十五条敌船……不,就说有三十条敌船、三千敌军来袭,请大王速速发兵来援!”
但那个亲兵却呆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张汉超抬手一个耳光过去,“傻站着作甚,还不快去!”
那亲兵捂着一下肿起地半边脸,一手指着对岸,口舌不清的说着:“校……校尉。王驾在对岸啊!”
胥浦渡渐近。已经可以看到两岸是一片慌乱。立于船头,马千祖冷笑出声----他在担任了几年义学学监之后。终于转回军籍,现在正担任东海军基隆舰队地都督----:“看来是完全没准备啊!”他拔出指挥刀,举刀大喝,“船速减半!火炮预备!”
船速应声稍减,在船底踏着车轮的奴工,终于也可以歇一歇脚了。而船艏船艉两处炮室中----由于车船两侧安置了明轮,故而无法向其他海船一样在舷侧开窗,置放火炮,只能在船头船尾各隔出一个舱室,作为炮室----都舱口亮出了准备完毕的红旗。
十五艘车船排作一列纵队,冲向了河中的渡船队。马千祖向下一挥指挥刀:“开火!”随即从炮室敞开的舷窗口,有火光闪过,伴随着硝烟和巨响,一颗颗弹丸飞向百米外的渡船上。
……炮止声静,两轮炮击之后,残余在河面上的交趾渡船就只剩下一堆碎木残骸在随波而行。
几艘车船缓缓停在了渡口边,火炮再响,一刻不停,驱赶着岸上的人群,同时一排火箭射向了码头边堆积如山的粮草。转眼之间,胥浦渡便陷入了烟火之中。
这一刻,不论是李乾德还是赵瑜,都清楚的看到,在北方,有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政和六年十二月十七,丙子。西元1117年1月21日
大禾饭,鲜鱼。这就是李乾德今日地菜谱。
虽然作为一国之主,就算在全军断粮地情况下,他也照样能够享受到山珍海味,但持国四十余年的交趾明王毕竟可算是明君,当然明白在手下地兵将已经吃不饱的情况下,自己再酒肉不断,这仗可就必败无疑了。
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淡淡的咸鲜味在嘴中化开。尽管交趾王的伙食看起来与下面的将领毫无区别,但做菜的却是御厨,口味比起大锅烧出的菜肴,仍要强出许多。
拨了两口饭,帐外隐隐传来人声。守在帐外的一个小宦官掀帘进来,“大王,派去南面的杨嗣明将军回来了。”
李乾德闻言便停箸不食,用丝巾擦了擦嘴:“唤他进来!”他的声音有些急切。杨嗣明于三天前被派去清化南方的安、茶虏二州征粮,今日回来,不知能不能带回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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