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你猜他会不会来?”(1 / 2)
叮当, 订阅不够遇到结界啦,补定可破 眼见,白衣公子横冲直闯地杀了过来。左月生二话不说, 扭头“噌”一声跳上了桌,他一扒拉细瘦伶仃的雅座窗棂,在木头的嘎吱声里,硬生生将自己的庞然身躯挤进框里。仇薄灯眼疾手快地提前将桌上一碟他还蛮喜欢的果点抄到手里,免遭胖子毒手。</p>
咔嚓。</p>
窗棂两边的木头破碎, 左月生成功地把自己弹了出去。</p>
“左兄慢走啊!”</p>
背后传来仇王八羔子带笑的声音, 左月生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一边踩着屋檐跑得飞快,一边回手把一样东西朝仇薄灯丢了过去。</p>
仇薄灯热闹看得起劲,见有东西飞来,本能地一挥袍袖, 将它打落。被劲风一扫, 胖子丢过来的东西就在半空炸开了,瞬间仿佛一千万间香料铺子在半空开了张, 浓烈到能把人呛死的劣质香料味就在仇薄灯鼻腔里炸开。</p>
仇大少爷的鼻子跟舌头一样娇贵, 被风雅名香伺候惯了,猝不及防之下闻到这种“腌臜”玩意,胃里翻江倒海, 被熏得险些直接吐出来。</p>
外边左月生哈哈大笑地跑远了。</p>
他知道姓仇的来了枎城后,当天晚上火急火燎地预备了这么一份“秘宝”。</p>
“胖子!你想死是不是!”</p>
仇薄灯一手捂住口鼻,一手一撩衣摆,干脆利落踩着窗棂就也追了出去,后边来的白衣公子紧跟着也跳了出去。</p>
左月生抽空向后瞥了一眼, 大惊失色,姓仇的居然没被熏倒,还追了出来?他打了个寒战,直觉不妙,立刻也不管丢不丢脸,扯开喉咙就长长地喊了起来:</p>
“娄江——”</p>
“你个混账东西跑哪去了——”</p>
“再不出来我就要被打死了——”</p>
他人胖心宽肺活大,中气足,一嚎起来声壮山河,惊起飞鸟一片。</p>
听得跟随白衣公子追随来的护卫们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屋顶上摔下去。闻名不如见面,这山海阁的少阁主没皮不要脸的风姿简直举世无双。莫名的,他们对山海阁知名天才青剑娄江同情不已。</p>
丢脸,跟着这么一位少阁主实在太丢脸了!</p>
仇薄灯在屋顶一跑,风把劣质香料的味道吹散了大半,感觉好了一些。听到左胖子呼救顿时冷笑一声。</p>
别人不知道,仇薄灯可清楚,现在娄江铁定跟玄清道长着急上火地调查影傀的事呢。哪有功夫来管他们山海阁的这位少主会不会被打死?</p>
余音袅袅,姓娄的鬼影不见。</p>
左月生无可奈何,只好拔腿继续跑。</p>
他修为不高,身上杂七杂八的宝贝倒不少,刚刚刨东西的时候刨出了一双登云靴,一边跳着一边熟练地给自己套上,看样子不是第一次被人堵上门撵得满城跑。登云靴一穿上,左月生在屋脊上几个起落,逃得比兔子还快,七拐八绕格外善于利用地形。</p>
一群人跟放风筝般从东街蹿到西街,从西街蹿到南街。</p>
正常情况下,修士大多高来高去,潇潇洒洒,但奈何万年古枎木就跟个银色的鸟笼般将整座城严严实实地罩住。房顶上空高高低低横着斜着垂着迷网般的树枝,根本高来高去不起来。</p>
原本安宁祥和的小城再次被搅开了锅。</p>
一个逃的,一群追的,所过之处瓦落檐也碎,鸡飞狗也跳,间杂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嘈杂骂声。</p>
左月生打一个小院上蹿过,把屋顶的瓦片稀里哗啦踩碎了一片。</p>
院子里打水洗衣服的姑娘听到声响,抬头就看到自家屋顶的垂脊兽摇摇欲坠,急得喊了起来:</p>
“要掉了要掉了!别踩啊!!!”</p>
话刚出口,又一少年踏着铃铛瓦的排山沟滴掠了过来。</p>
听到骂声,少年偏头扫了一眼过来,阳光从枎木亿万重重叠叠的叶子缝隙里漏到他身上,缀成他眼角星辰般的光,发如寒鸦肤如素雪衣如红枫,明艳得像用尽这世界上的全部浓墨重彩。少年瞬息间就奔到了梢垄的尽头,踩着垂脊兽一跃而起。</p>
起落间,红衣翻卷成火,成霞,成所有惊鸿一瞥的绚烂。</p>
姑娘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p>
咔嚓一声。</p>
摇摇欲坠的垂脊兽彻底寿终正寝,伴随着一点从红衣少年袖中掷出的金光滚落了下来,掉到院子里的杂草丛里。姑娘过去拨开草丛,看见一块黄金被随手丢下,她又惊又喜,倒吸一口冷气跑到院子外边,却再也找不到那道影子。</p>
只听得隔壁的老人扯着嗓子大声叮嘱:</p>
“喂——”</p>
“别撞到神枎啊——”</p>
左月生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p>
这枎城房屋的屋顶上横满了老枎木的枝干,真要追起来得万分小心,否则很容易就一头撞树干上。修士皮糙肉厚不怕撞,但要是把枎木枝撞断了,所有枎城人都会出来拼命。后面的那些家伙,不想被全城追杀,就得隔三差五地猫腰闪身,他自己仗着登云靴相助,完全可以做到“万枝丛中过,片叶不沾身”。</p>
跑了一会儿,左月生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回头看了一眼。</p>
不看不要紧,一看他险些自己先一头撞到前边的树干上。</p>
白衣公子带着的那些修士是被甩了个七七八八没错,但仇薄灯和白衣公子却还在穷追不舍。</p>
尤其是仇薄灯。</p>
天杀的,难不成这家伙也有双登云靴不成?咋追得这么快!</p>
左月生赶紧接着亡命奔逃,一边跑一边喊:“仇大少爷!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回头我请老头子把您从纨绔榜上划掉!”</p>
“不必了!我榜首待得挺舒服的!”</p>
仇薄灯高声答道。</p>
他提着太一剑,踩着牌楼一个俯身,从一根拦腰的枎木枝下掠过,飞燕般落到一堵高墙上。</p>
登云靴仇薄灯没有,但他这方面身手不错。</p>
仇大少爷前后两辈子是件正事都没干过,打出生起就只在找乐子上穷尽心思。小学时代就想去大草原打猎,大了后更是赛马飞车滑翔伞极限跳跃……样样精通。玩得疯得让人觉得,这家伙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小命当命。</p>
不过,仇薄灯精通翻/墙越脊并非出自本意。</p>
那是仇少爷人生里罕见的黑历史。</p>
十六岁时,仇家的老头子在仇薄灯又一次惹祸后,决定全力拯救一下这根尊贵的独苗苗。先斩后奏地把他塞进了一间以学风清正著称的封闭式名校里。据说上至校长下至守门老爷,都是顶尖大学毕业,出身优越,从不因学生的出身给予优待。仇薄灯入学后,整个年级的老师跟装了监控一样,全天二十四小时盯着这匹害群之马。后来还专门为他养了十二只训练有素的军犬,一旦他靠近墙壁,立刻左右包抄。逼得仇薄灯不得不练出一身飞檐走壁的本事。</p>
穿书后,有仙侠世界观下的灵气相助,他跑起来更是形如御风而行。</p>
左月生寻思了一下,觉得再打屋顶上跑,铁定要被仇薄灯赶上,索性一个肥球打滚,从屋上翻到地面,打算在蛛网般的小巷子绕迷宫。</p>
他被老头子“流放”到枎城一年了,姓仇的刚到这里没两天,对地理环境的熟悉程度肯定比不过他。</p>
仇薄灯追着追着,前面人影忽然不见了。</p>
他稍微停了一下,立刻往下看,果然一个胖子正在地上撒丫子狂奔,正要蹿进两条胡同的分岔口。</p>
心思急转,仇薄灯掂了一下太一剑,故意抬高声音对后面追上的白衣公子喊道:</p>
“你堵左边,我堵右边。”</p>
胖子骂了一声“操”,前奔不停,蹭蹭蹭,蹬着墙面,又蹿回了屋脊上。</p>
他刚在墙头一露身,脑后“咻”地就是一道劲风到了。</p>
中计了!</p>
左月生叫了声糟糕,想躲闪却已经晚了。太一剑流星一样飞来,精准地砸中了他的后脑勺。“轰隆”一声,左月生推金山倒玉柱地摔了个狗啃泥。</p>
太一剑还不罢休。</p>
它今天又是差点被熔了,又是被当飞镖使,憋了一肚子气不敢朝仇薄灯这个混世魔王撒,就弹起来啪啪地抽这个胆敢垂涎自己的死胖子。</p>
也就左月生这上下左右三层肉,被结结实实这么一砸一摔,才能很快地又爬起来,翻身想猫进左边的胡同。</p>
哗。</p>
一张金闪闪的大网从天而降,把他罩了个严严实实。</p>
白衣公子算得上聪慧,猜到了仇薄灯喊那一嗓子的用意。仇薄灯前脚飞剑砸人,他后脚就甩网罩人。</p>
一左一右。</p>
两人从天而降把左月生摁了个结实。</p>
“死奸商!”白衣公子怒不可遏,“想好埋在哪块地了吗!”</p>
“左月半同志,”仇薄灯轻声细语,“想好你的遗言了吗?”</p>
左月半在网里艰难地翻了个面。</p>
下一刻,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了起来,表情夸张,哭腔离谱:“两位饶命!我这就给您二位赔礼道歉,看在我家老头子年事已高,需要有人替他操办后事的份上,千万别冲动啊!!!”</p>
他哭就算了,还想努力把脸往两人身上蹭。</p>
仇薄灯火速把手收了回来,有种自己刚刚摁着一堆油腻腻肥肉的错觉,被恶心得差点想把手砍下来。</p>
可到底手是自个的,不能随便砍,只好四下找起水来。</p>
白衣公子傻了。</p>
他以前没遇到过左月生这种货色,一时间摁着他也不是,放了也不是。</p>
旁边刚好有口井,仇薄灯一边手忙脚乱地打水,一边看左月生一边嚎一边借机把眼泪鼻涕抹白衣公子的衣摆上。</p>
让人叹为观止。</p>
仇薄灯听说过,山海阁阁主以前隔三差五地就去佛宗做客,想来原因就出在这糟心儿子身上。近些年山海阁和佛宗有点矛盾,少了秃驴们的清心经,阁主索性把独子哪里偏僻哪里塞,眼不见心不烦。</p>
今日一见,山海阁阁主真是英明绝顶。</p>
这么一位少阁主,实在是太丢脸了。</p>
白衣公子的侍从们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迟迟没追上来。他袖子挽了半天,愣是没能下定决定亲自动手揍这堆油得惊人的肥肉。</p>
他这边还在犹豫,左月生那边已经把他亲爹不为人知的一面竹筒倒豆子般地全秃噜出来了:世人眼中“周济天下”的山海阁阁主,最喜欢的书其实压根就不是什么义卦典藏,而是腰细腿长丰/乳/肥/臀的春宫图,最常做的消遣不是与人对弈,而是穿上女装去青楼唱戏……</p>
仇薄灯洗了手回来,站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插话问点细节。</p>
白衣公子听得心惊肉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某天就要被山海阁阁主趁着夜黑风高给灭口了。</p>
“少废话,”白衣公子踹了左月生一脚,“把阴阳佩还我,就让你滚。”</p>
“呃呃呃……”左月生卡住了。</p>
“你公鸡啊,还带打鸣的?快点!”</p>
“陆净兄啊,”左月生赔笑,“您那阴阳佩我不小心给弄丢了。”</p>
陆净,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p>
想了一会儿,仇薄灯记起来了,这不是《诸神纪》里追杀过主角的药谷谷主小儿子吗?陆净,排行十一,绰号十一郎。药谷谷主医术神鬼莫测,可活死人生白骨,其余诸子个个钟灵毓秀肯构肯堂,未来也是一代圣手。唯独这陆十一郎,别说救人了,看小病都费力。</p>
有次陆十一郎喜欢的花魁病了。</p>
陆十一郎为表真心,亲自抓药煎煮,熬了三个时辰熬出一碗不黑不红的东西。那花魁估计是被爱情冲昏了脑袋,竟然真的喝了下去!一口药刚下肚,原本还缠绵病榻弱柳扶风的佳人立刻跳了起来,上吐下泻,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最后还是陆二郎黑着脸,来挽回药谷的颜面。</p>
此事不胫而走,江湖人人都说,别人治病要钱,陆十一郎治病要命。</p>
据说,药谷谷主知道这件事后,直接炼炸了两炉丹药——他对头没办到的事,他小儿子轻而易举地办到了。</p>
仇薄灯若有所思。</p>
太一剑带他来枎城,难道是因为这里是聚纨绔的“宝”盆?</p>
“嗷嗷嗷!真的!陆兄!以我爹的全部私藏发誓!”左月生咬死阴阳佩真丢了,把陆净惹火了,顾不上恶不恶心,劈头盖脸地一顿胖揍,揍得他杀猪般叫了起来。</p>
仇薄灯提着剑,跳到一边的墙头上,抖枚刚刚跳窗时顺手捎上的果子,一边啃一边欣赏这一幕。</p>
看了一会,仇薄灯觉得陆净揍人的业务实在生疏,便经验丰富地指点:</p>
“不对,往下一点,对对,肋骨那里,手肘对着敲下去。”</p>
“这一脚得再往左三分。”</p>
“……”</p>
左月生刚刚中气十足的假嚎瞬间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哀嚎。</p>
“真丢了!”他一边竭力躲闪,一边声嘶力竭地交代,“那天我刚骗……不、刚买到手,拐了两条街,就被阴了!妈的,不知道是哪只妖鸟扇了老子一个狠的,等老子醒过来,就看到一地鸟毛。”</p>
陆净抽空破口大骂:“被鸟衔了?你骗鬼啊!撒谎也扯个像样的,死胖子,我跟你说,今天你要是不把玉还给我,我就把你点天灯了!”</p>
“对啊。”仇薄灯煽风点火,“鸟可太委屈了,在天上飞得好好的,还能从地面抛来口黑锅。左小同学,你别欺负鸟不会说话啊。陆兄,刚刚那一脚再往下挪一点,他可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p>
“真的!比真金还真!”</p>
左月生毛都炸了,死命往旁边滚。</p>
“我赔!我赔!不就是阴阳佩吗?我家老头子私库里多得是宝贝,我偷七样八样给你!”</p>
仇薄灯咦了一声。</p>
以左胖子的抠门怕死德行,被揍到这地步,连偷老头子的宝贝赔都说出来了……</p>
“真丢了?”</p>
陆净看起来也知道左月生是什么货色,气喘吁吁地停下手,不敢相信地问。</p>
“我还白给了你一株还魂草呢……连个铜板都没赚到,亏大了。”</p>
左月生绝望极了。</p>
“真丢了。”</p>
陆净呆呆地站着,仿佛一下子被抽了魂。</p>
左月生龇牙咧嘴,试图把自己挪远点,生无可恋:“……我真的亏啊,虽然给你的还魂草是拿九环阳假冒的,但那也值一千两银子啊……”</p>
他还想跟陆净讨价还价,回头把九环阳还他,陆净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p>
墙头上的仇薄灯险些直接栽了下来。</p>
这好端端的公子哥,说哭就哭,哭得毫无形象,声嘶力竭,比他娘的号丧还可怕,十里之内魔音灌耳,死人都能给他哭活过来。</p>
左月生傻了。</p>
“一块玉佩而已!我赔给你就是了,鲮鱼佩、青帝镜、环乌印……你要哪个!我赔我赔!”</p>
“谁他妈稀罕你!”</p>
陆净大声地吼了回去。</p>
“你拿根假的还魂草,骗了我娘的遗物!”</p>
左月生大张的嘴定格住了,他刚刚被揍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表情格外十分滑稽。坐在墙上的仇薄灯突然烦躁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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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物遗物。</p>
为什么人死了就一定要留下点什么?</p>
既然要死,那就死个干干净净,什么都别留下。</p>
人都不在了,留下一堆破烂玩意,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影子干什么?那不是非要在别人心里扎根针,诚心要绵绵不尽地叫人泛疼吗?仇薄灯讨厌遗物,讨厌一切支离破碎的东西。从很早起,他就打定主意,哪天他要死了,就一定要提前一把火把自己连带所有东西烧得干干净净。</p>
成了灰还不够,还得全撒海里。</p>
尘归尘,土归土,来来去去得利索。</p>
陆净蹲成一团,把头埋进手臂里,呜呜声里隐约像还在喊着谁。仇薄灯从墙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抬剑就是一抽。</p>
“谁!不要命了?”</p>
陆净哭岔了气,抬头骂。</p>
“东西丢了就找。”</p>
仇薄灯提着太一剑逆光站立,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不笑的时候,眼眸深黑,莫名地让人害怕。</p>
“再嚎我揍你。”</p>
仇薄灯条件反射一挥手。</p>
啪。</p>
一声清响,两个人同时愣住。</p>
仇薄灯抬头去看这位被他结结实实打了一下的倒霉蛋。</p>
一抬头,他对上了一双眸色非常浅的眼睛,银灰色,让人想起古老的雪山,对视时能觉到一种沉静的锋锐。目光一触碰,对方立刻垂下了眼睫。</p>
被拍出心理阴影了?</p>
仇薄灯没心没肺惯了,但向来有一套他自己的准则,恩怨分明。人家出于好心,让他避免了与柳老爷面贴面这种悚然反胃的场景,他却把人直接重重拍开。要还在现代,这个时候仇大少爷已经问了对方有什么想要的,然后就算对方说是想要辆限量版跑车,他都能眼皮不眨地让人去买下来作为赔礼。</p>
可惜现在他不在现代也不在太乙,满足不了对方的心愿。</p>
仇薄灯还在思索怎么表达歉意,对方先开口了。</p>
“抱歉。”</p>
少年的声音如冷松落雪,清凌凌地干净。</p>
“是我撞你的,你道什么歉?”</p>
仇薄灯好奇地问。居然还不敢看他,他长得很可怕吗?还是天字一号纨绔威名恐怖如斯?</p>
少年不回答。</p>
“仇、仇仙长,这位是奉老城祝命令来看阿纫的祝师。”</p>
柳老爷战战兢兢地开口。</p>
祝师垂眼看着仇薄灯袖下的手,天光将红衣的绯色染到了素白的指尖上……像火也像血,他睫毛颤动了一下,将被拦住后就好像认命了的太一剑递给仇薄灯。</p>
“你的剑。”</p>
“谢啦,改天请你喝酒。”</p>
仇薄灯把剑接过来,顺口道。</p>
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请人喝酒,虽然说的时候都十分随意,但其实是真心实意想请喝酒的。可惜一直以来,听他这么说的人,要么被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要么就没当一回事,搞得迄今为止竟然只有他去赴别人的酒约,没有别人赴他的酒约。</p>
“好。”</p>
祝师低头凝视他腕上的夔龙镯,给出了意想不到的回答。</p>
仇薄灯诧异地抬眼看他,随即长眉一挑,笑了起来:“那你记得找我。”</p>
“好。”少年祝师说,顿了顿,“我记得。”</p>
他郑重得像不是答应仇薄灯这种纨绔子弟一时兴起的邀约,而是什么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约定。</p>
别是个一板一眼的小古板吧?</p>
仇薄灯想着,把目光移到一边搞不清状况的柳老爷身上,问:“最好的铁铺在哪?”</p>
“东三街就是了。”</p>
柳老爷下意识地回答,就看到仇薄灯风风火火喊了几名侍从,把剑提出了门,这才猛然记起一件事。</p>
“哎呦不好!”</p>
某位贵客今早好像也去了那个铁铺。</p>
……………………</p>
东三街的铁铺里窝了位胖子。</p>
他屁股下的竹椅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沉重,嘎吱作响得随时就要夭折。胖子愁眉苦脸地盯着墙上的刀剑:“瘴月啊,孽缘啊!要和姓仇的在同一座城待这么久,这他娘的是人受得了的事吗?”</p>
正嘀咕着,忽然外边有人殷勤地献媚。</p>
“仇仙长,这里就是枎城最好的铁铺了。”</p>
胖子后脖颈的毛瞬间倒立了起来,他飞快地瞥眼一瞧,刚瞅见人群里的一点红色,立刻以惊人的速度蹦了起来,在伙计们惊愕的目光里“呼啦”直接躲进了一张高桌底下——难为他这么大一团,能如此灵活。</p>
被众星拱月簇拥进来的红衣少年提着全城闻名的破剑。</p>
“最热的熔炉是哪个?最好的铁匠是谁?”</p>
红衣少年眉眼间杀气腾腾。</p>
“三百两黄金!”</p>
“给我熔一把剑!”</p>
轰!</p>
铁铺瞬间像炸开了锅,所有人全看了过来。</p>
仇薄灯不废话,眼角一扫,在短短两天内磨砺得职业能力再上一层楼的青衣管家立刻捧出了一匣子光彩灿灿的黄金。</p>
不用仇大少爷再费口舌,几乎在短短数息之间,整个铁铺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火热状态。柳老爷指的这家东三街铁铺叫“铁生沟”,名字有点奇怪,但居然有一座特大的冶铁高炉,平日从不轻易开工。</p>
眼下,铁炉发出隆隆如闷雷的声响,高达两丈的直筒型炉身里火红一片,上好的屈茨石炭不要钱一样填进炉中,化为熊熊烈焰通过倾斜的炉腹角在喇叭形的炉腹中翻滚。全炉共有四个封口,连着陶质鼓风管,每个风口同时使用一排十二个鼓风皮囊,四十八名身强力壮的伙计挥汗如雨地将风从四面八方压进炉子的每个角落。原本已经封炉的老铁匠亲自出马,将铁锈斑斑坑坑洼洼的破剑投了进去。</p>
空气炎热得经验丰富的伙计都有些受不了,仇薄灯双手交叠地坐在青衣管家搬来的冷玉椅上,身边十名修士运气轮流给他撑起隔绝热浪的屏障,连滴汗都没出。</p>
按理说,修士就算修为不高,但专门来给人扇风绝对是杀鸡用屠龙刀。</p>
但没办法,仇薄灯给得实在太多了。</p>
扇个风而已,就有二十两黄金,谁不赚谁傻瓜。</p>
真当修士都个个风餐露宿不用金银啊?</p>
视金钱为粪土的是话本里的仙人,真正的修士今天要愁突破用的丹药,明天要愁武器又碎了,君不见八方仙门还要向境内的城池收驱瘴除瘟的贡金呢。</p>
原本铁匠还觉得这笔钱好赚,但渐渐地就觉得有些吃力了。</p>
铁炉温度高得丢个人进去转眼就能化灰了,太一剑懒洋洋地翻了身,不见一星半点要融化的迹象,反倒是铁锈掉了不少。</p>
从一把生锈的破剑升级为一把光鲜亮丽的破剑。</p>
老铁匠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多识广,他沉吟片刻放下手上的活,过来对仇薄灯拱了拱手:“仙长这把剑不是用凡火淬炼的,再这么烧下去,恐怕一年也未必化得了。”</p>
“嗯?”</p>
仇薄灯懒洋洋地发出个单音。</p>
“不过……”老铁匠话头一转,“老朽不才,以前蒙天工府的长老指点,有个法子能引天火冶铁。”</p>
他把眼睛眯成条缝,不肯继续往下说。</p>
仇薄灯眼都不带眨一下。</p>
“五百两黄金。”</p>
“好嘞!老二,去把我那枚濯灵石取出来!”老铁匠立刻吆喝。</p>
原本舒舒服服泡烈焰澡的太一剑瞬间僵住了,下一刻就想往外蹿,仇薄灯早就防着它这一手,提前让人在铁炉出口横七竖八拉了一堆玄铁锁。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太一剑胡乱冲撞,把玄铁锁撞得叮当作响。</p>
一名汗流浃背的汉子急冲冲地奔进屋,又急冲冲地捧着个小盒子出来。</p>
眼看老铁匠真的要将濯灵石投进炉中,一道占地宽广的身影猛地从旁边蹿了出来。</p>
“慢——”</p>
一名横着看是个圆竖着看也是圆的胖子满脸心疼地挡在火炉前,张开双臂。</p>
“火下留剑!!!”</p>
仇薄灯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眼熟。</p>
“是你啊!”这么浑然天成的球世所罕见,扒了下记忆,仇薄灯没费多大力气就对上号了,“左月半。”</p>
胖子脸一抽,怒道:“什么左月半,老子叫左月生!”</p>
“哇!”</p>
铁铺内顿时惊呼一片,两名原本想上前把这胖子揪开好向太乙小师祖献殷勤的家伙瞬间停住了脚步。</p>
左月生。</p>
这个名字在清州的响亮程度不亚于仇薄灯这名字在东洲。</p>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空桑百氏仙门八方海外三十六岛,各门各派的总有家门不幸,出一两个奇葩的时候。这清洲霸主山海阁今下就不幸中彩出了位长歪了的少阁主。名门弟子里仇薄灯修为排倒数第一,他排倒数第二,别的本事没有,坑爹世之一流。</p>
原身从前根本没离开过太乙宗的地盘,认识这货纯粹是因为太乙宗和山海阁关系良好,左月生还是个小胖墩的时候跟他爹去过太乙。</p>
一见面,就打上了。</p>
体型悬殊之下,仇薄灯吃了个少有亏,顿时扯开嗓门假得不能再假地干哭了起来,炸出了漫山遍野的太乙长老,把本来还气焰嚣张的小胖墩吓得直接从主宗山峰上滚了下去。其实吃亏更大的是左月生,结果打那后仇小师祖就把仇记上了,隔三差五就想个法子隔空报复。</p>
说起来,要不是知道自己是穿书的,仇薄灯险些都觉得这种“此仇绵绵无绝期”的德行是他本人了。</p>
“你挡着干什么?左胖。”仇薄灯一摇折扇,“想进去炼个火眼金睛?”</p>
“火眼金睛又是什么鬼。”</p>
左月生放弃纠正,嘟囔了句,脸上挂起了故人重逢的亲热笑容。</p>
“哎呀,我这不是怕您误伤宝物吗?您这剑真金烈火浑然不动,一见就是非凡物,若因为一时肝火毁了,回头岂不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p>
“我知道它非凡物啊,”仇薄灯轻飘飘地说,“太一剑,货真价实的太乙镇山之宝。我要毁的就是它,你以为普通的破铜烂铁值得本少爷亲自在这边盯着?”</p>
左月生:……</p>
他有点想问候仇薄灯上下三代祖宗。</p>
可他娘的这家伙被太乙某位师祖捡回去的时候,就是孤儿一个,别说上下三代了,一代都欠奉。</p>
“你毁了镇山至宝,是要被太乙长老们收拾的。”左月生苦口婆心地劝,“平时他们看在辈分上不敢说什么,但这镇山至宝可非同小可,你真毁了就算君长老他们多么恪守礼数,都是要欺师灭祖的。”</p>
“没关系。”仇薄灯温温柔柔,“他们欺师灭祖我也不介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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