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温柔的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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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光临啊,这不是夏洛克吗?真是难得。」

听到潘密拉的声音,克莉丝这才注意到而拾起头。

『蔷薇色』的店内,克莉丝正坐在单人椅上制作布料的样本,潘密拉则是皱着眉在收银台内记帐。

夏洛克自然地摘下帽子并轻挥着手,那一瞬间,他与克莉丝那绿色双眸的视线交错。

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夏洛克了,克莉丝感到一阵晕眩,想要扯开笑容却办不到。夏洛克也不带任何笑意,与往常一样微微瞇起那双淡褐色的眼眸,宛如在观察四周。在那双眼眸中,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莉儿没有和你一起来啊?」

潘密拉于收银台内询问着。莉儿,也就是斐莉儿。瓦林福特夏洛克的九岁表妹,她不知为何与潘密拉感情很好,前一阵子,夏洛克常带着莉儿一同前来『蔷薇色』

「她回去了,我被警告不准太常带她出来玩。」

「哎呀,真可怜,贵族也真是辛苦呢。」

「她该心满意足了,我当然也是可以坐下吗?」

夏洛克脱掉西装大衣,将其挂在衣架上。大衣飘逸出一股上等布料的香味,远远看是黑色,近看才发现是暗沉的深蓝色,布料的上好质感令人印象深刻。

错身而过的肩膀相当宽阔,衬衫外所搭配的背心与大衣采用相同的布料制作,领带是冰冷的蓝色。这身装扮由身材高挑、四肢颐长,个性有点傲慢的夏洛克来穿再适合不过了。

克莉丝心想,我不能这样啊!还以为自己早已经坦然接受这个差距了,然而看着自己散乱的麻花辫以及工作用的深蓝色礼服,克莉丝就忍不住想哭,两个人看起来太不登对了。为什么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再见面,这个人要穿得如此正式来到店里

「夏洛克先生,我替您倒茶。」

「嗯。」

「啊!我来就好了,是要谈凡妮小姐的事情吧?你们两个慢慢聊,我记得好像还有一些司康饼。」

克莉丝才刚站起身,潘密拉就率先离开矮凳,飞快地进入厨房;而克莉丝则不知所措地拿着碎布块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面向夏洛克。

「我从伊恩那边听说了,是有关于凡妮尔?伊修丹顿小姐的事情?」

夏洛克爽朗地开口问着。

「是的,您认识凡妮小姐吗?」

克莉丝这么说道,只要谈论工作,她就能不去在意自己如何被其它人看待。

「不,是朋友认识,听说她有未婚夫,而妳要替她裁制礼服吗?」

「是的,是经由伊恩医师介绍的,所以我有些事情想请教夏洛克先生」

「好啊,尽管问。」

夏洛克凑向前看着克莉丝的双眼,克莉丝顿时双颊胀红。说起来,这还是克莉丝第一次主动拜托夏洛克。

「可不可以请您回想一下,您记得大约四、五年前,在兰贝斯的哈克尼尔宅邸所举办的赛马评选会吗?」

「倒也没什么记不记得,因为当时我就在那里。」

夏洛克眨了下眼睛,接着如此回答:

「那简直就像是我父亲的炫耀大会,我非常不想去,更何况」

「您讨厌马匹?」

「没错、没错。」

夏洛克脸色闪过不快,只要和马扯上关系,他就会失去平常的冷静。克莉丝的情绪逐渐和缓下来。

「体积那么庞大又左摇右晃地,不给食物还闹脾气,一旦变亲近就又不离开,我不懂为什么有人要特地骑那种东西。那天我趁老爸他们正在品头论足之际偷溜出去,可是当时不管到哪里都是客人,我被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好不容易找到空无一人的赛马场而松了口气时,又有个小孩走过来。」

夏洛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似乎真的是相当惨痛的经验。

「小孩您遇见了一个小孩呀?」

「嗯,没错,一个长头发的女孩。」

「那一天风势很大吗?」

「对啊,她突然冲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既然是个小孩,我怕她的母亲说不定会对我母亲说些什么;而因为她看起来像个迷糊小孩,我就一面对她说妳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我是幻影,然后一面慢慢地后退,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我马上用尽全力逃离现场。」

「幻影」

「没错、没错,结果最后我被老爸的朋友逮到。我就这样被人从后颈拎着,逼我就算做样子也要骑上马!虽然我脸上挂着笑容,但是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那时候还是学生无法反抗,不过我绝对不会再去第二次。」

夏洛克耸耸肩。

克莉丝含糊地点头附和。

果然

一听到关于凡妮初恋情人的事情,她头一个联想到的人就是夏洛克。凡妮说那人是有着一双淡褐色的眼眸,伫立在空无一人的赛马场上的高挑男士

「妳问这些做什么?」

「嗯其实当时的那个小孩好像就是凡妮小姐。」

潘密拉端出香气馥郁的红茶后,又再度回到厨房里。

「咦!真是恰巧呀,替我向她道谢,谢谢她没有把我偷溜走这件事让其它人知道,要是在那之后没有被人看到的话就太好了。不过这件事有什么相关连吗?」

「那件事对凡妮小姐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回忆。」

克莉丝回答道。

「她现在好像正值十八岁,是一位相当可爱的女性。凡妮小姐不愿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就结婚,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她想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恋爱,所以她才来到我们这间店。」

「恋爱?」

「是的,凡妮小姐依然对您念念不忘,并将您视为初恋情人。」

克莉丝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不禁心想,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这样简直是在拜托夏洛克去爱上凡妮一样。克莉丝的微笑就这么僵在脸上,整个人彷佛漂浮于无垠之中。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是总说,只穿上礼服是无法恋爱的,恋爱是掌握在穿礼服的人身上。纵使凡妮向克莉丝拜托让她谈一场恋爱,从前的克莉丝也绝对不会代替委托人表明心意,唯独这一次,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举动,因为

这次的对象是夏洛克

她回过神望向夏洛克,刚才口若悬河的模样惘若不存在一样,他双眉紧锁地注视着克莉丝的脸。

「也就是说」

夏洛克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凡妮小姐喜欢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

「妳叫我过来这里,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呃」

难以回复的僵硬表情已经让自己的想法被识破了吗?克莉丝感到惶恐失措。

没错,就是这样!要是自己能够这么回答该有多好,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克莉丝思考着要夏洛克来店里的理由,并陷入一阵茫然。

克莉丝只是想要见夏洛克一面。

夏洛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克莉丝,然而眼神中并未带有克莉丝预期中的责备,平时总是像在挖苦人的表情也已不复见,深潭般的淡褐色眼眸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仿佛会将一切看穿,眼神中燃烧着不知名的强烈情感。

「好吧,假如妳的意思就是这样也没关系。」

夏洛克吐出一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刚刚那深不可测的表情已经消失,他用手粗鲁地拨开头发,双腿交迭,质料高级的白衬衫隐约可见结实手腕的轮廓。

「婚期已近的男爵千金,希望能在自己结婚之前谈一场恋爱,于是飞也似地来造访『蔷薇色』『请替我裁制一套恋之礼服,我的意中人是夏洛克?哈尼克尔先生』。于是她穿上礼服,短暂地初尝恋爱的滋味而感到心满意足,是这样子啊,说不定那正是『蔷薇色』礼服的正确使用方式。」

「请、请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凡妮小姐,她没有发觉对方就是您。」

「那么就更简单了,让她知道当时梦寐已求的王子殿下,其实是公爵家的嫡长子,不可能与她结为连理。她恍然大悟之后,毅然回到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所以,妳的意思是希望我到伊修丹顿男爵宅邸让她看着我温柔的笑容并对她说,当时的小女孩是妳啊,这样吗?」

「不是这样的啊、可是」

克莉丝结巴了起来,到头来,说不定正如同夏洛克所说的!!

坐在长椅上的夏洛克突然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嗓音也变得更加低沉。

「那么,克莉丝,妳究竟希望我去做什么,希望我去与那个女孩谈恋爱,从未婚夫手中夺走她,然后再与她结婚是吗?」

克莉丝的胸口隐隐作痛,自己丝毫没有这种想法,夏洛克露出仿佛被自己所说的话刺伤般的表情,冷不防地笑了起来。

「夏洛克先生,呃」

「无所谓,但唯独结婚这件事请妳高抬贵手,我受到这间店不少照顾,多少也要有所回报。最近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会举办家庭宴会,我可以邀请凡妮小姐参加,如果妳希望的话,我可以让她拥有一个如幻似梦的夜晚。不过,我没想到『蔷薇色』的礼服竟然是用刻意安排的手段来成就恋爱!!」

啪!

他的脸颊上响起一道清脆的声响,声音之大仿佛盖过了夏洛克的话语。

潘密拉站在夏洛克的正后方,身旁的餐车上摆着红茶和司康饼,她左手穴在腰际,人就站在长椅的后方。

克莉丝整个人都呆住了。

潘密拉打了身为客人的贵族夏洛克?哈克尼尔一巴掌

虽然这个巴掌没有声音听起来那么强劲,不过比起脸颊上的疼痛,夏洛克反而更错愕潘蜜拉打了他的这个事实,转头直望着潘密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请你适可而止,真是卑劣,我们才没有那种闲工夫呢,若只针对克莉丝我还可以按捺,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你瞧不起『蔷薇色』的礼服。」

夏洛克以锐利的视线看着潘密拉,最后快速地将视线栘开、站起身,并从衣架上拿起大衣穿好。克莉丝不知所措地看着潘密拉与夏洛克,潘密拉完全没有想要挽留的念头,径自开始收拾没有人碰过的红茶杯。

夏洛克打开『蔷薇色』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定到外面。他那深蓝色的宽阔背影宛如一层冰冷的硬板。

「潘、潘密拉」

克莉丝试着与潘密拉说话,正在擦拭桌面的潘密拉抬起头。

「哎呀?妳还在这里呀。」

潘密拉说话的语气就像平常一样。

「咦、咦?」

「妳为什么没有追上去?夏俐大少爷走掉了喔。」

「妳、妳说为什么我可以追上去吗?」

「妳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无所谓的话,倒是没有关系啦。」

怎么可能无所请。

窗外响起夏洛克爱车的引擎声。

克莉丝与潘密拉对看了短短数秒,她马上回头转过身,一把抓起帽子,任由裙襬摇曳翻飞,冲到了外头。

潘密拉内心想着,真是不得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夏洛克说教,还让事情发展至这种局面。好不容易才让克莉丝与他两个人独处,结果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闹别扭,那种人竟然是未来的公爵,真不知道大英帝国的未来会变得怎么样。

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潘密拉一面想一面收拾着桌面,在大略清扫过店面后,正准备关店时,门外出现了一辆马车。

「您好,欢迎光临,目前正在准备关店。非常不好意思,店内现在乱七八糟的,请您不要在意。」

该名女士一走进店里,潘密拉随即将扫帚藏在收银台底下并转换口气。地面上四处散落着清扫前撒上的干茶渣。

妇人的年纪大约接近三十岁,身上穿的咖啡色礼服紧贴着身体的曲线而下,礼服上有会令人联想到爬虫类的复杂花纹,身体细瘦却只有胸部显得特别丰满彷如染过颜色般的亮咖啡色头发,还有双巧克力色的眼眸。气色不佳,只有嘴唇像是别种生物般妖艳,盘起的头发隐藏在装饰着大片羽毛的帽子之下。

虽然身上所穿戴的皆是昂贵物品,挑选的品味却很差。

不是贵族!!也不是平民,潘密拉微笑着观察这名女士,是在伦敦随处可见的女性类型,是高级娼妇?或者是资产家的情妇?由于每一种推测似乎都极有可能,所以反而有种全部都猜错的感觉。

「请叫我艾琳,克莉丝汀小姐。」

女士以含糊不清的低沉嗓音说着,那声音与外表相反,听来柔弱无力。

「艾琳女士,我不是克莉丝汀小姐,我是潘密拉?奥斯汀。我想您是第一次光临『蔷薇色』的客人吧?」

潘密拉堆起做生意的笑容,艾琳则心神不宁地在店里东张西望。

「是的,没错,我想要来订制一套出席结婚典礼用的礼服。」

「结婚典礼是什么时候举行呢?」

「三个月后。」

「请您稍等一下。」

潘密拉在收银台里打开记事本。如同潘密拉所预期,克莉丝的工作已经排满,订单取消的空档已经改为承接凡妮的礼服订单,另外也必须保留时间给会定期下订单的常客。

克莉丝在这方面不够机灵,若是置之不理的话,最后她全部都会接下。潘密拉确认完预定的状况后,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好意思,目前时间都已经排满了。」

「可不可以拜托您从中勉强抽出一些空档给我呢?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一套恋之礼服。」

又是恋之礼服啊,帕梅拉心里突生厌烦之意,不过仍温柔地摇了摇头。

「『蔷薇色』的裁缝师只有一位,没办法接太多订单,如果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欢迎您再度光临。」

「把凡妮尔?伊修丹顿男爵千金的礼服订单取消的话,是不是就会有时间空出来呢?」

只有在说这话的时候,艾琳才突然扬起下巴如此说道。

「凡妮尔?」

「是的,梅尔文?巴鲁特的未婚妻,也就是那位即将要与我的丈夫举办结婚典礼的凡妮尔小姐。」

潘密拉一本正经地注视着艾琳的脸,艾琳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彷佛获胜般的得意神情。

客人来这里的消息不可能外泄,她既然会知道凡妮订制礼服的事情,必定是从负责买单的巴鲁特口中得知。

资产家的情妇!这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字句,以及从她口中所说的『丈夫』一词完全吻合在一起。

「虽然我不清楚您在说些什么,但是敝店无法擅自更改预定或是勉强接订单。」

「这样啊」

艾琳忽然垂下头。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去伦敦的『蔷薇色』了」

「伦敦的『蔷薇色』?」

伦敦的『蔷薇色』指的就是迁移前的这间店。

潘密拉心想,她究竟在说什么?在原本身为店主的克莉丝母亲去世后,店也跟着收了起来,克莉丝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店面迁移到丽浮山庄。

「已经没有那问店了喔,伦敦的『蔷薇色』关闭之后,才在这里重新开了一间『蔷薇色』,裁缝师应该也已经不在了,当时负责在那间店裁制恋之礼服的是克莉丝!!就是这间的克莉丝汀小姐。」

「那问店有裁缝师啊,是一位名为琳达?巴雷斯的夫人。」

「等一下,请您别开玩笑,琳达已经过世了。」

潘密拉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刺耳!琳达?巴雷斯就是克莉丝已经去世的母亲。

「她并没有死,琳达?巴雷斯目前在伦敦经营那间店,并在那家店卖」

「您说在卖什么?」

窗外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潘密拉往窗外望去,太阳尚未落下,眼前可见一辆小型的黑色厢型马车停在外头。

「请妳转告克莉丝汀小姐,想用恋之礼服来得到梅尔文的心是徒劳无功的。梅尔文?巴鲁特的眼里只有爵位,他就是以这种生活方式活到现在的男人,既然无法幸福,我建议她赶快放弃。」

潘密拉粗鲁地拎起礼服裙身,定近『蔷薇色』的大门,将之敞开。

「艾琳小姐,请您打道回府。还有,您要是有话想说,我建议您直接告知伊修丹顿小姐,裁缝屋的工作就是裁制礼服,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一概不知。」

艾琳看了潘密拉的脸一眼,遵照她的话步出大门。停在店外有一段距离的厢型马车,一看见艾琳走出来,立刻驶近她的身旁。只有一匹马在拉马车,毛色黑亮光润的黑马,马车夫是一名矮小的男人。

潘密拉接着又粗鲁地关上大门,当艾琳走进厢型马车时,潘密拉看见马车内还坐有其它人。潘密拉直觉地认为那真是一辆讨厌的马车。

潘密拉一边锁着门锁,一边思考着该不该告诉克莉丝这件事。

琳达?巴雷斯!虽然不想对已经去世的人恶言相向,然而比起独生女克莉丝,琳达更深爱自己的情人,直到最后还因为被情人抛弃而自我了断。克莉丝为了母亲不停地裁制礼服,有种被彻底利用完之后就被狠心抛弃的感觉。直到现在,克莉丝依然对于琳达的话题避而远之,潘密拉也极力想去忘记这个人。

那个琳达竟然还活在这个人世,怎么可能?

潘密拉此刻想起,艾琳曾提到琳达在店里贩卖的某样东西,虽然她的嗓音低沉且含糊不清,但是她的确是在说『暗之礼服』

暗之礼服,字眼中蕴涵着不祥的气息,光是说出口就会毛骨悚然也因此,艾琳只有在那时候才刻意压低音量。

潘密拉在礼服上围上一条围裙,并做了决定。

绝对不向克莉丝提琳达的事情,克莉丝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而且现在她的脑中满是夏洛克的事情。

潘密拉双手紧握住扫把,她心里想着,该由我来保护克莉丝,夏洛克根本无法信赖。

「夏洛克先生!!」

克莉丝从大门飞奔而出时,车子已经驶远。水蓝色的车影逐渐远离,驶向连接热闹大街的转角。

克莉丝急忙追了上去,一只手紧抓着忘记要戴上的帽子,深蓝色的礼服随风摆动,错身而过的路人以一副『发生什么事』的眼神注视着克莉丝。她终于来到转角处,附近只有几辆马车缓慢地行驶,以及走在路上谈笑风生的女士们。

夏洛克的车!那辆小梅费尔号已经不在此处,车子加足马力往前行驶,早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

克莉丝伫立在原地。

明明终于见了面明明终于来到店里拜访,明明一开始他心情那么好,结果我却惹他生气了。

都怪我问了他愚蠢的问题,他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

克莉丝想到如此可悲的自己,忍不住就想掉下眼泪。

擦身而过的男子碰撞到克莉丝,破口大骂着为什么不闪开?克莉丝急忙向对方赔不是,肩膀无力地垂下,身体也瑟缩了起来,准备回到『蔷薇色』。

此时传来气『叭、叭』两声,附近响起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

克莉丝猛然回过头。

从克莉丝走出来的那条街道上,横阻着一条狭窄的小巷,可以看见一辆有着车篷的水蓝色汽车在其中,夏洛克就坐在里头,他一面注意着人群,一面将车子往前行驶,最后停在克莉丝面前。

克莉丝感到脸上一阵燥热,夏洛克没有离开,而且直到克莉丝追过来、无计可施地呆站在街上时,他都在一旁偷看。

「克莉丝,上车。」

夏洛克伸出修长的左手,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克莉丝透过车窗注视着夏洛克,忍不住责备道:

「夏洛克,你太过分了,竟然偷偷侧试我!」

说话的声音和平常的自己截然不同,克莉丝对自己所说的话羞得满脸通红

「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那么今天去『普里阿摩斯』的话,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妳不介意的话,我很想带妳去餐厅,但是我们两个人都还是未婚男女。要是有带莉儿出来就好了。」

夏洛克自然地将车子驶向郊外,克莉丝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情急之下从店里冲了出来,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之后的事情。

「没关系的,我只要您还愿意像这样和我说话就够了,我只是想向您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夏洛克直视着前方。

「我对您说出奇怪的要求,真的很对不起,其实根本用不着特地麻烦您到店里,这明明是我自己的工作」

「我才是太不够成熟了,关于凡妮尔小姐的事情,妳当然会想要先确认。我会离开店内只是因为已经十年没被人打过巴掌而吓了一跳。」

「对不起,潘密拉没有恶意。」

「我知道,妳不要一直向我道歉,这样反而会让我很困扰。我只会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妳不需要因此而内疚自责。」

克莉丝此时竟莫名地想哭,这个人有时候非常温柔,也因为如此,他总是会故作冷漠来伪装自己。

克莉丝回忆起第一次看见夏洛克的情形。当时克莉丝的内心觉得,他一定是那种上流阶层的女士们争相共舞的人吧。永远受到众人的爱慕,绝对不会主动爱上别人,他大概总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我一定有机会可以在哪里碰见凡妮尔小姐,到时候,我会说一些笑话逗她开心,我会邀请她参加刚刚提到过的家庭宴会,芙萝蕾丝最近身体状况还不错,所以母亲很想要举办舞会。礼服若能达到宣传效果的话,潘密拉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芙萝蕾丝是夏洛克的妹妹,克莉丝曾经为待在宅邸足不出户的她缝制过一套礼服。

「这对芙萝蕾丝小姐来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是啊。」

夏洛克的表情忽然间变得柔和起来,因为他是一个相当疼爱妹妹的人。

「因此,现在父亲和母亲都待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所以我不太想回去,不然我想让妳在晚餐时尝尝我们家大厨约手艺。」

「父母亲都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克莉丝不经意地说着,她回想起夏洛克的双亲。身材魁梧、看来温文儒雅却敏锐的哈克尼尔公爵,以及纤瘦美丽的哈克尼尔夫人!夏洛克与芙萝蕾丝的美貌肯定是遗传自母亲。只要替贵族裁制礼服,就算自己不愿意,政府高官与其妻子的种种事迹也还是会自动传进耳里。

夏洛克偷瞄了克莉丝一眼。

「克莉丝的双亲呢?」

「两个人都已经去世了。」

克莉丝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没错,妈妈已经去世了。克莉丝对潘密拉也是这么说,因为实际上,妈妈的心的确早巳死去,爸爸则是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

「『蔷薇色』之前是开在伦敦吧,我是从潘密拉那里听来的,听说好像花费了不少工夫迁移到这里?」

克莉丝看着夏洛克,为什么这个人要问我这些事情?

「妳不需要这么小心谨慎,我没有别的意思,克莉丝。」

克莉丝转过头面向前方,夏天的夜晚特别漫长,太阳至今尚未西沉。小梅费尔号正开往远离闹区的郊外山丘。

克莉丝完全猜不出夏洛克究竟在想些什么,然而,克莉丝知道他是一位温柔的人,她知道他应该不会做出让自己害怕的事情,当自己感到恐惧不安的时候,他会立刻伸出援手。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克莉丝突然开口。

「我从以前就只是一心一意地不断裁制着礼服那间店若是没有潘密拉的话根本无法经营,即使我能够裁制出反映人心的礼服,自己的内心却是空白一片,所以我无法为自己裁制礼服,连自己该穿什么都毫无头绪。」

「才没有那种事,不可能会有内心空白的人存在。」

「不,我已经这样决定了。」

「决定?妳这种说法真奇怪,妳前阵子不是还穿了一套蓝色礼服吗?」

夏洛克指的是克莉丝曾经替一位女演员裁制戏服,戏剧在剧院首演那一天的事情。为了让夏洛克看见另一面的自己,克莉丝将麻花辫解开,第一次穿上的那套蓝色礼服。

「那件礼服是潘密拉替我挑选的」

「可是,那件礼服很适合妳喔,当然妳现在的样子就已经十分漂亮了。」

克莉丝满脸通红、双颊发烫,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是高兴或是害羞;当时自己的反应明明没有现在这么强烈。

「夏洛克先生之前都待在哪里呢?住在兰贝斯那块属于哈克尼尔家的土地上吗?」

克莉丝换个话题说道,夏洛克应了一声,并将浏海往上拨。

「我是在那边出生的,未来的道路也都已经被安排好了。从寄宿学校出来之后,在大学专攻政治学,顺利拿到学位,风风光光地毕业,接着踏入社交圈,将来继承父亲的衣钵,最后成为上议院的议员。」

「您会成为政治家吗?」

「继续朝这条路走下去的话就会或者继承哈克尼尔家代代饲育赛马的培育工作。要我从中选一样的话,我能选的只有一样吧?」

「因为您很讨厌马匹嘛。」

克莉丝微微一笑,夏洛克连带露出苦笑。

「因为出生在公爵家的缘故,相对有不少代代相传的传统,既然一定得继承些什么的话,我多少会尽一些义务。」

「我认为您在事业上一定会有很好的表现。」

克莉丝真心诚意地说道,夏洛克点了点头。

「虽然不如妳对裁制礼服的全心全意,不过我并不讨厌政治。」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裁制礼服。」

「就连载制礼服时的心情也感受不到吗?」

克莉丝沉默不语。车子缓缓地向前行驶,从车窗吹进来的风,令人感到身心舒畅。

「我觉得有些事情妳似乎不愿意对我提及,我是从潘密拉那边听到是有关于妳父母的事情吧?或者是」

克莉丝注视着夏洛克,克莉丝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请不要说。

「或者是那件事吗?艾丽斯?只要一提到她与暗之礼服的事情,妳不是昏倒,就是整个人变得怪怪的,我从来没有亲耳从妳口中完整地听过关于那种礼服的事情。」

克莉丝噤口不答,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默。

为什么这个人会想要知道那些事情?

「暗之礼服」

克莉丝后悔自己低喃这个词,话一出口,背脊马上感到一阵发凉。

如果恋之礼服会反映出人心美丽的一面,暗之礼服则是会增加人心丑恶的一面。

用计让贵族的千金穿上合之礼服的人,就是艾丽斯,艾丽斯本来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担任芙萝蕾丝的侍女。

察觉到芙萝蕾丝身上穿着暗之礼服,后来让芙萝蕾丝换上恋之礼服,使芙萝蕾丝的恋情得以开花结果的人正是克莉丝。

克莉丝完全不想再看见暗之礼服,想把它当成从来没有存在过,艾丽斯却故意为了引起克莉丝的注意,而让克莉丝的顾客贵族的千金穿上暗之礼服。

「还是只有『普里阿摩斯』最为适合好好交谈,不知道还有没有包厢。」

夏洛克口中念念有词地打着方向盘。车子绕行山丘一圈,开始往北境山庄行驶,克莉丝偷偷地注视着夏洛克的脸庞。

夏洛克那俊美的侧脸,他有着高挺的鼻梁,淡褐色的眼眸边缘贴附着一根根细长的睫毛,形成错综复杂的暗影。那是一张能够掳获人心、有着静谧之美的青年贵族脸庞。

克莉丝的心脏急促地加速跳动起来,内心甚至希望干脆就这样不醒人事,却仿佛无法将视线从名画中的美女一开那般,不可自拔地被他深深吸引。

克莉丝开始感到害怕,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的脸颊泛红,仿佛自己会说出不该说出的话、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一样。

「夏洛克先生,可以请您载我回店里吗?我想潘密拉正在准备晚餐。」

克莉丝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夏洛克身上栘开,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夏洛克一脸落寞地坐在『普里阿摩斯』最深处的长椅上,他没有点餐就直接叫了威士忌来喝。

「夏俐,你怎么了啊?连招呼都不打吗?」

「是肯尼斯啊,我又不是为了见你才来这里的。」

肯尼斯从旁边的布帘里探出头,夏洛克则不耐烦地回道。夏洛克所待之处位在中央楼层并隔着一面墙壁,不会有其它女性经过。他原本以为待在这里就可以好好静一静。

「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现在正好处理完是关于凡妮尔?伊修丹顿小姐的事情。」

「那真是辛苦你了,你不要做太冒险的事情,我可不想被牵扯进去。」

「你不在意吗?」

「为什么我得在意?」

肯尼斯注视着夏洛克一会儿,随即露出笑容,半边的脸颊上泛着酒窝,剎时转变成平易近人的笑脸。有名低着头、一副另有隐情的中年男子,从肯尼斯刚刚待的布帘里头走了出来,消失在墙壁的另一头。

「不,算了,好像是我误会你了,你果然另外有喜欢的女人。」

一听见肯尼斯不经意说出的话语,夏洛克差点被威士忌呛到。

「你那是什么意思啊!」

「咦,我猜错了吗?」

「猜错了才不是呢!只是」

「只是」

「只是什么?」

喀嗒一声,夏洛克将酒杯置放在桌面,彷佛是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喃。

「只要我一停下来,她马上就会追上来;当我追上去,她却又马上会逃开,我不懂,我以为她会过来,所以我停下来等她,她却又对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到底是为什么呢?」

肯尼斯沉默了几秒。

随后又立刻捧腹大笑。

「你在说什么呀你是在说附近野猫的事情吗?还是寄宿学校的学生才会发生的初恋故事情节啊!」

夏洛克注视着原先一脸愧疚的表情已不存在、现在抱着肚子大笑的肯尼斯,因为自己有几分醉意的缘故,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笑什么。

「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不知道吗?你自己浑然不觉的地方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原来是这样,至今被你看上的女人应该没有一个可以逃出你的手掌心吧,不,应该是说你从来没有去主动追求过人。」

「拜托,我不是这个意思。」

肯尼斯必定是误会了什么,夏洛克原先打算向肯尼斯商量关于暗之礼服与艾丽斯的事情,现在反而觉得是自找麻烦,于是打消念头,因为夏洛克目前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总之,你有什么事情记得要告诉我,帮你策划私奔也没问题哦。」

「不用你多管闲事。」

夏洛克一口气喝光杯里的酒。哈哈大笑的肯尼斯,其黑色眼眸中闪烁着天真的神采。

「凡妮小姐,不好了!韦修牠」

在用过午餐之后,母亲下午外出拜访友人,凡妮看见被带到房间的猫咪,脸色瞬间转为惨绿。

韦修奄奄一息地躺在诺拉手中,肥肥胖胖的两只后脚沾满鲜血。

「这阵子都不见牠的踪影,所以我一直很担心,没想到牠却躺在门前,我一直担心被夫人发现的话,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凡妮抱起韦修,也顾不得居家用的礼服会染上鲜血,诺拉原先紧急包扎在韦修身上的那块亚麻布,现在已经被鲜血染成一片赤红。

「有一股火药的味道,牠一定是被枪击中的。」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做这种事呢?」

韦修虚弱地发出叫声,凡妮却束手无策。

「怎么办?血止不住,这样置之不理的话,韦修会死掉的!」

「让牠躺在柔软的地方,还有喂牠吃饭可是牠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进食啊!」

凡妮发出宛若悲鸣的声音,诺拉则不知所措地拿出身边的箱子让韦修躺在里头。一解开亚麻布,就看见韦修身上柔软的毛被鲜血浸湿的样子,还能看见牠的脚上有个大拇指大小的伤口。

「有没有什么布可以用呢?凡妮小姐,我连抹布也不能随意使用。」

凡妮从箱子中取出缎带,绑在韦修的脚上,该怎么办才好!凡妮忧心仲忡地思考着,得赶快替韦修处理伤口,可是又不能请医生。要是被母亲发现,韦修一定会被丢掉,凡妮打从出生到现在,似乎是头一次这么绞尽脑汁地去思考事情。此时在脑海中浮现了一张脸庞,是对韦修的事情略有所知的第三号人物。

「肯尼斯先生!那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愿意救韦修一命」

凡妮话一出口,诺拉跟着点了点头。

「我也有想到肯尼斯先生,可是不知道住处,也无法前去拜访。」

「律师应该有刊载在社交名人录上,我去父亲的书房找找看就知道了。」

凡妮泫然欲泣地说道,没想到要突然造访一位男性,而且他只是一位路过的人!

可是除此之外,凡妮想不到其它办法,什么都不做的话,韦修会死掉的,若是那个人,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

「我现在就去父亲的书房找找看。拜托妳,诺拉,帮我叫一辆载客马车,我想要将韦修送到那个人的住处去。」

「是的,那个、可是我还有工作」

「菲比安夫人那边由我去向她说明。」

凡妮强忍住泪水说出女管家的名字。到了明天,这件事肯定会传进母亲的耳里,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凡妮将社交名人录拿到手之后,诺拉此时将已经多少有点止血的韦修安置在箱子里,凡妮擦着泪水对诺拉说:

「我们去叫马车吧,诺拉。我也和妳一块去。」

「但是,凡妮小姐!」

「迟早都会被发现的话,再怎样隐藏也无济于事。」

凡妮泪眼汪汪地看着韦修。

「发生什么事了吗?在这种时间只有妳们两位前来,而且还是搭载客马车?」

『罗德里克&史东纳律师事务所』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肯尼斯的事务所位在二楼的一间房间内。正在一楼处理业务,貌似联名秘书的一位年轻女子表示,史东纳目前正在事务所,闻言终于放下心的凡妮,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上。凡妮身上仅仅穿着居家用礼服,外头再披上一件外套,而且礼服上还沾满血迹,但是秘书对此完全不为所动。

「嗯,这是枪伤牠是被人当成标靶,用射伤的。」

在肯尼斯的房间内,秘书动作熟练地撑开伤口抹药。

「牠不要紧吧?」

「虽然出血量有点多,但是被打中的是脂肪部位,所以没有造成致命伤。」

韦修紧闭着双眼,颤抖的四肢忍耐着痛楚。要加油,凡妮对着韦修如此喊着,等你康复之后,你最爱吃的鸡肉不管多少我都会给的。

然而,肯尼斯以咬牙切齿的语气说:

「不直接杀掉牠,故意射击牠的双脚让牠不能行走,然后再丢弃在门口,这种恶作剧的手法也太恶劣了。」

「恶作剧?」

凡妮怔愣地看着肯尼斯。

「为什么你觉得韦修被枪击是恶作剧?」

「不知道,可能是为了恐吓妳吧。」

「不会吧?为什么要恐吓我,难道有什么好处吗?而且,韦修的事情,我明明没有对任何人说。」

「说不定已经被巴鲁特爵士发现了,若是这样的话,可能是想要故意激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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