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琢磨颇望成全壁 激烈何须到碎琴（1 / 2）
过了三天，韦小宝禀明康熙，要出去访查鳌拜余党，径自到东城甜水井胡同来。</p>
离胡同口十来丈处停着一副馄饨担子，卖馄饨的见到韦小宝，拿起下馄饨的长竹筷，在</p>
盛钱的竹筒上托托的敲了三下，停了一停，敲了两下，又敲了三下。隔着数丈处，有人挑了</p>
担子在卖青萝卜，那人用削萝卜的刀子在扁担上也这般敲击。韦小宝料想是无地会传讯之</p>
法，随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进了胡同，来到漆黑大门的一座屋子前。门口蹲着三人，正</p>
用石灰粉刷墙壁，见到韦小宝后点了点头，石灰刀在墙上敲击数下，大门便即开了。</p>
韦小宝走进院子，进了大厅，见陈近南已坐在厅中，立即上前磕头。陈近南甚是喜欢，</p>
说道：“你来得早，再好也没有了。我本来想多耽几天，传你功夫，但昨天接到讯息，福建</p>
有件大事要我赶到料理。这次我只能停留一天。”韦小宝心中一喜：“你没空多传我功夫，</p>
将来我练得不好，那是你的事，可不能怪我。”脸上却尽是失望之色。</p>
陈近南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说道：“这是本门修习的内功的基本法门，你每</p>
日自行用功。”打开册子，每一页上都绘有人像，当下将修习内功的法门和口诀传授了。</p>
韦小宝一时之间也未能全盘领悟，只是用心记忆。</p>
陈近南花了两个多时辰，将这套内功授完，说道：“本门功夫以正心诚意为先。你这人</p>
心猿意马，和本门功夫格格不入，练起来加倍艰难，须得特别用功才是。你牢牢记住，倘若</p>
练得心意烦躁，头晕眼花，便不可再练，须待静了下来，收拾杂念，再从头练起，否则会有</p>
重大危险。”韦小宝答应了，双手接过册子，放入怀中。</p>
陈近南又细问海天富所授武功的详情，待韦小宝连说带比的一一说完，陈近南沉吟道：</p>
“这些功夫，你也早知道是假的，当真遇到敌人，半点也不管用。我只是奇怪，怎地鞑子皇</p>
太后传授给鞑子小皇帝的武功，却也是假的。”韦小宝道：“老婊子不是小皇帝的亲娘，而</p>
且……而且老婊子不是好人，是个大大的坏人。”心想老婊子害死小皇帝的母亲等等情由，</p>
牵连太过重大，对师父也不能说，何况此事跟师父毫不相干。</p>
陈近南点点头，跟着查问海天富的为人和行事，只觉这老太监的所作所为之中，充满了</p>
诡秘。韦小宝说了一些，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陈近南温言问道：“小宝，怎么</p>
啦？”韦小宝抽抽噎噎的将海天富在汤中暗下毒药的事说了，最后泣道：“师父，我这毒是</p>
解不了啦。我死了之后，青木堂的兄弟们可不能再用老法子。”陈近南问道：“什么老法</p>
子？”韦小宝道：“鳌拜害死尹香主，我杀了鳌拜，大伙儿就叫我做青木堂香主。海老乌龟</p>
害死韦香主，老婊子杀了海老乌龟。大伙儿可不能请老婊子来做青木堂香主。”</p>
陈近南哈哈一笑，细心搭他脉搏，又详询他小腹疼痛的情状，伸指在他小腹四周穴道上</p>
或轻或重的按捺，沉吟半晌，说道：“不用怕！海天富的毒药，或许世上当真无药可解，但</p>
我可用内力将毒逼了出来。”韦小宝大喜，连说：“多谢师父！”</p>
陈近南领他到卧室之中，命他躺在床上，左手按他胸口“膻中穴”，右手按住他背脊</p>
“大椎穴”。过得片刻，韦小宝只觉两股热气缓缓向下游走，全身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p>
的就睡着了。睡梦之中，突觉腹中说不出的疼痛，“啊哟”一声，醒了过来，叫道：“师</p>
父，我……我要拉屎！”陈近南带他到茅房门口。韦小宝刚解开裤子，稀屎便已直喷，但觉</p>
腥臭难当，口中跟着大呕。</p>
韦小宝回到卧室，双腿酸软，几难站直。陈近南微笑道：“好啦，你中的毒已去了十之</p>
**，余下来的已不打紧。我这里有十二粒解毒灵丹，你分十二天服下，余毒就可驱除干</p>
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韦小宝。韦小宝接了，好生感激，说道：“师父，这药</p>
丸你自己还有没有？你都给了我，要是你自己中毒……”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道：“人家想</p>
下我的毒，也没这么容易。”</p>
眼见天色已晚，陈近南命人开饭来，和韦小宝同食。韦小宝见只有四碗寻常菜肴，心</p>
想：“师父是大英雄，却吃得这等马虎。”他既知身上剧毒已解，心怀大畅，吃饭和替师父</p>
装饭之时，脸上笑咪咪地，甚是欢喜。</p>
饭罢，韦小宝又替师父斟了茶。陈近南喝了几口，说道：“小宝，盼你做个好孩子。我</p>
一有空闲，便到京城来传你武艺。”韦小宝应道：“是。”陈近南道：“好，你这就回皇宫</p>
去罢。鞑子狡猾得很，你虽也聪明，毕竟年纪小，要事事小心。”</p>
韦小宝道：“师父，我在宫里很气闷，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行走江湖？”</p>
陈近南凝视他脸，道：“你且忍耐几年，为本会立几件大功。等得……等得再过几年，</p>
你声音变了，胡子也长出来时，不能再冒充太监，那时再出宫来。”</p>
韦小宝心想：“我在宫里做好事还是坏事，你们谁也不知，想废去我的香主，可没有那</p>
么容易。将来我年纪大了，武功练好了，或许你们便不废了。”想到此处，便开心起来，说</p>
道：“是，是。师父，我去啦。”陈近南站起身来，拉着他手，说道：“小宝，鞑子气候已</p>
成，这反清复明的大事，是艰难得很的。你在皇宫之中，时时刻刻会遇到凶险，你年纪这样</p>
小，又没学到什么真实本领，我实在好生放心不下。不过咱们既入了天地会，这身子就不是</p>
自己的了，只要于反清复明大业有利，就算明知是坑，也只好跳下去。只可惜……只可惜你</p>
不能时时在我身边，我可好好教你。但盼将来你能多跟我一些时候。现下会中兄弟们敬重于</p>
你，只不过瞧在我的份上，但我总不能照应你一辈子。将来人家敬重你，还是瞧你不起，一</p>
切全凭你自己。”</p>
韦小宝道：“是。我丢自己的脸不打紧，师父的脸可丢不起。”陈近南摇头道：“你自</p>
己丢脸，那也不成啊。”韦小宝应道：“是，是。我丢小桂子的脸好了。小桂子是鞑子太</p>
监，咱们丢小桂子的脸，就是丢鞑子的脸，那就是反清复明。”陈近南长汉一声，实不知如</p>
何教导下是。</p>
韦小宝进宫回到自己屋里，将索额图交来的几十张，一共四十六万六千五百两银票反复</p>
细看，心下大乐。原来索额图为了讨好他，本来答应四十五万两银子，后来变卖鳌拜家产，</p>
得价较预计为多，又加了一万多两。他看了多时，收起银票，取出陈近南的那本武功册子，</p>
照着所传秘诀，盘膝而坐，练了起来。他点收银票，看到票子上银号、票号的朱印时神采奕</p>
奕，一翻到武功图谱，登时兴味索然，何况书中的注解一百个字中也识不上一个，练不到半</p>
个时辰，便觉神昏眼倦，倒在床上便睡着了。</p>
次日醒来后，在书房中侍候完了皇帝，回到屋里，又再练功，过不多时又竟入睡。原来</p>
陈近南这一门功夫极是不易，非有极大毅力，难以打通第一关。韦小宝聪明机警，却便是少</p>
了这一份毅力，第一个坐式一练，便觉艰难无比，昏昏欲睡。一觉醒转，已是半夜，心想：</p>
“师父叫我练功，可是他的功夫乏味之极。但如偷懒不练罢，下次见到师父，他一查之下，</p>
我功夫半点也没长进，一定老大不高兴。说不定便将我的青木堂香主给废了。”起身再拿起</p>
那册子来看，依法打坐修习，过不多时双眼又是沉重之极，忍不住要睡，心想：“他们打定</p>
了主意，要过河拆桥，我这座桥是青石板大桥也罢，是烂木头独木桥也罢，他们总是要拆</p>
的，我练不练功夫，也不相干。”既找到了不练功夫的借口，心下大宽，倒头呼呼大睡。</p>
他既不须再练武功，此后的日子便过得甚是逍遥自在，十二粒药丸服完，小腹上的疼痛</p>
已无影无踪。日间只在上书房侍候康熙几个时辰，空下来便跟温氏兄弟等掷骰子赌钱。他此</p>
刻是身有数十万两银子家财的大富豪，掷骰子原已不用再作弊行骗，但羊牯当前，不骗几</p>
下，心中可有说不出的不痛快，温氏兄弟、平威、老吴等人欠他赌债自然越积越多。好在韦</p>
小宝不讨债，而海天富又已不在人世，温氏兄弟等虽债台高筑，却也不怎样担心。</p>
至于尚膳的事务，自有手下太监料理，每逢初二、十六，管事太监便送四百两银子到韦</p>
小宝屋子里来。这时索额图早已替他将几万两银子送宫中嫔妃和有权势的太监、侍卫，韦小</p>
宝嘴头上既来得，康熙又正对他十分宠幸，这几个月中，在宫中众中交誉，人人见了他都笑</p>
颜相迎。</p>
秋尽冬来，天气日冷一日，这天韦小宝从上书房中下来，忽然想起：“师父吩咐，倘若</p>
有事，便去天桥找卖膏药的徐老头联络。虽然没什么事，也不妨去跟他对答一下，什么‘地</p>
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倒也有趣。喂，你这张膏药要三</p>
两黄金，三两白银，太贵啦！五两黄金，五两白银卖不卖，哈哈，哈哈！”他走出宫门，在</p>
大街上转了几转，见一家茶馆中有个说书先生在说书，便踱进去泡了壶茶坐下。说书先生说</p>
的正是“英烈传”，说到朱元璋和陈友琼在鄱阳湖大战，如何周颠抱了朱元璋换船，如何陈</p>
友琼战船上一炮轰来，将朱元璋原来的坐船轰得粉碎。这些情节韦小宝早已听得烂熟，那说</p>
书的穿插也不甚佳，但他一坐下来，便听了大半个时辰，东逛西逛，直到天黑，这天竟没到</p>
天桥去。</p>
第二天、第三天也始终没去。每晚临睡，心里总说，明天该去瞧瞧那徐老头儿了，可是</p>
第二天不是去掷骰子赌钱，便是去听说书，要不然到街市之中乱花银子。这些日子在皇宫里</p>
逍遥快乐，做太监比做天地会的什么香主，臭主要适意得多，自知这念头十分没出息，也不</p>
敢多想。偶尔念及，便自己安慰：“反正我又没事，去找徐老头儿干么？泄漏了机密，送了</p>
我小命不打紧，反而连累了天地会的大事。”</p>
如此又过了月余，韦小宝这一日又在茶馆中听“英烈传”。茶博士见他中宫中太监，给</p>
的赏钱又多，总是给他留下最好的座头，泡的是上好香茶。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给人奉承惯</p>
了，对茶博士的恭谨巴结虽不怎么稀罕，听在耳里却也着实受用。坛上说书说的是大将军徐</p>
达挂帅出征，将鞑子兵赶往蒙古。京师之地，茶馆里听书的旗人甚多，说书先生不敢公然提</p>
“鞑子”二字，只是说是元兵元将，但也说得口沫横飞，精神十足。</p>
韦小宝正听得出神，忽有一人说道：“借光！”在他的茶桌边坐上。韦小宝眉头一皱，</p>
有些不耐烦。那人轻声说道：“小人有张上好膏药，想卖与公公，公公请看。”韦小宝一转</p>
头，只见桌上放着一张膏药，一半青，一半红，他心中一动，问道：“这是什么膏药？”</p>
那人道：“这是除恶毒，令双目复明的膏药。”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名目，叫作</p>
‘去清复明膏药’。”韦小宝看那人时，见他三十来年纪，英气勃勃，并不是师父所说的那</p>
个徐老头，心下起疑，问道：“这张膏药要卖多少银子？”那人道：“三两白银，三两黄</p>
金。”韦小宝道：“五两白银，五两黄金卖不卖？”那人说道：“那不是太贵了吗？”韦小</p>
宝道：“不贵，不贵，只要当真去得清毒，复得了明，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那人</p>
将膏药向韦小宝身前一推，低声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说着站起身来，走出茶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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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将二百文钱丢在桌上，取了膏药，走了出去。那人候在茶馆之外，向东便走，转入一</p>
条胡同，站定了脚，说道：“地振高冈，一派溪水千古秀。”韦小宝道：“门朝大海，三河</p>
合水万年流。”不等他问，先行问道：“阁下在红花亭畔住哪一堂？”那人道：“兄弟是青</p>
木堂。”韦小宝道：“堂上烧几炷香？”那人道：“三炷香！”韦小宝点了点头，心想：</p>
“你比我的职位可低了两级。”那人叉手躬身，低声道：“哥哥是青木堂烧五炷香的韦香</p>
主？”韦小宝道：“正是。”心想：“你年纪比我大得多，却叫我哥哥，当真要叫得好听，</p>
怎么又不叫爷爷，叔叔？”</p>
那人道：“兄弟姓高，名叫彦超，是韦香主的下属，久仰香主的英名，今日得见，实是</p>
大幸。”韦小宝心中一喜，笑道：“高大哥好说，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p>
高彦超道：“本堂有一位姓徐的大哥，向在天桥卖药，今日给人打得重伤，特来报知韦</p>
香主。”韦小宝吃了一惊，说道：“我连日宫中有事，没去找他。他怎么受了伤，是给谁打</p>
的？”高彦超道：“此处不便详告，请韦香主跟我来。”韦小宝点了点头。</p>
过了七八条街，来到一条小街，高彦超走进一家药店。韦小宝见招牌写着五个字，自然</p>
一个也不识，也不用细看，料想是药店的名字，便跟着进去。</p>
柜台内坐着一个肥肥胖胖的掌柜，高彦超走上前去，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那胖掌柜</p>
连声应道：“是，是！”站起身来，向韦小宝点了点头，道：“客官要买上好药材，请进来</p>
罢！”引着韦小宝和高彦超走进内室，反手带上了门，俯身掀开一块地板，露出个洞来，有</p>
石级通将下去。</p>
韦小宝见地道中黑黝黝地，心下惊疑不定：“这两人真是天地会的兄弟吗？只怕有点儿</p>
靠不住。下面若是宰杀韦小宝的屠房，岂不糟糕？”但高彦超跟在身后，其势已无可退缩，</p>
只得跟着那掌柜走入地道。</p>
幸好地道极短，只走得十来步，那掌柜便推开了一扇板门，门中透出灯光。韦小宝走进</p>
门内，见是一间十来尺见方的小室，室中却坐了五人，另有一人躺在一格矮榻之上。待得再</p>
加上三人，几乎已无转身余地。幸好那胖掌柜随即退出。</p>
高彦超道：“众位兄弟，韦香主驾到！”</p>
室中五人齐声欢呼，站起来躬身行礼，地窖太小，各人挤成一团。韦小宝抱拳还礼。见</p>
其中一人是个道人，那是曾经会过的，道号玄贞，记得他曾开过玩笑，叫关安基跟他妻子</p>
“十足真金”离婚，另有一个姓樊，也是见过的。韦小宝见到熟人，当即宽心。高彦超指着</p>
卧在矮榻上那人，说道：“徐大哥身受重伤，不能起来见礼。”</p>
韦小宝道：“好说，好说！”走近身去，只见榻上那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已无半点</p>
血色，双目紧闭，呼吸徽弱，白须上点点斑都是血渍，问道：“不知是谁打伤了徐大哥？</p>
是……是鞑子的鹰爪吗？”</p>
高彦超摇头道：“不是，是云南沐王府的人。”</p>
韦小宝一惊，道：“云南沐王府？他们……他们跟咱们是一路的，是不是？”</p>
高彦超缓缓摇头，说道：“启禀香主大哥：徐大哥今朝支撑着回到这里回**店来，断</p>
断续续的说道：下手打伤他的，是沐王府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姓白……”韦小宝道：“姓</p>
白？那不是沐王府四大家将的后人吗？”高彦超道：“多半是的。大概就是白寒松、白寒枫</p>
兄弟，叫做什么‘白氏双木’的。”韦小宝喃喃道：“两根烂木头，有什么了不起啦。”高</p>
彦超道：“听徐大哥说，他们为了争执拥唐拥桂，越说越僵，终于动起手来．。徐大哥双拳</p>
难敌四手，身受重伤。”韦小宝道：“两个打一个，不是英雄好汉。什么糖啊桂的，莫</p>
非……莫非……”心想什么“拥桂”莫非为了拥护我小桂子，但觉得不大像，缩住了不说。</p>
高彦超道：“沐王府是桂王手下，咱们天地会是当年唐王天子手下。徐大哥定是跟他们</p>
争名份，以致言语失和。”韦小宝还是不懂，问道：“什么桂王手下，唐王手下？”高彦超</p>
道：“那桂王不是真命天子，咱们唐王才是真命天子。”</p>
玄贞道人明白韦小宝的底细，知他肚中的料子有限，插口道：“韦香主，当年李闯攻入</p>
北京，逼死了祟祯天子。吴三桂带领清兵入关，占我花花江山。各地的忠臣义士，纷纷推戴</p>
太祖皇帝的子孙为王。先是福王在南京做天子。后来福王给鞑子害了，咱们唐王在福建做天</p>
子，那是国姓爷郑家一伙人拥戴的，自然是真命天子。哪知道另一批人在广西、云南推戴桂</p>
王做天子，又有一批人在浙江推戴鲁王做天子，那都是假的真命天子。”韦小宝点头道：</p>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既有唐王做了天子，桂王，鲁王就不能做天子了。”</p>
高彦超道：“是啊，韦香主说得对极！”</p>
玄贞道人道：“可是广西、浙江那些人为了贪图富贵，争着说道，他们拥立的才是真命</p>
天子，大家自伙里争得厉害。”叹了口气，续道：“后来唐王、鲁王、桂王，先后都遭了</p>
难。这些年来，江湖上豪杰不忘明室，分别找了三王的后人，奉以为主，干反清复明的大</p>
业。桂王的手下拥戴桂王的子孙，鲁王的手下拥戴鲁王的子孙，那是桂派和鲁派，他们又称</p>
咱们天地会为唐派。唐、桂、鲁三派，都是反清复明的。不过只有咱们天地会才是正统，桂</p>
派、鲁派却是篡位。”韦小宝点头道：“我明白了。沐王府那些人地桂派，是不是？”玄贞</p>
道人道：“正是。这三派人十几年来相争不休。”</p>
韦小宝想起那日苏北道上遇到沐王府的人物，甚是傲慢无礼，那人也是姓白的，不知是</p>
不是这两根烂木头之一，当时见茅十八对他怕得厉害，早就不忿，便道：“唐王既是真命天</p>
子，他们就不该再争。听说沐公爷是很好的，只怕他老人家归天之后，他手下那些人有点儿</p>
乱七八糟。”地窖中众人齐声道：“韦香主的话，一点不错。”</p>
玄贞道人道：“江湖上好汉瞧在沐天波沐公爷尽忠死节的份上，遇上了沐王府的人物，</p>
都是容让三分。这样一来，沐王府中连阿猫阿狗也都狂妄自大起来。我们这位徐大哥人是再</p>
好也没有的，他从前服侍过唐王天子，当真是忠心耿耿，提到先帝时便流眼泪。定是沐王府</p>
的人说话不三不四，言语中轻侮了先帝，否则的话，徐老哥怎能跟沐王府的人动手？”</p>
高彦超道：“徐大哥在午前清醒了一会儿，要众兄弟给他出这口气。在直隶境内，眼下</p>
本会只韦香主一位香主，按照本会规矩，遇上这等大事，须得禀明韦香主而行。倘若对付鞑</p>
子的鹰爪，那也罢了，杀了鞑子和鹰爪固然很好，弟兄们为本会殉难，也是份所当为。可是</p>
沐王府在江湖上名声很响，说来总也是自己人，去跟他们交涉，说不定会大动干戈，后果怎</p>
样，就很难料。”韦小宝嗯了一声。</p>
高彦超又道：“徐大哥说，他一直在等候韦香主驾到，已等了好几个月了，有时见到韦</p>
香主在街市采购物品，有时在茶馆里听书。”韦小宝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原来他早见到</p>
我了。”高彦超道：“徐大哥说，总舵吩咐过的，韦香主倘若有事，自会去找他，因此徐大</p>
哥虽然见到韦香主，却不敢上前相认。”</p>
韦小宝点了点头，向榻上的老头瞧了一眼，心想：“原来这老狐狸暗中早就跟上了我。</p>
我在街上买了东西乱吃，胡花银子，早就落入他眼中。***，日后他见了我师父，定会搬</p>
弄是非，最好是这只老狐狸伤势好不了，呜呼哀哉！”</p>
玄贞道人道：“咱们一商量，迫不得已，只好请韦香主到来主持大局。”</p>
韦小宝心想：“我一个小孩子，能主持什么大局？”但见这些人对自己十分恭谨，心下</p>
也不禁得意。他初入天地会时，除了师父之外，九位香主都比自己年长资深，此刻这些人中</p>
却以自己地位最高，轻飘飘之感登时油然而兴。</p>
一名中年的粗壮汉子气愤愤的道：“大伙儿见到沐王府的人退让三分，那是敬重沐公爷</p>
为人忠义，为主殉难，说到所做事业的惊逃诏地，咱们国姓爷比之沐王爷可胜过了十倍。”</p>
那姓樊的樊纲道：“我敬你五尺，你就该当敬我一丈。怎地我们客气，他们反而是运气？这</p>
件事若不分说清楚，以后天地会给沐王府压得头也抬不起来，大伙儿还混个什么？”</p>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十分气恼。</p>
玄贞道人道：“这件事如何办理，大伙儿都听韦香主的指示。”</p>
要韦小宝想法子去偷鸡摸狗，混蒙拐骗，他还能拿些主意，现下面临这种大事，要他拿</p>
个主意出来，当真是要他的好看，摆明了叫他当场出乖露丑。可是他不折不扣，确是陈近南</p>
的弟子，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直隶全省之中，天地会众兄弟以他为首，这姓徐的老头和别</p>
的几人，又都是他青木堂的嫡系下属，眼见人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脸上，不由得大是发窘，</p>
心中直骂：“辣块妈妈，这……这如何是好？”</p>
他心中发窘，一个个人瞧将过去，盼望寻一点线索，可以想个好主意，看到那粗壮汉子</p>
时，忽见他嘴角边微有笑容，眼光中流露出狡猾的神色。此人刚才还在大叫大嚷，满腔子都</p>
是怒火，怎地突然间高兴起来？一凝神间，猛地想起：“啊哟，辣块妈妈，这批王八蛋不怀</p>
好意，要我来掮烂木梢。他们想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却生怕我师父将来责怪，于是找了我</p>
来，要我出头。”他越想越对，寻思：“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虽说是香主，难道还真</p>
会有胜过他们的主意？他们是要拿我来作挡箭牌，日后没事，那就罢了，有什么不妥，都往</p>
我头上一推，说道：‘青木堂韦小主率领大伙儿干的。香主有令，咱们不敢不从。’哼，他</p>
们本就要鸡蛋里找骨头，废了我这香主，我领头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不论是输是赢，总之</p>
是大大的一块骨头。好啊，辣愉妈妈，老子可不上这个当。”</p>
他假装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说道：“众位兄长，小弟虽然当了香主，只不过碰巧杀</p>
了鳌拜，本事是一点也没有的，计策更加没有。我看还是请玄贞道长出个主意，一定比我高</p>
明得多。”他这一招叫作“顺水推舟”，将一根烂木梢向玄贞道人肩头推去。</p>
玄贞道人笑了一笑，向樊纲道：“樊三哥的脑筋可比我行得多，你瞧怎么办？”</p>
樊纲是个直性汉子，说道：“我看也没第二条路好走，咱们就找到姓白的家里，他们要</p>
是向徐大哥磕头赔罪，那就万事全休。否则的话，哼哼，说不得，只好先礼后兵。”</p>
人人心中想的，其实都是这一句话，只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威名甚盛，又是反清复明的同</p>
道，谁也不愿首先将这句话说出口来。樊纲这么一说，几个人都附和道：“对，对樊三哥的</p>
话对极！能够不动武自然最好，否则咱们天地会可也不是好欺的，给人家打成这副样子，难</p>
道便罢了不成？”</p>
韦小宝向玄贞道人和另一个汉子道：“你二位以为怎样？”</p>
那汉子道：“这叫作逼上梁上，没有法子，咱们确是给赶得绝了。”</p>
玄贞却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p>
韦小宝心想：“你不说话，将来想赖，我偏偏叫你赖不成。”问道：“玄贞道长，你以</p>
为樊三哥的主意不大妥当，是不是？”</p>
玄贞道：“也不是不妥当，不过大家须得十分郑重，倘若跟沐王府的人动手，第一是败</p>
不得，第二是杀不得人。倘若打死了人，那可是一件大事。”樊纲道：“话是这么说，但如</p>
徐大哥伤重不治，却又怎样？”玄贞又点了点头。</p>
韦小宝道：“请大家商量个法子出来。各位哥哥见识多，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p>
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想的主意也一定比我好得多。”玄贞向他瞧一眼，淡淡的道：</p>
“韦香主很了不起哪！”韦小宝笑道：“道长你也了不起。”</p>
众人商量了一会，还是依照樊纲的法子，请韦小宝率同众人，去向沐王府的人兴问罪之</p>
师，各人身上暗带兵刃，但须尽量忍让，要占住地步，最好是沐王府的人先动了手打了人，</p>
这才还手。</p>
玄贞道：“咱们不妨再约北京城里几位成名的武师一同前去，请创作作个见证，免得传</p>
了开来，说咱们天地会上门欺人。日后是非不明，只怕总舵主见罪。”</p>
韦小宝喜道：“好极，要请有本事的，越多越好。”在苏北道上的饭店之中，沐王府那</p>
姓白的一根根筷子掷出去，只打得吴三桂手下一个个摔倒在地。这情景此刻犹似便在眼前。</p>
他们要是再搞什么铜角渡江，火箭射象的玩意儿，就算北京城里摆不出大象阵，单是摆上个</p>
把老鼠阵，青木堂韦香主吃不了就得兜着走，本想推托不去，又有点说不出口，听玄贞道人</p>
说要约同北京城里著名武师前去，正中下怀。</p>
玄贞微微一笑，说道：“咱们只约有声望名气的，倒不是请他们去助拳，武功好不好却</p>
在其次。”高彦超道：“名气大的，武功多半就高。”他是在帮韦小宝说话。玄贞点了点</p>
头。樊纲道：“咱们去请哪几位武师？”当下众人商议请谁同去，邀请的人要在武林中颇有</p>
名望，与官面上并无来往，而与天地会多少有些交情。</p>
商议定当后，正要分头请人，那徐老头忽然呻吟道：“不……不……不能请外人。”樊</p>
纲问道：“徐大哥，你说不能请外人？”徐老头道：“韦香主，他……他在宫里当差，</p>
这……这件事可不能泄漏出去，那……那是性命交关……交关的大事。”</p>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韦小宝在宫中做太监，自然是奉了总舵主之命，暗中必有重大图</p>
谋，一有外人知道，难保不走漏风声。樊纲道：“韦香主倒也不必亲自出马。咱们去跟那两</p>
个姓沐的理论，结果怎样，回来禀报韦香主知道便是。”</p>
韦小宝本来对沐王府颇为忌惮，但既邀武林中一批大有名望之人同去，那就笃定泰山，</p>
有胜无败，这好比用灌铅骰子跟羊牯赌钱，怎可置身局外？说道：“我如不去，那就不好玩</p>
了。我的姓名身份，你们别跟外人说就是。”</p>
玄贞道人道：“倘若韦香主刮乔装改扮了，那就没人知道他在宫里办事……”</p>
韦小宝没听他说完，当时即拍手叫好，连称：“妙极，妙极！”这主意正投其所好，上</p>
门生事，本已是十分有趣，改装之后去生事，更是妙上加妙。</p>
众人本来都觉得若非韦香主率领，各人担的干系太人，见他如此热心，争着要去，自无</p>
异议。徐老头道：“大伙儿……大伙儿千万要小心。韦香主份……扮作什么人？”众人望着</p>
韦小宝，听他示下。</p>
韦小宝心想：“我扮个富家公子呢，还是扮个小叫他？”他在妓院之中，见到来嫖院的</p>
王孙公子衣饰华贵，向本甚是羡慕，一直没机会穿着，微一沉吟，从怀中摸出三张五百两银</p>
子的银票来，道：“这里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相烦哪一位大哥给我买些衣服。”</p>
众人都是微微一惊，几个人齐声道：“哪得着这许多银子？”韦小宝道：“我银子有的</p>
是，衣衫买得越贵越好，再买些珠宝戴了起来，谁也不知我是宫里的小……小太监了。”玄</p>
贞道人道：“韦香主说得是。高兄弟，你去买韦香主的衣衫。”</p>
韦小宝又取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道：“多花些银好了，不打紧。”旁人见这小小孩童</p>
身边银票极多，都暗暗称异，说什么也料想不到他屋里的银子竟有四十几万两之多。按照韦</p>
小宝本来牌气，身边便有二三两银子，也要花光了才舒服，可是四十几万两银子如何花用得</p>
掉？能够买些华贵衣服来穿戴穿戴，出出风头，当真机会难得，心里快活之极，见众人目瞪</p>
口呆，便又伸手入怀。</p>
他手伸出来时，掌中已有三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交给玄贞道人，道：“兄弟跟各位大</p>
哥今日初见，没什么孝敬。这些银子，是鞑子那里拿来的，都是不义……不义的银，请大伙</p>
儿帮着花用花用。”天地会规矩严明，不得胡乱取人财物，樊纲、高彦超待早已穿得久了，</p>
突见韦香主取出这许多银票，又言明是取自鞑子的不义之财，他既在清宫中当差，此言自然</p>
不假，各人情不自禁的都欢呼起来。</p>
玄贞道：“咱们要分头请人，今日是来不及了。韦香主，大伙儿在这里恭候大驾，不知</p>
你什么时刻能到？”韦小宝道：“上午我要当差，午后准到。”玄贞道：“很好。明日午</p>
后，咱们在这里会齐，然后同去跟那两个姓白的算帐。”</p>
当晚韦小宝便心痒难搔，在屋里跳上跳下，指手划脚。次日从上书房下来，便匆匆去珠</p>
宝店买了一只大翡翠戒指，又叫店中师傅在一顶缎帽上钉上一大块白玉，四颗浑圆明珠，这</p>
一来便花了四千多两银子。珠宝店见这位贵客是宫中太监，丝毫不以为奇，既是内宫来采购</p>
珠宝，众人再多十倍也是常事。</p>
韦小宝赶到回春堂药店，众人已在地窖中等候，说道已请了北京四位知名武师，同去作</p>
见证，每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谢礼。韦小宝心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四位武师非帮我</p>
们不可。只是二百两银子谢礼太少，最好送五百两。四位武师太少，最好请十六位。”</p>
高彦超取出衣服鞋袜给韦小宝换上，每件衣物都十分华贵，外面一件长袍是火狐皮的里</p>
子，在领口和衣袖外翻出油光滑亮的毛皮。高彦超道：“皮袍是叫他们连夜改小的，多给了</p>
三两六钱银子的工钱。”韦小宝连说：“不贵，不贵。”一件天青缎子的马褂，十粒扣子都</p>
是黄金打的，饶是如此，他给的银子还是一半也用不了。韦小宝在宫中住了将近一年，居移</p>
气，养移体，食用既好，见识又多，这半年来做了尚膳监的首脑，百余名太监给他差来差</p>
去，做首领早做得惯了。这时周身再一打扮，虽然颇有些暴发户的俗气，却也显得款式非</p>
凡，派头十足，与樊纲、高彦超等草莽豪杰大不相同。众人已安排了一乘轿子，等在门外，</p>
请韦小宝上轿，以防他改装之后在城里行走，撞见宫中太监或朝廷官员。</p>
一行人先到东城武胜镖局，和四位武师会齐。那四位武师第一位是北京潭腿门掌门人老</p>
武师马博仁，那是清真教门的；第二位跌要名医姚春，徐老头受了伤，便由他医治，此人既</p>
是名医，擒拿短打也是一绝；第三位是外号“虎面霸王”的雷一啸，铁布衫功夫大大有</p>
名，；第四位便是武胜镖局的总镖头金枪王武通。</p>
马博仁等四人早已得知天地会领头的韦香主年纪甚轻，一见之下，竟是这样一个豪富少</p>
年，都是十分诧异，但各人久仰陈近南的大名，心想天地会总舵主的弟子，年纪虽小，也必</p>
有惊人艺业，都不敢小觑了他。众人在镖局中喝茶，便同去杨柳胡同那姓白的二人驻足之</p>
处。韦小宝和马博仁、姚春三人坐轿，雷一啸与王武通骑马，余人步行相陪。玄贞道人、樊</p>
纲等都是成名人物，王武通要相借坐骑，但玄贞怕惹人注目，坚决不要。一行人来到杨柳胡</p>
同一座朱漆大门的宅第之外，高彦超正要上前打门，忽听门内传出隐隐哭声。众人一怔，只</p>
见大门外挂着两盏白色灯笼，却是家有丧事。高彦超轻叩门环，过了一会，大门打开，出来</p>
一名老管家。高彦超呈上备就的五张名帖，说道：“武胜镖局、潭腿门、天地会的几位朋</p>
友，前来拜会白大侠、白二侠。”那老管家听得“天地会”三字，又眉一竖，满脸怒容，向</p>
众人瞪了一眼，接过拜帖，一言不发的便走了进去。</p>
马博仁看书虽老，火气却是极大，登时忍不住生气，道：“这奴才好生无礼。”</p>
韦小宝道：“马老爷子的话一点不错。”他对沐王府的人毕竟甚是忌惮，只盼马博仁、</p>
王武通等人站定在自己一边，待会倘若动手，便可多有几个得力的帮手。</p>
隔了好一会，一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走了出来，身材甚高，披麻带孝，满身丧服，双眼</p>
红肿，兀自泪痕未干，抱拳说道：“韦香主、马老爷子、王总镖头，众位大驾光临，有失远</p>
迎。白寒枫有礼。”众人抱拳还礼。白寒枫让众人进厅。马博仁最是性急，问道：“白二侠</p>
身上有服，不知府上是哪一位过世了？”白寒枫道：“是家兄寒松不幸亡故。”马博跌足</p>
道：“可惜，可惜！白氏双子乃沐王府的英雄虎将，武林中大大有名，白侠正当英年，不知</p>
是得了什么疾病？”</p>
众人刚到厅中，还未坐定，白寒枫听了此言，陡是转过身来，双眼中如欲射出火光，厉</p>
声道：“马老爷子，在下敬你是武林前辈，以礼相待。你这般明知故问，是讥嘲于我吗？”</p>
他陡然发怒，韦小宝出其不意，不由得吃了一惊，退了一步。马博仁摸着白须，说道：</p>
“这可希奇了！老夫不知，这才相问，什么叫做明知故问？白二侠死了兄长，就算心中悲</p>
痛，也不能向我老头子发脾气啊！”白寒枫哼了一声，道：“请坐！”马博仁喃喃自语：</p>
“坐就坐罢！难道还怕了不成！”向韦小宝道：“韦香主，你请上座。”韦小宝道：“不，</p>
还是马老爷子上座！”</p>
白寒枫看了拜帖，知道来客之中有天地会的青木堂香主韦香主，万料不到这少年便是韦</p>
香主，心下又奇又怒，一伸手，便抓住韦小宝的左腕，喝道：“你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p>
这一抓之力劲道奇大，韦小宝奇痛彻骨，“啊”的一声，大叫出来，两道眼泪自然而然</p>
流下腮来。玄贞道人道：“上让是客，白二侠太也欺人！”伸指便往白寒枫胁下点去。</p>
白寒枫左手一挡，放开韦小宝手腕，退开一步，说道：“得罪了。”</p>
韦小宝愁眉苦脸，伸袖擦干了眼泪。白寒枫固是大出意料之外，马博仁、王武通，以及</p>
天地会中众人也都惊诧不置，眼见白寒枫这一抓手虽然手法凌厉，却也不是无可挡避。这韦</p>
香主身为陈近南的弟子，不但闪避不了，大叫之余兼且流泪，实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玄</p>
贞、樊纲、高彦超等人都面红过耳，甚感羞惭。白寒枫道：“对不住了！家兄不幸为天地会</p>
下毒手害死，在下心中悲痛……”</p>
他话未说完，众人纷道：“什么？”“什么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哪有此事？“决无</p>
此事。”</p>
白寒枫霍地站起，大声道：“你们说决无此事，难道我哥哥没有死吗？你们来，大家亲</p>
眼瞧瞧。”一伸手，又向韦小宝左臂抓去。</p>
这一次玄贞道人和樊纲都有了预备，白寒枫右臂甫动，二人一袭前胸，一袭后背，同时</p>
出手。白寒枫当即斜身拗步，又掌左右打出。玄贞左掌一抬，右掌以击了出去，樊纲却已和</p>
白寒枫交了一掌。白寒枫变招反点玄贞咽喉，玄贞侧身闪开。白寒枫厉声道：“我大哥已死</p>
在你们手里，我也不想活了。天地会的狗畜牲，一起上来便是。”</p>
跌打名医姚春双手一拦，说道：“且慢动手，这中间恐有误会。白二侠口口声声说道，</p>
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到底实情如何，且请说个明白。”</p>
白寒枫道：“你们来！”大踏步向内堂走去。</p>
众人心想已方人多，也不怕他有何阴谋诡计，都跟了进去。</p>
刚到天井之中，众人便都站定了，只见后厅是个灵堂，灵幔之后是口棺材，死人躺在棺</p>
材之上，露出半个头，一双脚。白寒枫掀起灵幔，大声叫道：“哥哥你死了没眼闭，兄弟好</p>
歹要杀几个天地会的狗畜牲，给你报仇。”他声音嘶哑，显是哭泣已久。韦小宝一见到死人</p>
面容，大吃一惊，那正是在苏北道上小饭店中见过的，那人以筷子击中吴三桂部属，武功高</p>
强，想不到竟会死在这里，随即想到对方少了一个厉害角色，惊奇之余，暗自宽心。</p>
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通四人走近前去。王武通和白寒枫有过一面之缘，叹道：</p>
“白大侠果真逝世，可惜！”姚春特别仔细，伸手去搭了搭死了腕脉。</p>
白寒枫冷笑道：“你若治得我哥哥还阳，我……我给你嗑一万二千个响头。”</p>
姚春叹了口气，道：“白二侠，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伤害白大侠的，果然是天地</p>
会的人？白二侠没弄错吗？”白寒枫叫道：“我……我弄错？我会弄错？”</p>
众人见他哀毁逾恒，足见手足之情极笃，都不禁为他难过，樊纲怒气也自平了，寻思：</p>
“他死了兄长，也难怪出手不知轻重。”</p>
白寒枫双手叉腰，在灵堂一站，大声道：“害死我哥哥的，是那平日在天桥上卖药的姓</p>
徐老嵌贼。这老嵌贼名叫徐天川，有个匪号叫作‘八臂猿猴’，乃是天地会青木堂有职司的</p>
人，是也不是？你们还能赖？”</p>
樊纲和玄贞等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伙人到杨柳胡同来，本是要向白氏兄弟问罪，质问</p>
他们为什么伤人，不料白氏兄弟中的大哥白寒松竟已死在徐天川手底。樊纲叹了口气，说</p>
道：“白老二，徐天川徐大哥是我们天地会的兄弟，原是不假，不过他……他……”白寒松</p>
厉声道：“他怎样？”樊纲道：“他已给你们打得重伤，奄奄一息，也不知这会儿是死是</p>
活。不瞒你说，我们今日到来，原是要来请问你们兄弟，干么将我们徐大哥打成这等模样，</p>
哪知道……想不到……唉……”</p>
白寒枫怒道：“别说这姓徐的老贼没死，就算他死了，这猪狗不如的老贼，也不配抵我</p>
哥哥的命。”樊纲也怒道：“你说话不干不净，像什么武林中好汉？依你说便要怎样？”</p>
白寒枫叫道：“我……我不知道！我要将你们天地会这批狗贼，一个个都宰成肉酱。我</p>
陪你们一起死，大伙儿都死了干净。”一转身，从死人身侧抽出一口钢刀，随即身子跃起，</p>
直如疯虎一般，挥刀虚劈，呼呼有声。</p>
天地会樊纲、玄贞等纷纷抽出所携兵刃，以备迎敌。韦小宝忙缩在高彦超身后。</p>
猛地里听得一声大吼：“不可动手！”声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只见“虎面霸王”</p>
雷一啸举起双手，挡在天地会众人之前，大声道：“白二侠，你要杀人，杀我好了！”这人</p>
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好，这么几声大喝，确有雷震之威。白寒枫心伤乃兄亡故，已有些神智</p>
失常，给他这么一喝，头脑略为清醒，说道：“我杀你干什么？我哥哥又不是给你杀的？”</p>
雷一啸道：“这些天地会的朋友，可也不是杀你哥哥之人。再说，普天下天地会的会众，少</p>
说也有二三十万，你杀行完么？”</p>
白寒枫一怔，大叫：“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一双是一双！”</p>
突然之间，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有十余骑马向这边驰来。姚春道：“只</p>
怕是官兵，大伙儿收起兵刃！”樊纲、玄贞等眼见雷一啸挡在身前，白寒枫不易扑过来挥刀</p>
伤人，便都收起了兵刃。白寒枫大声道：“便是天王老子到来，我也不怕。”</p>
马蹄声越来越近，奔入胡同，来到门口戛然而止，跟着便响起了门环击门之声。门外有</p>
人叫道：“白二弟，是我！”人影一晃，一人越墙而入，冲了进去。这人四十来岁年纪，神</p>
态威武，面色却是大变，颤声道：“果然……果然是白大弟……白大弟……”</p>
白寒枫抛下手中钢刀，迎了上去，叫道：“苏四哥，我哥哥……我哥哥……”一口气说</p>
不下去，放声大哭。</p>
马博仁、樊纲、玄贞等均想：“这人莫非是沐王府中的‘圣手居士’苏冈？”这时大门</p>
已开，涌进十几个人来，男女都有，冲到尸首之前，几个女子便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一个</p>
青年妇人是白寒松之妻，另一个是白寒枫之妻。</p>
樊纲、玄贞等都感尴尬，眼见这些人哭得死去活来。若再不走，待他们哭完，就算不动</p>
手，也免不了给臭骂一顿。韦小宝先前给白寒枫重重抓住手腕，此刻兀自疼痛，本来仗着人</p>
多，打定主意要叫玄贞，樊纲待人抓住了他，好歹也得在他屁股上踢***七八脚，为料对</p>
方人手越来越多，打起架来已占不到便宜，心中怦怦乱跳，见玄贞道我连使眼色，显是要脚</p>
底抹油，溜之大吉，此举正合心意，当即转身便走，说道：“大伙儿去买些元宝蜡烛，再来</p>
向死人磕头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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