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九州聚铁铸一字 百金立木招群魔（1 / 2）
十八少林僧和韦小宝、双儿二人下得锦绣峰来。澄心将经书还给韦小宝，问道：“施主</p>
是不是即回北京？”韦小宝道：“是。”澄心道：“我受玉林大师之嘱，护送施主平安回</p>
京。”韦小宝喜道：“那好极啦。我正担心这搜竹篙般的头陀死心不息，又来罗索。可是众</p>
位和我同行，行痴大师有人保护么。”澄心道：“施主放心，玉林大师另有安安排。”韦小</p>
宝这时对玉林大师这老尚已十分佩服，他闭目打坐，似乎天塌下来也不理，可是不动声色，</p>
暗中一切已布置得妥妥贴贴。</p>
既有少林十八罗汉护送，一路上自是没半点凶险，那身材高瘦的胖头陀固然没现身，连</p>
其余武林中人物也没撞见一个。</p>
不一日来到北京城外，十八少林曾和韦小宝行礼作别。澄心道：“施主已抵京城，老僧</p>
等告辞回寺。”韦小宝道：“众位大和尚，承你们不怕辛苦，一直送我到这里，我……我实</p>
在是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说着跪下磕头。澄心忙伸手扶起，说道：“施主一路之上，</p>
善加接待，我们从山西到北京，乃是游山玩水，何辛苦之有？”</p>
原来韦小宝一下五台山，便雇了十九辆大车，自己与双儿坐一辆，十八位少林僧各坐一</p>
辆，双命于八快马先行，早一日打前站，沿途定好客店，预备各茶、细点、素斋，无不极尽</p>
丰盛。每一处地方韦小宝大撒赏金，掌柜和店伙将十八位少林僧当作天神菩萨一般相待。少</p>
林僧清苦修持，原也不贪图这些饮食之欲，但见他相敬之意甚诚，自不免颇为喜悦。</p>
韦小宝虽然油腔滑调，言不由衷，但生性极爱朋友，和人结交，倒是一番真心。这一路</p>
和众僧谈谈说说，很是相得，陡然说要分手，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p>
澄心道：“善哉，善哉！小施主何必难过？他日若有缘法，请一到少林寺来叙叙。”韦</p>
小宝哽咽道：“那是一定要来的。”澄心和众僧作别而去。</p>
进得北京城时，天色已晚，不便进宫。韦小宝来到西直门一家大客店“如归客栈”，要</p>
了间上房，歇宿一宵后，明日去见康熙，奏明一切。</p>
寻思：“那瘦得要命的胖头陀拚命想夺我这部经书，说不定暗中还跟随着我。十八位少</p>
林和尚既去，他再来下手抢夺，我和双儿可抵挡不了。还是麻烦着一点儿，先将经书藏得好</p>
好的，明儿到宫里去带领大队侍卫来取，呈给小皇帝，这叫做‘万失一无’！”</p>
于是命于八备应用物事，遣出双儿，闩上了门。关窗之前，先查明窗外并无胖头陀窥</p>
探，这才用油布将那部《四十二章经》包好，拉开桌子，取出匕首，在桌子底下的砖墙割了</p>
一洞。那匕首削铁如泥，剖泥自是毫不费力。半经书放入墙洞，堆好砖块，取水化开大灰，</p>
糊上砖缝。石灰干后，若非故意去寻，决计不会发现。</p>
次日一早，命于八去套车，要先带双儿去吃一餐丰盛早点，摆摆阔绰，让这小丫头大开</p>
眼界，然后去买套太监衣帽，再进宫去。市上买太监衣帽，倒着实为难，如果买不到手，索</p>
性便穿上侍卫服色，再赶做一件黄马褂套上，那时候威风凛凛，大摇大摆的进宫，叫众侍</p>
卫，众太监瞧得目瞪口呆，岂不有趣？自己这御前侍卫副总管是皇上亲封，又不是假的？心</p>
道：“就是这个主意，还做什么劳什么的太监？老子穿黄马褂进宫便了。”</p>
和双儿上了骡车，弯了舌头，满口京腔，说道：“咱们先去西单老魁星馆，那儿的炸羊</p>
尾，羊肉饺子，还对付着可以。”车夫恭薛敬敬的应道：“是！”于八挺直腰板，坐在车夫</p>
之侧，说道：“嘿，应京城里连骡子也与众不同，这么大眼漆黑的叫骡，我们山西省就找不</p>
出一头来。”韦小宝功成回京，心下说不同的得意。</p>
那骡车行得一阵，忽然出了西直门。韦小宝道：“喂，是去西单哪，怎么出了城？”车</p>
夫道：“是，对不起哪，大爷！小人这口骡子有股倔脾气，走到了城门口，非得出城门去溜</p>
个圈儿不可。”韦小宝和双儿都笑了起来。于八道：“嘿，京城里连骡子也有官架子。”</p>
大车出城后径往北行，走了一里余，仍不回头，韦小宝心知事有蹊跷，喝道：“赶车</p>
的，你捣什么鬼？快回去！”车夫连声答应，大叫：“回头，得儿，呼，呼，得儿，转回</p>
头！”车夫鞭子劈拍乱挥，骡子却一股劲的往北，越奔越快。车夫破口大骂：“***臭骡</p>
子，我叫你回头！得儿，停住，停住！你***王八蛋骡子！”他越叫越急，那骡子却哪里</p>
肯停？</p>
便在此时，马蹄声响，两乘马从旁抢了上来，贴到骡车之旁。马上乘客是两名身材魁梧</p>
的汉子。</p>
韦小宝低声道：“动手！”双儿身子前探，伸指戳出，正中车夫后腰。他身子一晃，从</p>
车上摔了下去，大叫一声，给车旁马匹踹个正着。马上汉子飞身而起，坐在车夫位上。双儿</p>
又是伸指戳去。这人反手抓她手腕，双儿手掌翻过，拍向他面门。那汉子左掌格开，右手抓</p>
她肩头。两人拆了**招，骡子仍是发足急奔。左边马上乘客叫道：“怎么啦？闹什么玩意</p>
儿？”砰的一声响，车上汉子胸口被双儿右掌击中，飞身跌出。另一名汉子提鞭击来。双儿</p>
伸手抓住鞭子，顺手缠在车上，骡车正向前奔，急拉之下，那汉子立时摔下马来急忙撒手松</p>
鞭，哇哇大叫。</p>
双儿拿起骡子缰绳，她不会赶车，交在于八手里，说道：“你来赶车。”于八道：“我</p>
这个……这个不会。”韦小宝跃上车夫座位，接过僵绳，他也不会赶车，学着车夫“得儿，</p>
得儿”的叫了几声，左手松缰，右手紧缰，便如骑马一般，那骡子果然转过头来，又哪里有</p>
什么倔脾气了？</p>
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十几乘马赶来，韦小宝大惊，拉骡子往斜跟上冲去。追骑拨转马</p>
头，在后急跟。马快车慢，不多时，十余骑便将骡车团团围住。</p>
韦小宝见马上汉子各持兵刃，叫道：“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想拦路抢劫吗？”一</p>
名汉子笑道：“我们是请客使者，不是打劫的强盗。韦公子，我家主人请你去喝杯酒！”韦</p>
小宝一怔，问道：“你们主人是谁？”</p>
那汉子道：“公子见了，自然认得。我们主人如不是公子朋友，怎么请你去喝酒？”韦</p>
小宝见这些人古里古怪，多半不怀好意，叫道：“哪有这样请客的？劳驾，让道罢！”另一</p>
名大汉笑道：“让道便让道！”手起一刀，将骡头斩落，骡尸一歪，倒在地下，将骡车也带</p>
倒了。韦小宝和双儿急跃下地。双儿出手如风，只是敌人骑在马上，她身子又矮，打不到敌</p>
人，一指指接连戳去，不是戳瞎了马眼，便是戳中敌人腿上的穴道。</p>
一霎时这喧马嘶，乱成一团。几名汉子跃下马来，挥刀上前。双儿身手灵活之极，指东</p>
打西，打倒了七八名汉子。余下四五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p>
大道上一辆小车疾驰而来，车中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是自己人，别动手！”</p>
韦小宝一听到声音，心花怒入，叫道：“啊哈！我老婆来了！”</p>
双儿和众汉子当即停手罢斗。双儿大为惊疑，她可全没料到这位相公已娶了少奶奶。其</p>
时盛行早婚，男子十四五岁娶妻司空见惯，只是韦小宝从没向她说过已有妻子。</p>
小车驰到跟前，车中跃出一人，正是方怡。韦小宝满脸堆欢，迎上去拉住她手，说道：</p>
“好姊姊，我想死你啦，你去了哪里？”方怡微笑道：“慢慢再说。怎么你们打起架来？”</p>
眼见地下躺了多人，骡血洒了满地，颇感惊诧。</p>
一名汉子躬身道：“方姑娘，我们来邀请韦公子去喝酒，想是大伙儿礼数不周，得罪了</p>
公子。方姑娘亲自来请，再好也没有了。”方怡奇道：“这些人是你打倒的？你武功可大百</p>
了啊。”韦小宝道：“要长进也没这么快，是双儿姑娘为了保护我，小显身手。”</p>
方怡眼见双儿，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真不相信她武功如此高</p>
强，问道：“妹妹贵姓？“她在庄家之时，和双儿并未朝相，是以二人互不相识。</p>
双儿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婢子双儿，叩见少奶奶。”韦小宝哈哈大笑。方怡羞得满</p>
脸通红，急忙闪身，道：“你……你叫我甚么？我……我……不是的。”双儿站起身来，</p>
道：“相公说你是他的夫人，婢子服侍相公，自然叫你少奶奶了。”方怡向韦小宝狠狠白了</p>
一眼，说道：“这人满嘴胡说八道，莫信他的。你服侍他多久了？难道不知他脾气么？我是</p>
方姑娘。”双儿微微一笑，道：“那么现下暂且不叫，日后再叫好了。”方怡道：“日后再</p>
叫甚……”脸上又是一红，将最后一个“么”字缩了回去。</p>
双儿向韦小宝瞧去，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突然之间，她也是满脸飞红，却是想起</p>
在五台山上，他曾对胖头陀说自己是他老婆，原来他有个脾气，爱管年纪轻的姑娘叫老婆。</p>
待听他笑着又问：“我那小老婆呢？”双儿也不以为异。</p>
方怡又白了他一眼，道：“分别了这么久，一见面也不说正经的，尽耍贫嘴。”当即吩</p>
咐众汉子收拾动身。那些汉子给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由双儿一一解开。</p>
韦小宝笑道：“早知是你请你去喝酒，恨不得背上生两只翅膀来，飞来啦。”方怡又白</p>
了他一眼，道：“你早忘了我，自然想不到是我请你。”韦小宝心中甜甜的，道：“我怎么</p>
会有一刻忘了你？早知是你叫我啊，别说喝酒，就是喝马尿，喝毒药，那也是随传随到，没</p>
片刻停留。”方怡一双妙目凝视着他，道：“别说得这么好听，要是我请你去天涯海角喝毒</p>
药呢？”韦小宝见她说话时似笑非笑，朝日映照下艳丽难言，只觉全身暖洋洋地，道：“别</p>
说天涯海角，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去了。”方怡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p>
难追。”韦小宝一拍胸膛，大声道：“在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难追。”两人同时大笑。</p>
方怡命人牵一匹给韦小宝骑，让双儿坐了她的小车，自己乘马和韦小宝并骑而行，迎朝</p>
阳缓缓驰去，众汉言随后跟来。方怡道：“你本事也真大，掉了什么枪花，收了一个武功这</p>
等了得的小丫头？”韦小宝笑道：“哪里掉什么枪花了？是她心甘情愿跟我的。”</p>
韦小宝跟着问起沐剑剑、徐天川等人行踪，道：“在那鬼屋里，你给神龙教那些家伙擒</p>
住了，后来怎生脱险的？是庄家三少奶请人来救你们的吗？”方怡问道：“谁是庄家三少</p>
奶？”韦小宝道：“便是那庄子的主人。”方怡摇头，道：“庄子的主人？我们一直没见</p>
到。神龙教要找的是你，他们对你也没恶意，那章老三找你不到，就放了我们。小郡主他们</p>
就在前面，不久就会见到。”转过头来，微有嗔色，道：“你心中惦记的就只是小郡主，见</p>
面只这一会，已连问了七八次。”韦小宝笑道：“几时问了七八次啊？真是冤枉。倘若我见</p>
到她，没见到你，这时候我早问了七八十次啦。”方怡微笑道：“你就是生了十张嘴巴，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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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也来不及问七八十次。不过你啊，一张嘴巴比十张还要厉害。”</p>
两人谈谈说说，不多时已走了十余里，早绕过了北京城，一直是向东而行。韦小宝道：</p>
“快到了吗？”方怡愠道：“还远得很呢！你牵记小郡主，也不用这么性急，早知这样，让</p>
她来接你好得多了，也免得你牵肠挂肚的。”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以后我一句话也不</p>
问就是。”方怡道：“你嘴上不问，心里着急更加惹人生气。”她似乎醋意甚浓，韦小宝越</p>
听越高兴，笑道：“倘若我心里有半分着急，我不是你老公，是你儿子”方怡噗哧一笑，</p>
道：“乖……”脸上一红，下面“儿子”两字没说出口。</p>
行到中午时分，在镇上打了尖，一行人又向东行。韦小宝不敢再问要去何处，眼看离北</p>
京已远，今日无法赶回宫去见康熙，心想：“反正小玄子又没限我何时回报，就算我在五台</p>
山多耽搁了，又或者给胖子陀擒住不放，迟几日回宫，却有何妨？”</p>
一路上方怡跟他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当日在皇宫之中，两人虽同处一室，但多了个沐</p>
剑屏，方怡颇为妗持，此刻并骑徐行，却是笑语殷勤。余人甚是识趣，远远落在后面。韦小</p>
宝情窦初开，在皇宫中时叫她“老婆”，还是玩笑占了六成，轻薄讨便宜占了三成，只有一</p>
成才不隐隐约约的男女之意。此日别后重逢，见方怡一时轻嗔薄怒，一时柔语浅笑，不收得</p>
动情，见她骑了大半日马，双颊红晕，渗出细细的汗珠，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呆呆的瞧着，</p>
不由得痴了。</p>
方怡微笑问道：“你发什么呆？”韦小宝道：“好姊姊，你……你真是好看。我想……</p>
我想……”方怡道：“你想舒适？”韦小宝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方怡道：“正经的</p>
话，我不生气，不正经的，自然生气。你想生气？”韦小宝道：“我想，你倘若真的做了我</p>
老婆，我不知可有多开心。”</p>
方怡横了他一眼，板起了脸，转过头去。韦小宝急道：“好姊姊，你生气了么？”方怡</p>
道：“自然生气，生一百二十个气。”韦小宝道：“这话再正经也没有了，我……我是真心</p>
话。”方怡道：“在宫里时，我早发过誓，一辈子跟着你，服侍你，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你</p>
说这话，就是自己想变心？”</p>
韦小宝大喜，若不是两人都骑在马上，立时便一把将她抱住，亲亲她娇艳欲滴的面庞，</p>
当下伸出右手，拉住她左手，道：“我怎么会变心？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变心。”方怡道：</p>
“你说这话便是假的，一个人怎会有一千年，一万年好活，除非你是乌龟……”说到这</p>
“乌”字，嗤的一笑，转过了头，一只掌仍是让他握着。</p>
韦小宝握着她柔腻温软的手掌，心花怒放，笑道：“你待我这样好，我永远不会做小乌</p>
龟。”妻子偷汉，丈夫便做乌龟，这句自豪感方怡自也懂得。好俏脸一板，道：“没三句好</p>
话，狗嘴里就长不出象牙。”韦小宝笑道：“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辈子想见你老公</p>
嘴里长出象牙来，那可难得紧了。”方怡伏鞍而笑，左手紧紧握住了他手掌。</p>
两人一路说笑，傍晚时分，在一处大市镇的官店中宿了。次晨韦小宝命于八雇了一辆大</p>
车，和方怡并坐车中。两人说到情浓处，韦小宝搂住她腰，吻她面颊，方怡也不抗拒，可是</p>
再有非份逾越，却一概不准了。韦小宝于男女之事，原也似懂非懂，至此为止，已是大乐。</p>
只盼这辆大车如此不停行走，坐拥玉人，走到天涯海角，回过头来，又到彼端的天涯海角，</p>
天下的道路永远行走不完，就算走完了，走路再走几遍何妨？天天行了又宿，宿后又行，只</p>
怕方怡说已到了。</p>
身处柔乡中，什么皇帝的诏令，什么《四十二章经》，什么五台山老皇爷，尽数置之脑</p>
后，迷迷糊糊的不知时日之过。</p>
一日傍晚，车马到了大海之滨，方怡携着他手，走到海边，轻轻的道：“好弟弟，我和</p>
你驾船出洋，四海遨游，过神仙一般的日子，你说好不好？”说这话时，拉着他手，将头靠</p>
在他肩头，身子软软的，似已全无气力。</p>
韦小宝伸左手搂住她腰，防她摔倒，只觉她丝丝头发擦着自己面颊，腰肢细软，微微颤</p>
动，虽想坐船出海未免太过突兀，隐隐觉得有些大大不妥，但当时情景，这一个“不”字，</p>
又如何说得出口？</p>
海边停着一艘大船，船上水手见到方怡的下属手挥青巾，便放了一艘小船过来，先将韦</p>
小宝和方怡接上大船，再将余人陆续接上。于八见要上船，说道自己晕船，说什么也不肯出</p>
海。韦小宝也不勉强，赏了他一百两银子。于八千恩万谢的回山西去了。</p>
韦小宝进入船舵，只见舱内陈设富丽，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毡，桌上摆满茶果细点，便如</p>
王公大官之家的花厅一般，心想：“好姊姊待我这样，总有会有意害我。”船上两名仆人拿</p>
上热手巾，让二人擦脸，随即送上两碗面来。面上铺着一条条鸡丝，入口鲜美，滋味与寻常</p>
又是不同。只觉船身晃动，已然扬帆出海。</p>
舟中生涯，别有一番天地。方怡陪着他喝酒猜拳，言笑不禁，直到深夜，服侍他上床</p>
后，才到隔舱安睡，次日一早，又来帮他穿衣梳头。韦小宝心想：“她此刻还不知我不是太</p>
监，只道我们做夫妻毕竟是假的，甚么时候才跟她说穿。”</p>
舟行数日，这日两人依倚窗边，同观海上日出，眼见海面金蛇万道，奇丽莫名。方怡叹</p>
道：“当日我去行刺鞑子皇帝，只道定然命丧命宫中，哪知道老天爷保佑，竟会遇着了你，</p>
今日更同享此福。好弟弟，你的身世，我可一点也不明白，你怎么进宫，怎样学的武功？”</p>
韦小宝笑道：“我正想跟你说，就只怕吓你一跳，又怕你欢喜得晕了过去。”</p>
方怡又向他靠紧了些，低声道：“倘若我听了欢喜，那是取好，就算是我不爱听的，只</p>
要你说的是真话，那……那……我也是不在乎。”韦小宝道：“好姊姊，我就跟你说直话，</p>
我出生在扬州，妈妈是妓院里的。”方怡吃了一惊，颤声问道：“你妈妈在妓院里做事？是</p>
给人洗衣，烧饭，还是……还是扫地，斟茶？”</p>
韦小宝见她脸色大变，眼光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心只登时一片冰凉，知她对“妓院”十</p>
分鄙视，倘若直说自己母亲是妓女，只怕这一生之中，她永不会再对自己有半分尊重和亲热</p>
了，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我妈妈在妓院时不只六七岁，怎能给人洗衣烧饭？”</p>
方怡脸色稍和，道：“还只六七岁？”韦小宝顺口道：“鞑子进关后，在扬州杀了不少</p>
人，你是知道的了？”延挨时刻，想法子给母亲说得神气些，。方怡道：“是啊。”韦小宝</p>
道：“我外公是明朝大官，在扬州做官，鞑子攻破扬州，我外公抗敌而死。我妈妈那时是个</p>
小女孩，流落街头，扬州妓院有个豪富嫖客，见她可怜，把她收去做小丫头，一问之下，好</p>
生敬重我外公，便收了我妈妈做义女，带回家去，又做了千金小姐，后来嫁了我爸爸，他是</p>
扬州有名的富家公子。”方怡将信将疑，道：“原来如此。先前吓了我一跳，还道你妈沦落</p>
在妓院之中，给人做女佣，服侍那些不识羞耻，我尽可夫……坏女人。”</p>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中长大，从来不觉得自己妈妈是个“不识羞耻的坏女人”，听方怡这</p>
么说，不由得心中有气，暗道：“你沐王府的女人便很了不起吗？***，我瞧一般的是不</p>
识羞耻、人尽可什么的。”他原想将自己身世坦然相告，可甚么都说不出口了，索性信口胡</p>
吹，将扬州自己家中如何阔绰，说了个天花乱坠，但所说的厅堂方舍，家具摆设，不免还是</p>
丽春院中的格局。</p>
方怡也没留心去听，道：“你说一件事，怕我听了欢喜得晕了过去就是这些么？”韦小</p>
宝她迎头泼了盆冷水，又见她对自己的吹牛浑没在意，不禁兴味索然，自己不是太监的话也</p>
懒得说了，随口道：“就是这些了，原来你听了并不欢喜。”方怡淡淡的道：“我欢喜</p>
的。”这句话显然言不由衷。</p>
两人默默无言的相对片刻，忽见东北方出现一片陆地。座船正在直驶过去。方怡奇道：</p>
“咦，这是什么地方？”过了不了一个时辰，已然驶近，但见岸上树木苍翠，长长的海滩望</p>
不到尽头，尽是雪白细少。方怡道：“坐了这几日船，头也昏了，我们上去瞧瞧好不好？”</p>
韦小宝喜道：“好啊，好象是个大海岛，不知岛上有甚么好玩物事。”</p>
方怡将梢公叫进舱来，问他这岛叫甚么名字，有甚么特产。梢公道：“回姑娘话，这是</p>
东海中有名的神仙岛，听说岛上生有仙果，吃了长生不老。只不过有福之人才吃得着。姑娘</p>
和韦相公不妨上去碰碰运乞。”</p>
方怡点点头，待梢公出舱，轻轻的道：“长生不老，也不想了，眼前这等日子，就比做</p>
神仙还快活。”韦小形容词大喜，道：“我和你就在我岛上住一辈子，仙果什么的，也不打</p>
紧，只要你永远陪着我，我就是神仙。”方怡等待靠在他身边，柔声道：“我也一样。”</p>
两人坐小船上岸，脚下踏着海滩的细沙，鼻中闻到林中飘出来的阵阵花香，真觉是到了</p>
仙境。方怡道：“不知岛上有没有人住。”韦小宝笑道：“人是没有，却有个美貌无比的女</p>
仙，带了个小厮，到岛上来啦。”方怡嫣然一笑，道：“好弟弟，你是我的小厮，我是你的</p>
丫头。”韦小宝听到“丫头”两字，想起双儿，回头一望，不见她跟来，这些日来冷落了双</p>
儿，心下微感歉疚，但想她如跟在身后，自己不便跟方怡太过亲热，还是不跟来的好。</p>
两人携手入林，闻到花香浓郁异常。韦小宝道：“这花香得厉害，难道是仙花么？”向</p>
前走得几步，忽听草中簌簌有声，跟着眼前黄影闪动，七八条中间黑的毒蛇窜了出来。</p>
韦小宝叫道：“啊哟！”拉了方怡转身便走，只跨出一步，眼前又有七八条蛇挡路，全</p>
身血也似红，长舌吞吐，嗤嗤发声。这些蛇都是头作三角，显具剧毒。</p>
方怡挡在韦小宝身前，拔刀挥舞，叫道：“你快逃，我来挡住毒蛇！”韦小宝哪肯如此</p>
不顾义气，独自逃命？忙拔出匕首，道：“从这边走！”拉着方怡，斜刺奔出，跨得两步，</p>
头颈中一凉，一条毒蛇从树上挂了下来，缠住他头颈，只吓得他魂飞天外，大声惊叫。方怡</p>
忙伸手去拉蛇身。韦小宝叫道：“使不得！”那蛇转头来，一口咬住方怡手背，牢牢不放。</p>
韦小宝挥匕首，将蛇斩为两段，。便在此时，两人腿上脚上都已缠了毒蛇。韦小宝挥匕首去</p>
斩，只觉左腿一麻，已被毒蛇咬中。</p>
方怡抛去单刀，抱住了他，哭道：“我夫妻今日死在这里了。”韦小宝仗着匕首锋利，</p>
每一刀挥去，便斩断一条毒蛇。但林中毒蛇愈来愈多，两人挣扎着出林，身上已被咬伤了七</p>
八处。韦小宝只觉头晕目眩，渐渐昏迷，遥望海中，那艘小船正向大船驶去，相距已远。方</p>
怡叫了几声，船中水手却哪里听得到？</p>
方怡卷起韦小宝裤脚，俯身去吸他腿上蛇毒。韦小宝惊道：“不……不行！”</p>
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说道：“你们来这里来干甚么？不怕死么？”韦小宝回过头</p>
来，见是三名中年汉子，忙叫：“大叔救命，我们给蛇咬了。”一名汉子从怀中取出药饼，</p>
抛入嘴中一阵咀嚼，敷在韦小宝身上蛇咬之处。韦小宝道：“你……你先给她治。”这时自</p>
己双腿乌黑，已全无知觉。方怡接过药来，自行敷上伤口。</p>
韦小宝道：“好姊姊……”眼前一黑，咕呼一声，向后摔倒。</p>
待得醒转，只觉唇燥舌干，胸口剧痛，忍不住张口呻吟。听得有人说道：“好啦，我醒</p>
过来啦！”韦小宝缓缓睁眼，见有人拿了一碗药，喂到他嘴边。这药腥臭异常，他毫不犹豫</p>
便都喝了下去，入口奇苦，喝完药后，道：“多谢大叔救命，我……我那姊姊可没事吗？”</p>
那人道：“幸喜救得早，我们只须来迟得片刻，两个人都没命了。你们忒也大胆，怎地到这</p>
神仙岛来？”韦小宝听得方怡有救，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谢，这时才察觉自己睡在床上的</p>
被窝之中，全身衣服已然除去，双腿兀自麻木。</p>
那汉子相貌丑陋，满脸疤痕，但在韦小宝眼中，当真便如救命菩萨一般。他吁了口气，</p>
道：“船上水手说道，这岛上有仙果，吃了长后不老。”</p>
那汉子嘿的一笑，道：“倘若真有仙果，他们自己又不来采？”韦小宝叫道：“啊哟，</p>
这些水手不怀好意，船上我还有同伴，莫要……莫要着了歹人的道儿。大叔，请你想法子救</p>
她一救。”那丑汉道：“那船三天之前便已开了，却哪里找去？”韦小宝不解，茫然道：</p>
“三天之前？”那丑汉道：“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三夜，你多半不知道罢？”韦小宝想起双</p>
儿，她虽武功极高，可是茫茫大海之中，孤身一人，如何得脱众恶徒毒手，不由得大急。</p>
那丑汉安慰道：“此时着急也已无用，你好好休息。这岛上的毒蛇非同小可，至少要服</p>
药七日，方能消毒。”他问了韦小宝姓名，自称姓潘。</p>
到得第三日上，韦小宝已可起身，扶着墙壁慢慢行走。那姓潘的丑汉带了他去自方怡。</p>
原来她另有妇女照料，但她玉容憔悴，精神委顿。两人相见，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不收得</p>
抱着哭了起来。此后两人日间共处一室，说起毒蛇厉害，都是毛发直竖。</p>
到得第六日上，那姓潘的说道：“我们岛上的大夫陆先生出海回来了，我已邀他来给韦</p>
兄弟看看。”韦小宝谢了。不多时进来一人，四十岁年纪，文士打扮，神情和蔼可亲，问起</p>
韦小宝被毒蛇所噬经过，说道：“岛上居民身边都带有雄黄蛇药，就是将毒蛇放在身上，那</p>
蛇也立即逃去，决不敢咬人。”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潘大哥他们不怕。”陆先生</p>
给他看了伤，取出六颗药丸，道：“你服三颗，另三颗给你的同伴，每日服一颗。”韦小宝</p>
深深致谢，取出二百两银票，道：“一点儿医金，请先生别见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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