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1 / 2）
石阵外达尔巴和众蒙古武士、石阵内郭芙与武氏兄弟尽皆大惊，一齐抢前来救。达尔巴</p>
神力惊人，蒙古武士中也有数名高手，速芙与二武如何能敌？突见金轮法王摇摇幌幌的站起</p>
来，铁轮一摆，呛□□动人心魄，脸色惨白，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充满着凄怆惨厉之意，众</p>
人相顾骇然，都住足不前。</p>
金轮法王嘶哑着嗓子说道：“老纳生平与人对敌，从未受过半点微伤，今日居然自己伤</p>
了自己。”伸出大手往黄蓉背上抓去。</p>
杨过被他掌力震伤胸臆，爬在地下无力站起，眼见黄蓉危急，仍是横棒挥出，将他这一</p>
拿格开，但就是这么一用力，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黄蓉惨然道：“过儿，咱们认栽啦，不</p>
用再拚，你自己保重。”郭芙手提长剑，护在母亲身前。杨过低声道：“芙妹你快逃走，去</p>
跟你爹爹报信要紧。”</p>
郭芙心中昏乱，明知自己武艺低微，可怎舍得母亲而去？金轮法王铁轮微摆，撞正她手</p>
中长剑，当的一声，白光闪动，长剑□地飞起，落向林中。</p>
金轮法王正要推开郭芙去拿黄蓉，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且慢！”林中跃出一个青</p>
衫人影，伸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长剑，三个起伏，已奔到乱石堆中。金轮法王见此人面目可怖</p>
已极，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面貌，不禁一怔，喝问：“是谁？”</p>
那女子却不答话，俯身推过一块岩石，挡在他与黄蓉之间，说道：“你便是大名鼎鼎的金轮</p>
法王么？”她相貌虽丑，声音却甚是娇嫩。法王道：“不错，尊驾是谁？”那女子说道：</p>
“我是无名幼女，你自识不得我。”说着又将另一块岩石移动了三尺。</p>
此时日落西山，树林中一片朦胧，法王心念忽动，喝道：“你干甚么？”待要阻止她再</p>
移石块，那女子叫道：“角木蛟变亢金龙！”郭芙与三武都是一怔，心想：“她怎么也知石</p>
阵的变化？”但听她喝令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意，立时遵依搬动石块。四五块岩石一移，散</p>
乱的阵法又生变化。</p>
金轮法王又惊又怒，大喝道：“你这小女孩也敢来捣乱！”只听她又叫：“心月狐转房</p>
日兔”，“毕月乌移奎木狼”，“女土蝠进室火猪”，她所叫的都是二十八宿方位。郭芙与</p>
二武听她叫得头头是道，与黄蓉主持阵法时一般无异，心下大喜，奋力移动岩石，眼见又要</p>
将金轮法王困住。</p>
法王背上受了石块撞击，强运内力护住，一时虽不发作，其实内伤着实不轻，万万无力</p>
再起脚挑动石块，他知道只消再迟得片刻，便即陷身石阵，达尔巴徒有勇力，不明阵法，难</p>
以相救，见黄蓉正撑持着起身，兀自站立不定，只须踏上几步就可手到擒来，却也是自谋脱</p>
身要紧，当下铁轮虚幌，向武修文脑门击去。</p>
他受伤之后，手臂已全然酸软无力，便是举起铁轮也已十分勉强，武修文若是拔剑招</p>
架，反可将他铁轮击落脱手。但他威风凛凛，虽是虚招，瞧来仍是猛不可当，武修文那敢硬</p>
接，当即缩身入阵。</p>
金轮法王缓步退出石阵，呆立半晌，心中思潮起伏：“今日错过了这个良机，只怕日后</p>
再难相逢。难道老天当真护佑大宋，教我大事不成？中原武林中英才辈出，单是这几个青年</p>
男女，已是资兼文武，未易轻敌，我蒙藏豪杰之士，可是相形见绌了。”抚胸长叹，转头便</p>
走，走出十余步，突然间呛□一响，铁轮落地，身子摇幌。</p>
达尔巴大惊，大叫：“师父！”抢上扶住，忙问：“师父，你怎么啦？”金轮法王皱眉</p>
不语，伸手扶着他肩头，低声道：“可惜，可惜！走罢！”一名蒙古武士拉过坐骑。金轮法</p>
王重伤之后已无力上马，达尔巴左掌托住师父腰间，将他送上马背。一行人向东而去。</p>
青衫少女缓步走到杨过身旁，顿了一顿，慢慢弯腰，察看他的脸色，要瞧伤势如何。此</p>
时夜色已深，相距尺许也已瞧不清楚，她直凑到杨过脸边，但见他双目睁大，迷茫失神，面</p>
颊潮红，呼吸急促，显是伤得不轻。</p>
杨过昏迷中只见一对目光柔和的眼睛凑到自己脸前，就和小龙女平时瞧着自己的眼色那</p>
样，又是温柔，又是怜惜，当即张臂抱住她身子，叫道：“姑姑，过儿受了伤，你别走开了</p>
不理我。”</p>
青衫少女又羞又急，微微一挣。杨过胸口伤处立时剧痛，不禁“啊唷”一声。那少女不</p>
敢强挣，低声道：“我不是你姑姑，你放开我。”杨过凝视着她眼睛，哀求道：“姑姑，你</p>
别撇下我，我……我……我是你的过儿啊。”那少女心中一软，柔声道：“我不是你姑</p>
姑。”这时天色更加黑了，那少女一张可怖的丑脸全在黑暗中隐没，只一对眸子炯炯生光。</p>
杨过拉着她手，不住哀求：“是的，是的！你……你别再撇不我不理。”那少女给他抱住</p>
了。羞得全身发烧，不知如何是好。</p>
突然间杨过神志清明，惊觉眼前之人并非小龙女，失望已极，脑中天旋地转，便即昏了</p>
过去。</p>
那少女大惊，但见郭芙与二武均围着黄蓉慰问服侍，无人来理杨过，心想他受伤极重，</p>
若非服用师父秘制灵药，只怕有性命之忧，当下扶着他后腰，半拖半拉的走出石阵，又慢慢</p>
走出林外。瘦马甚有灵性，认得主人，奔近身来。那少女将杨过扶上马背，却不与他同乘，</p>
牵了马□步行。</p>
杨过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有时觉得身边的女子是小龙女，大喜而呼，有时却又发觉不</p>
是，全身如入冰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口腔中一阵清馨，透入胸间伤处，说不出</p>
的舒服受用，缓缓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惊，原来自己已睡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薄被，要待</p>
翻身坐起，突感胸骨剧痛，竟是动弹不得。</p>
转头只见窗边一个青衫少女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自写字。她背面向榻，瞧不见她相</p>
貌，但见她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再看四周时，见所处之地是间茅屋的斗室，板</p>
床木凳，俱皆简陋，四壁萧然，却是一应不染，清幽绝俗。床边竹几上并列着一张瑶琴，一</p>
管玉箫。</p>
他只记得在树林石阵中与金轮法王恶斗受伤，何以到了此处，脑中却尽是茫然一片；用</p>
心思索，隐约记得自己伏在马背，有人牵马护行，那人是个女子。此刻想来，依稀记得她背</p>
影便是眼前这少女。她这时正自专心致志的写字，但见她右臂轻轻摆动，姿式飘逸。室中寂</p>
静无声。较之先前石阵恶斗，竟似到了另一世界。他不敢出声打扰那少女，只是安安稳稳的</p>
躺着，正似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幕低垂，实不知人间何世。</p>
突然间心念一动，眼前这青衫少女，正是长安道上示警，后来与自己联手相救陆无双的</p>
那人，自忖与她无亲无故，怎么她对自己这么好法？不由得冲口而出，说道：“姊姊，原来</p>
又是你救了我性命。”</p>
那少女停笔不写，却不回头，柔声道：“也说不上救你性命，我恰好路过，见那西藏和</p>
尚甚是横蛮，你又受了伤……”说罢微微低头。杨过道：“姊姊，我……我……”中心感</p>
激，一时喉头哽咽，竟然说不出声来。那少女道：“你良心好，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别人，我</p>
碰上稍稍出了些力，却又算得甚么。”杨过道：“郭伯母于我有养育之恩，她有危难，我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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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尽力，但我和姊姊……”那少女道：“我不是说你郭伯母，是说陆无双陆家妹子。”</p>
陆无双这名字，杨过已有许久没曾想起，听她提及，忙问：“陆姑娘平安罢？她伤全好</p>
了？”那少女道：“多谢你挂怀，她伤口已然平复。你倒没忘了她。”杨过听她语气中与陆</p>
无双甚是亲密，问道：“不知姊姊跟陆姑娘怎生称呼？”</p>
那少女不答，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姊姊长、姊姊短的叫我，我年纪没你大。”顿</p>
了一顿，笑道：“也不知叫了人家几声『姑姑』呢，这时改口，只怕也已迟了。”</p>
杨过脸上一红，料想自己受伤昏迷之际定是将她错认了小龙女，不住的叫她“姑姑”，</p>
说不定还有甚么亲□之言、越礼之行，越想越是不安，期期艾艾的道：“你……你……不见</p>
怪罢？”那少女笑道：“我自是不会见怪，你安心在这儿养伤罢。等伤势好了，便去寻你姑</p>
姑。”又道：“别太担心了，终究找得到的。”这几句话温柔体贴，三分慈和中又带着三分</p>
的敬重，令人既安心，又愉悦，与他所识别的女子全不相同。她不似陆无双那么刁钻活泼，</p>
更不似郭芙那么骄肆自恣。耶律燕是豪爽不羁，完颜萍是楚楚可怜。至于小龙女，初时冷若</p>
冰霜，漠不关心，到后来却又是情之所锺，生死以之，乃是趋于极端的性儿。只有这位青衫</p>
少女却是斯文温雅，殷勤周至，知他记挂“姑姑”，就劝他好好养伤，痊愈后立即前去寻</p>
找。但觉和她相处，一切全是宁静平和。</p>
她说了这几句话，又提笔写字。杨过道：“姊姊，你贵姓？”那少女道：“你别问这个</p>
问那个的，还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要胡思乱想，内伤就好得快了。”杨过道：“好罢，其</p>
实我也明知是白问，你连脸也不让见，姓名更是不肯说的了。”那少女叹道：“我相貌很</p>
丑，你又不是没见过。”杨过道：“不，不！那是你戴了人皮面具。”那少女道：“若是我</p>
像你姑姑一般好看，我干么又要戴面具？”杨过听她称赞小龙女美貌，极是欢喜，问道：</p>
“你怎知我姑姑好看？你见过她么？”那少女道：“我没见过。但你这么魂牵梦萦的想念，</p>
她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了。”杨过叹道：“我想念她，倒也不是为了她美貌，就算她是天</p>
下第一丑人，我也一般想念。不过……不过要是你见了她，定会更加称赞。”</p>
这番话倘若给郭芙与陆无双听了，定要讥刺他几句，那少女却道：“定是这样。她不但</p>
美貌，待你更是好得不得了。”说着又伏案写字。</p>
杨过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忍不住又转头望着她苗条的身影，问道：“姊姊，你在写些</p>
甚么？这等要紧。”那少女道：“我在学写字。”杨过道：“你临甚么碑帖？”那少女道：</p>
“我的字写得难看极啦，怎说得上摹临碑帖？”杨过道：“你太谦啦，我猜定是好的。”那</p>
少女笑道：“咦，这可奇啦，你怎么又猜得出？”杨过道：“似你这等俊雅的人品，书法也</p>
定然俊雅的。姊姊，你写的字给我瞧瞧，好不好？”</p>
那少女又是轻轻一笑，道：“我的字是见不得人的，等你养好了伤，要请你教呢。”杨</p>
过暗叫：“惭愧。”不禁感激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写字，若没那些日子的用功，别说分</p>
辨书法美恶，连旁人写甚么字也不识得。</p>
他出了一会神，觉得胸口隐隐疼痛，当下潜运内功，气转百穴，渐渐的舒畅安适，竟自</p>
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天已昏黑，那少女在一张矮几上放了饭菜，端到他床上，服侍他吃</p>
饭。竹筷陶碗，虽是粗器，却都是全新的，纵然一物之微，看来也均用了一番心思。</p>
那菜肴也只平常的青菜豆腐、鸡蛋小鱼，但烹饪得甚是鲜美可口。杨过一口气吃了三大</p>
碗饭，连声赞美。那少女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明净的双眼中却露出欢喜</p>
的光芒。</p>
次日杨过的伤势又好了些。那少女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头，给他缝补衣服，将他一件破</p>
烂的长衫全都补好了。她提起那件长衫，说道：“似你这等人品，怎么故意穿得这般褴</p>
褛？”说着走出室去，棒了一疋青布进来，依着杨过原来的衣衫的样子裁剪起来。</p>
听她话声和身材举止，也不过十七八岁，但她对待杨过不但像是长姊视弟，直是母亲一</p>
般慈爱温柔。杨过丧母已久，时至今日，依稀又是当年孩提的光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诧</p>
异，忍不住问道：“姊姊，干么你待我怎么好？我实在是当不起。”那少女道：“做一件衣</p>
衫，那有甚么好了？你舍命救人，那才教不易呢。”</p>
这一日上午就这么静静过去。午后那少女又坐在桌边写字，杨过极想瞧瞧她到底写些甚</p>
么，但求了几次，那少女总是不肯。她写了约莫一个时辰，写一张，出一会神，随手撕去，</p>
又写一张，始终似乎写得不合意，随写随撕，瞧这情景，自不是钞录甚么武学谱笈，最后她</p>
叹了口气，不再写了，问道：“你想吃甚么东西，我给你做去。”</p>
杨过灵机一动，道：“就怕你太过费神了。”那少女道：“甚么啊？你说出来听听。”</p>
杨过道：“我想吃粽子。”那少女一怔，道：“裹几只粽子，又费甚么神了？我自己也想吃</p>
呢。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杨过道：“甚么都好。有得吃就心满意足了，那□还能这么挑</p>
剔？”</p>
当晚那少女果然裹了几只粽子给他作点心，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鲜肉，端的是</p>
美味无比，杨过一面吃，一面喝采不迭。</p>
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你真聪明，终于猜出了我的身世。”杨过心下奇怪：“我没</p>
猜啊！怎么猜出了你的身世？”但口中却说：“你怎知道？”那少女道：“我家乡江南的粽</p>
子天下驰名，你不说旁的，偏偏要吃粽子。”杨过回忆数年前在浙西遇到郭靖夫妇、与李莫</p>
愁争斗、又得欧阳锋收为义子等一连串事迹，始终想不起眼前这少女是谁。</p>
他要吃棕子，却是另有用意，快吃完时乘那少女不觉，在手掌心□暗藏一块，待她收拾</p>
碗筷出去，忙取过一条她做衫时留下的布线，一端黏了块粽子，掷出去黏住她撕破的碎纸，</p>
提回来一看，不由得一怔。原来纸上写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八个字。那是“诗经”</p>
中的两句，当年黄蓉曾教他读过，解说这两句的意思是：“既然见到了这男子，怎么我还会</p>
不快活？”杨过又掷出布线黏回一张，见纸上写的仍是这八个字，只是头上那个“既”字却</p>
已给撕去了一半。杨过心中怦怦乱跳，接连掷线收线，黏回来十多张碎纸片，但见纸上颠来</p>
倒去写的就只这八个字。细想其中深意，不由得痴了。</p>
忽听脚步声响，那少女回进室来。杨过忙将碎纸片在被窝中藏过。那少女将余下的碎纸</p>
搓成一团，拿到室外点火烧化了。</p>
杨过心想：“她写『既见君子』，这君子难道说的是我么？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几句，她</p>
瞧见我有甚么可欢喜的呢？再说，我这么乱七八糟，又是甚么狗屁君子了。若说不是我，这</p>
□又没旁人。”</p>
正自痴想，那少女回进室来，在窗边悄立片刻，吹灭了蜡烛。月光淡淡，从窗中照射进</p>
来，铺在地下。杨过叫道：“姊姊。”那少女却不答应，慢慢走了出去。</p>
过了半晌，只听室外箫声幽咽，从窗中送了进来。杨过曾见她用玉箫与李莫愁动手，武</p>
功甚是不弱，不意这管箫吹将起来却也这么好听。他在古墓之中，有时小龙女抚琴，他便伴</p>
在一旁，听她述说曲意，也算得粗解音律。这时辨出箫中吹的是“无射商”调子，却是一曲</p>
“淇奥”，这首琴曲温雅平和，杨过听过几遍，也并不喜爱。但听她吹的翻来覆去总是头上</p>
五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高或低，忽徐忽疾，</p>
始终是这五句的变化，却颇具缠绵之意。杨过知道这五句也出自“诗经”，是赞美一个男子</p>
像切蹉过的象牙那么雅致，像琢磨过的美玉那么和润。</p>
杨过听了良久，不禁低声吟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只吟得两句，突然箫声断</p>
绝。杨过一怔，暗悔唐突：“她吹箫是自舒其意，我出声低吟，显得明白了她的心思，那可</p>
太也无礼了。”</p>
次日清晨，那少女送早饭进来，只见杨过脸上戴了人皮面具，不禁一呆，笑道：“你怎</p>
么也戴这东西了？”杨过道：“这是你送给我的啊，你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我也就戴个面</p>
具。”那少女淡淡的道：“那也很好。”说了这句话后，放下早饭，转身出去，这天一直就</p>
没再跟他说话。</p>
杨过惴惴不安，生怕得罪了她，想要说几句话陪罪，她在室中却始终没再停留。到得晚</p>
间，那少女待杨过吃完了饭，进室来收拾碗筷，正要出去，杨过道：“姊姊，你的箫吹得真</p>
好听，再吹一曲，好不好？”</p>
那少女微一沉吟，道：“好的。”出室去取了玉箫，坐在杨过床前，幽幽吹了起来。这</p>
次吹的是一曲“迎仙客”，乃宾主酬答之乐，曲调也如是雍容揖让，肃接大宾。杨过心想：</p>
“原来你在箫声之中也带了面具，不肯透露心曲。”</p>
箫声中忽听得远处脚步声响，有人疾奔而来。那少女放下玉箫，走到门口，叫道：“表</p>
妹！”一人奔向屋前，气喘吁吁的道：“表姊，那女魔头查到了我的踪迹，正一路寻来，咱</p>
们快走！”杨过听话声正是陆无双，心下一喜，但随即听她说那女魔头即将追到，指的自是</p>
李莫愁，不由得暗暗吃惊，随即又想：“原来这位姑娘是媳妇儿的表姊。”</p>
只听那少女道：“有人受了伤，在这□养伤。”陆无双道：“是谁？”那少女道：“你</p>
的救命恩人。”陆无双叫道：“傻蛋！他……他在这□！”说着冲进门来。</p>
月光下只见她喜容满脸，叫道：“傻蛋，傻蛋！你怎么寻到了这□？这次可轮到你受伤</p>
啦。”杨过道：“媳妇……”只说出两个字，想起身旁那温雅端庄的青衫少女，登时不敢再</p>
开玩笑，当即缩住，转口问道：“李莫愁怎么又找上你了？”</p>
陆无双道：“那日酒楼上一战，你忽然走了，我表姊带我到这□养伤。其实我的伤早就</p>
没事啦，我气闷不过，出去□逛散心，当天就撞到了两名丐帮的化子，偷听到他们说大胜关</p>
在开甚么英雄大会。我便去大胜关瞧瞧热闹，那知这会已经散了。我怕表姊记挂，赶着回</p>
来，在前面镇上的茶馆外忽然见到了那女魔头的花驴，她驴子换了，金铃却没换……”说到</p>
这□，声音已不禁发颤，续道：“总算命不该绝，若是迎面撞上，表姊，傻蛋，这会儿可见</p>
你们不着啦。”</p>
杨过道：“这位姑娘是你表姊？多承她相救，可还没请教姓名。”那少女道：</p>
“我……”陆无双突然伸出双手，将杨过和那少女脸上的人皮面具同时拉脱，说道：“那魔</p>
头不久就要到来，你们两个还戴这劳什子干甚么？”</p>
杨过眼前斗然一亮，见那少女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微现</p>
□觏，虽不及小龙女那么清丽绝俗，却也是个极美的姑娘。</p>
陆无双道：“她是我表姊程英，桃花岛黄主的关门小弟子。”杨过作揖为礼，道：“程</p>
姑娘。”程英还礼，道：“杨少侠。”杨过心想：“怎么她小小年纪，竟是黄岛主的弟子？</p>
从郭伯母身上算起来，我岂不还矮了她一辈？”</p>
原来程英当日为李莫愁所擒，险遭毒手，适逢桃花岛岛主黄药师路过，救了她性命。黄</p>
药师自女儿嫁后，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年老孤单，自不免寂莫，这时见程英稚弱无依，不</p>
由得起了怜惜之心，治愈她伤毒之后便带在身边。程英服侍得他体贴入微，远胜当年娇憨顽</p>
皮、跳□不羁的黄蓉。黄药师由怜生爱，收了她为徒。程英聪明机智虽然远不及黄蓉，但她</p>
心细似发，从小处钻研，却也学到了黄药师不少本领。</p>
这一年她武功初成，禀明师父，北上找寻表妹，在关陕道上与杨过及陆无双相遇，途中</p>
示警、夜半救人，便都是她的手笔了。众少年合斗李莫愁后，她带同陆无双到这荒山中来结</p>
庐疗伤。日前陆无双独自出外，久久不归。程英记挂起来，出去找寻，却遇上黄蓉摆乱石阵</p>
与金轮法王相斗。这项奇门阵法她也跟黄药师学过，虽所知不多，学得却极细到，机缘巧</p>
合，将杨过救了回来。</p>
陆无双道：“这紧急关头，你两位还这般多礼干甚么？”杨过道：“李莫愁后来见到你</p>
了？”陆无双道：“你倒想得挺美！要是给她见到了，你又不来救我，我还能逃脱她的毒</p>
手？我一见到花驴颈中的金铃，立即躲在茶馆屋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得那魔头在向</p>
那茶馆掌柜的打听，有没见到两小姑娘，一个有点儿跛，另一个是个丑八怪。表姊，她说的</p>
是你，可不知道你恰好是丑八怪的对头，是位美人儿……”程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你别</p>
胡说，可让杨少侠笑话。”杨过道：“少侠甚么的称呼，可不敢当，你叫我杨过便是。”</p>
陆无双嗔道：“你一见我表姊，就服服贴贴的，连名带姓都说了，跟我却偏装神弄鬼的</p>
骗人。”杨过微笑道：“你叫我『傻蛋』，我便听你话做傻蛋，那还不够服服贴贴吗？”陆</p>
无双小嘴一撅，道：“慢慢再跟你算帐。”转头向程英道：“表姊，你带了这面具儿，常到</p>
镇上去买盐米物品，镇上的人都认得你。茶馆掌柜也决想不到李莫愁这样斯文美貌的出家人</p>
会不怀好意，自然跟她说了咱们的住处。那魔头谢了，又问镇上甚么地方可以借宿，便带了</p>
洪师姊去找宿处。她一向害人总是天刚亮时动手，算来还有三个时辰。”</p>
程英道：“是。那日这魔头到表妹家，便是寅末卯初时分。”三人说起当年李莫愁如何</p>
下毒手害死陆无双父母之事，才知三人幼时曾在嘉兴相会，程英和陆无双都还去过杨过所住</p>
的破窑，想到儿时居然曾有过这番遇合，心头不由得均是平添温馨之意。</p>
杨过道：“这魔头武功高强，就算我并未受伤，咱三个也是斗她不过的。还是外甥点灯</p>
笼，照旧，咱们这就溜之大吉罢。”程英点点头道：“眼下还有三个时辰。杨兄的坐骑脚力</p>
甚好，咱们立时就逃，那魔头未必追得上。”陆无双道：“傻蛋，你身上有伤，能骑马</p>
么？”杨过叹道：“不能骑也只得硬挺，总好过落在这魔头手中。”</p>
陆无双道：“咱们只一匹马。表姊，你陪傻蛋向西逃，我故布疑阵，引她往东追。”程</p>
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不，你陪杨兄。我跟李莫愁并无深仇大怨，纵然给她擒住，也不一</p>
定要伤我，你若落入她手，那可有得受的了。”陆无双道：“她冲着我而来，若见我和傻蛋</p>
在一起，岂非枉自累了他？”表姊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互推对方陪伴杨过逃走。</p>
杨过听了一会，甚是感动，心想这两位姑娘都是义气干云，危急之际甘心冒险来救我性</p>
命，纵然我给那魔头拿住害死，这一生一世也不算白活了。</p>
只听陆无双道：“傻蛋，你倒说一句，你要我表姊陪你逃呢，还是要我陪？”杨过还未</p>
回答，程英道：“你怎么傻蛋长、傻蛋短的，也不怕杨兄生气。”陆无双伸了伸舌头，笑</p>
道：“瞧你对他这般斯文体贴，傻兄定是要你陪的了。”她把“傻蛋”改称“傻兄”，算是</p>
个折衷。</p>
程英面色白晰，极易脸红，给她一说，登时羞得颜若玫瑰，微笑道：“人家叫你『媳妇</p>
儿』，可不是么？你媳妇儿不陪，那怎么成？”这一来可轮到陆无双脸红了，伸出双手去呵</p>
她□，程英转身便逃。霎时中小室中一片旖旎风光，三人倒不似初时那么害怕担忧了。</p>
杨过心想：“若要程姑娘陪我逃走，媳妇儿就有性命之忧。倘是媳妇儿陪我，程姑娘也</p>
是万分危险。”说道：“两位姑娘如此相待，实是感激无已。我说还是两位快些避开，让我</p>
在这□对付那魔头。我师父与她是师姊妹，她总得有几分香火之情，何况她怕我师父，谅她</p>
不敢对我如何……”他话未说完，陆无双已抢着道：“不行，不行。”</p>
杨过心想她二人也定然不肯弃己而逃，于是朗声道：“咱三人结伴同行，当真给那魔头</p>
追上时，三人拚一死战，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便了。”陆无双拍手道：“好，就是这样。”</p>
程英沉吟道：“那魔头来去如风，三人同行，定然给她追上。与其途中激战，不如就在</p>
这儿给她来个以逸待劳。”杨过道：“不错。姊姊会得奇门循甲之术，连那金轮法王尚且困</p>
住，赤练仙子未必就能破解。”此言一出，三人眼前登时现出一线光明。程英道：“那乱石</p>
阵是郭夫人布的，我乘势略加变化则可，要我自布一个却是万万无此大才，说不得，咱们尽</p>
人事以待天命便了。表妹，你来帮我。”杨过心想：“郭伯母教我阵法变化，仓卒之际，我</p>
只硬记得十来种，只能用来诱那生满了□的铁轮法王入阵，要阻挡这怨天愁地的李莫愁却是</p>
全无用处。这门功夫可繁难得紧，真要精熟，决非一年半载之功。程姑娘小小年纪，所学自</p>
然及不上郭伯母，她这话想来也非谦辞。但她布的阵势不论如何简陋，总是有胜于无。”</p>
表姊妹俩拿了铁铲锄头，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来。忙了一个多时辰，隐隐听得</p>
远处鸡鸣之声，程英满头大汗，眼见所布的土阵与黄蓉的乱石阵实在相差太远，心中暗自难</p>
过：“郭夫人之才真是胜我百胜。唉，想以此粗陋土阵挡住那赤练魔头，那当真是难上加难</p>
了。”她怕表妹与杨过气沮，也不明言。</p>
陆无双在月光下见表姊的脸色有异，知她实无把握，从怀中取出一册抄本，进屋去递给</p>
杨过，道：“傻蛋，这就是我师父的五毒秘传。”杨过见那本书封皮殷红如血，心中微微一</p>
凛。陆无双道：“我骗她说，这书给丐帮抢了去，待会我若给她拿住，定然给她搜出。你好</p>
生瞧一遍，记熟后就烧毁了罢。”她与杨过说话，从来就没正正经经，此时想到命在顷刻，</p>
却也没心情再说笑话了。杨过见她神色凄然，点头接过。</p>
陆无双又从怀□取出一块锦帕，低声道：“若你不幸落入那魔头手中，她要害你性命，</p>
你就拿出这块锦帕来给她。”杨过见那锦帕一面毛边，显是从甚么地方撕下来的，绣着的一</p>
朵红花也撕去了一半，不知她是何用意，愕然不接，问道：“这是甚么？”</p>
陆无双道：“是我托你交给她的，你答应么？”杨过点了点头，接过来放在枕边。陆无</p>
双却过来拿起，放入他怀中，低声道：“可别让我表姊知道。”突然间闻到他身上一股男子</p>
气息，想起关陕道上解衣接骨、同枕共榻种种情事，心中一荡，向他痴痴的望了一眼，转身</p>
出房。</p>
杨过见她这一回眸深情无限，心中也自怦怦跳动，打开那五毒秘传来看了几页，记住了</p>
五毒神掌与冰魄银针毒性的解法，心想：“两种解药都是极难制炼，但教今日不死，这两门</p>
解法日后总当有用。”</p>
忽听茅屋门呀的一声推开，抬起头来，只见程英双颊晕红，走近榻边，额边都是汗珠。</p>
她呼吸微见急促，说道：“杨兄，我在门外所布的土阵实在太也拙劣，殊难挡得住那赤练仙</p>
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递给了他，又道：“若是给她冲进屋来，你就拿这块帕子</p>
给她罢。”</p>
杨过见那锦帕也只半边，质地花纹与陆无双所给的一模一样，心下诧异，抬起头来，目</p>
光与她相接，灯下但见她泪眼盈盈、又羞又喜，正待相询，程英斗然间面红过耳，低声道：</p>
“千万别让我表妹知道。”说罢翩然而出。</p>
杨过从怀中取出陆无双的半边锦帕，拼在一起，这两个半块果然原是从一块锦帕撕开</p>
的，见帕子甚旧，白缎子已变淡黄，但所绣的红花却仍是娇艳欲滴。他望着这块破帕，知道</p>
中间定有深意，何以她二人各自给我半块？何以要我交给李莫愁？何以她二人又不欲对方知</p>
晓？而赠帕之际，何以二人均是满脸娇羞？</p>
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听得远处鸡声又起，接着幽幽咽咽的箫声响了起来，想是程英布</p>
阵已完，按箫以舒积郁，吹的是一曲“流波”，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p>
畅，无所挂怀的模样。杨过听了一会，低吟相和。</p>
陆无双坐在土堆之后，听着表姊与杨过箫歌相和，东方渐现黎明，心想：“师父转瞬即</p>
至，我的性命是挨不过这个时辰了。但盼师父见着锦帕，饶了表姊和他的性命，他二</p>
人……”陆无双本来刁钻尖刻，与表姊相处，程英从小就处处让她三分。但此刻临危，她竟</p>
一心一意盼望杨过平安无恙，心中对他情深一片，暗暗许愿，只要能逃得此难，就算与表姊</p>
结成鸳侣，自己也是死而无憾。</p>
正自出神，猛抬头，突见土堆外站着一个身穿黄衫的道姑，右手拂尘平举，衣襟飘风，</p>
正是师父李莫愁到了。</p>
陆无双心头大震，拔剑站起。李莫愁竟站着一动不动，只是侧耳倾听。</p>
原来她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p>
笙，这曲“流波”便是当年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p>
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伤痛难禁，忍不住纵声大哭。</p>
这一下斗放悲声，更是大出陆无双意料之外，她平素只见师父严唆凶杀，那□有半点柔</p>
软心肠？怎么明明是要来报怨杀人，竟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转，</p>
不禁也心感酸楚。</p>
李莫愁这么一哭，杨过和程英也自惊觉，歌声节拍便即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突然纵</p>
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p>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p>
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p>
箫歌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李莫愁此歌却词意悲切，声调更是哀怨，且节拍韵律与“流</p>
波”全然不同，歌声渐细，却是越细越高。程英心神微乱，竟顺着那“欢乐趣”三个字吹</p>
出，等她转到“离别苦”三字时，已不自禁的给她带去。她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p>
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在几</p>
边抚动瑶琴。杨过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势。只听得李莫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p>
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p>
程英吃了一惊，指法微乱，瑶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断。李莫愁长歌带哭，第三根</p>
“宫弦”再绝。程英的琴箫都是跟黄药师学的，虽遇明师，毕竟年幼，造诣尚浅。李莫愁本</p>
来乘着对方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眼见茅屋外的土阵看似乱七八糟，</p>
中间显是暗藏五行生克的变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内又曾累次中伏被创，不免心存忌惮，</p>
灵机一动，突然绕到左侧，高歌声中破壁而入。</p>
程英所布的土阵东一堆，西一堆，全都用以守住大门，却未想到茅屋墙壁不牢，给李莫</p>
愁绕开正路，双掌起处，推破土壁，攻了进来。陆无双大惊，提剑跟着奔进。</p>
杨过身上有伤，无法起身相抗，只有躺着不动。程英料知与李莫愁动手也是徒然送命，</p>
当下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气盎</p>
然。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杨大哥身边而死，却也不枉了。”目光斜向杨过</p>
瞧去。杨过对她微微一笑，程英心中愉乐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琴声更</p>
是洋洋洒洒，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p>
李莫愁脸上愁苦之色渐消，问陆无双道：“那书呢？到底是丐帮取去了不曾？”杨过将</p>
“五毒秘传”扔给了她，说道：“丐帮黄帮主、鲁帮主大仁大义，要这邪书何用？早就传下</p>
号令，帮众子弟，不得翻动此书一页。”李莫愁见书本完整无缺，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帮行</p>
事正派，律令严明，也许是真的未曾翻阅。</p>
杨过又从怀中取出两片半边锦帕，铺在床头几上，道：“这帕子请你一并取去罢！”李</p>
莫愁脸色大变，拂尘一挥，将两块帕子卷了过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心神</p>
不定。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不眼，都是脸上晕红，料不到对方竟将帕子给了杨过，而他却当面</p>
取了出来。</p>
这几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茅屋中本来一团肃杀之气，霎时间尽化</p>
为浓情密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弹得缠绵欢悦。</p>
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双手一阵急</p>
扯，往空抛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p>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p>
莫愁冷笑道：“顷刻之间，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这时</p>
琴上只□下两根琴弦，程英的琴艺本就平平，自已难成曲调。李莫愁道：“快弹几声凄伤之</p>
音！世间大苦，活着有何乐趣？”程英拨弦弹了两声，虽不成调，却仍是“桃之夭夭”的韵</p>
律。李莫愁道：“好，我先杀一人，瞧你悲不悲痛？”这一厉声断喝，又崩断了一根琴弦，</p>
举起拂尘，就要往陆无双头顶击下。</p>
杨过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于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英妹、</p>
双妹，你们过来。”程英和陆无双走到他床边。杨过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陆无双，笑</p>
道：“咱三个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却不强胜于这恶毒女子十倍？”陆无双笑</p>
道：“是啊，好傻蛋，你说的一点儿不错。”程英温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给杨过握住了手，</p>
都是心神俱醉。杨过却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着我。”但他强颜欢笑，双手轻轻</p>
将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p>
李莫愁心想：“这小子的话倒不错，他三人如此死了，确是胜过我活着。”寻思：“天</p>
下那有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们临死时伤心断肠。”于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p>
了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p>
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p>
杨过等三人四手相握，听了一阵，不自禁的心中哀伤。杨过内功较深，凝神不动，脸上</p>
犹带微笑；陆无双心肠刚硬，不易激动；程英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李莫愁的歌声越唱越</p>
低，到了后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p>
那赤练仙子只待三人同时掉泪，拂尘挥处，就要将他们一齐震死。正当歌声凄婉惨厉之</p>
极的当口，突听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来。</p>
歌声是女子口音，听来年纪已自不轻，但唱的却是天真烂漫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p>
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歌声中充满着欢乐，李莫愁</p>
的悲切之音登时受扰。但听她越唱越近，转了几转，从大门中走了进来，却是个蓬头觅服的</p>
中年女子，双眼圆睁，嘻嘻傻笑，手中拿着一柄烧火用的火叉。李莫愁吃了一惊：“怎么她</p>
轻轻易易的便绕过土堆，从大门中进来？若不是他三人一多，便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了。”</p>
她心有别念，歌声感人之力立减。</p>
程英见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师姊，这人要害我，你快帮我。”这蓬头女子正是曲傻</p>
姑。她甚实比程英低了一辈，年纪却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师姊。</p>
只听她拍手嘻笑，高唱儿歌，甚么“天上一颗星，地下骨零丁”，甚么“宝塔尖，冲破</p>
天”，一首首的唱了出来，有时歌词记错了，便东拉西扯的混在一起。李莫愁欲以悲苦之音</p>
相制，岂知傻姑浑浑噩噩，向来并没甚么愁苦烦恼，须知情由心生，心中既一片混沌，外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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