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离合无常（1 / 2）
（1）</p>
这段宁静平安也无多时。郭襄睡去不久，东边远远传来擦擦擦的踏雪之声，起落快捷。</p>
杨过站起身来，向东窗外望去。只见雪地里并肩走来两个老者，一胖一瘦，衣服褴褛，瞧模</p>
样是丐帮中人，劲风大雪之际，谅是要来歇足。杨过此时不愿见任何世人，对武林人物更是</p>
厌憎，转头道：“外边有人，你到里面床上睡着，假装生病。”小龙女抱起郭襄，依言走进</p>
内室躺在床上，扯过床边一张七孔八穿的狼皮盖在身上。</p>
杨过抓起一把柴灰，涂抹脸颊头颈，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又将玄铁剑藏入内室，耳听得</p>
两人走近，接着便来拍门。杨过将獐肉油腻在衣衫上一阵乱抹，装得像个猎人模样，这才过</p>
去开门。</p>
那肥胖老丐道：“山中遇上这场大雪，当真苦恼，还请官人行个方便，让叫化子借宿一</p>
宵。”杨过道：“小小猎户，老丈称甚么官人？尽管在此歇宿便是。”那肥老丐连声称谢。</p>
杨过心想自己曾在英雄会上大献身手，莫要被他们认出了，于是撕下两条烤熟的獐腿给了二</p>
人，说道：“乘着大雪正好多做些活，明儿一早便得去装机捉狐狸，我不陪你们啦。”胖老</p>
丐道：“小官人请便。”</p>
杨过粗声粗气的道：“大姐儿他妈，咳得好些了吗？”小龙女应道：“一变天，胸口更</p>
是发闷。”说着大声咳了一阵，伸手轻轻摇醒郭襄。女人咳声中夹着婴孩的哭叫，这一家三</p>
口的猎户真是像得不能再像。</p>
杨过走进内室，砰的一声掩上了板门，上床躺在小龙女身旁，心想：“这胖化子忒地面</p>
熟，似在甚么地方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p>
胖瘦二丐只道杨过真是荒山中的一个穷猎户，毫没在意，吃着獐腿，说起话来。瘦丐</p>
道：“终南山上大火烧通了天，想是已经得手。”胖丐笑道：“蒙古大军东征西讨，打遍天</p>
下无敌手，要剿灭全真教小小一群道士，便似踏死一窝蚂蚁。”瘦丐道：“但前几日金轮法</p>
王他们大败而回，那也是够狼狈了。”胖丐笑道：“这也好得很啊，好让四王子知道，要取</p>
中国锦绣江山，终究须靠中国人，单凭蒙古和西域的武士可不成。”瘦丐道：“彭长老，这</p>
次南派丐帮要是能起得成，蒙古皇帝要封你个甚么官啊？”</p>
杨过听到这里，猛地记起，这胖老丐曾在大胜关英雄会上见过，只是那时他披裘裹毡，</p>
穿的是蒙古人装束，时时在金轮法王耳畔低声献策的，便是此人，心想：“原来这两个家伙</p>
都是荬国贼，这就尽快除了，免得在这里打搅。”</p>
这胖老丐正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一的彭长老，早就降了蒙古。只听他笑道：“大汗许的</p>
是“镇南大将军”的官，可是常言道得好：讨饭三年，皇帝懒做。咱们丐帮里的人，还想做</p>
甚么官？”他话是这么说，语调中却显然满是热中和得意之情。瘦丐道：“做兄弟的先恭喜</p>
你了。”彭长老笑道：“这几年来你功劳不小，将来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份儿。”</p>
那瘦丐道：“做官我倒不想。只是你答应了的摄魂**，到底几时才传我啊？”彭长老</p>
道：“待南派丐帮正式起成，我一当上帮主，咱两个都空闲下来，我自便传你。”那瘦丐</p>
道：“你当上了南派丐帮的帮主，又封了大蒙古国镇南大将军的官，只有越来越忙，那里还</p>
会有甚么空闲？”彭长老笑道：“老弟，难道你还信不过做哥哥的么？”那瘦丐不再说话，</p>
鼻中哼了一声，显是不信。杨过心道：“天下只有一个丐帮，自来不分南北，他要起甚么南</p>
派丐帮，定是助蒙古人捣鬼。”</p>
只听那瘦丐又道：“彭长老，你答应了的东西，迟早得给。你老是推搪，好教人心灰意</p>
懒。”彭长老淡淡的道：“那你便怎样？”那瘦丐道：“我敢怎样？只是我武功低，胆子</p>
小，没一项绝技傍身，却跟着你去干这种欺瞒众兄弟的勾当，日后黄帮主、鲁帮主追究起</p>
来，我想想就吓得全身发抖，那还是乘早洗手不干的好。”杨过心想：“瘦老儿性命不要</p>
了，胆敢说这样的话？那彭长老既然胸怀大志，自然心狠手辣。你这人啊，当真是又奸又胡</p>
涂。”彭长老哈哈一笑，道：“这事慢慢商量，你别多心。”那瘦丐不语，隔了一会，说</p>
道：“小小一只獐腿吃不饱，我再去打些野味。”说着从壁上摘下弓箭，推门而出。</p>
杨过凑眼到板壁缝中张望，只见那瘦丐一出门，彭长老便闪身而起，拔出短刀，躲在门</p>
后，耳听得他脚步声向西远去，跟着也悄悄出门。杨过向小龙女笑道：“这两个奸徒要自相</p>
残杀，倒省了我一番手脚。那胖化子厉害得多，那瘦的决不是他的对手。”小龙女道：“最</p>
好两个都别回来，这木屋安安静静的，不要有人来打搅。”杨过道：“是啊。”突然压低声</p>
音道：“有脚步声。”只听西首有人沿着山腰绕到屋后。</p>
杨过微微一笑，道：“那瘦老儿回来想偷袭。”推窗轻轻跃出。果见那瘦丐矮着身子在</p>
壁缝中张望。他不见彭长老的影踪，似乎一时打不定主意。杨过走到他的身后，“嘻”的一</p>
声笑。</p>
那瘦丐出其不意，急忙回头，只道是彭长老到了身后，脸上充满了惊惧之色。杨过笑</p>
道：“别怕，别怕。”伸手点了他胸口、胁下、腿上三处穴道，将他提到门前，放眼尽是白</p>
茫茫的大雪，童心忽起，叫道：“龙儿，快来帮我堆雪人。”随手抄起地下白雪，堆在那瘦</p>
丐的身上。小龙女从屋中出来相助，两人嘻嘻哈哈的动手，没多久间，已将那瘦丐周身堆满</p>
白雪。这瘦丐除了一双眼珠尚可转动之外，成为一个肥胖臃肿的大雪人。</p>
杨过笑道：“这精瘦干枯的瘦老头儿，片刻之间便变得又肥又白。”小龙女笑道：“那</p>
个本来又肥又白的老头儿呢，你怎生给他变一变？”杨过尚未回答，听得远处脚步声响，低</p>
声道：“胖老儿回来啦，咱们躲起来。”两人回蓬屋中，带上了房门。小龙女摇动郭襄，让</p>
她哭叫，口中却不断安慰哄骗：“乖宝乖，别哭啦。”她一生从不作伪，这般精灵古怪柯勾</p>
当她想都没想过，只是眼见杨过喜欢，也就顺着他玩闹。</p>
()</p>
彭长老一路回来，一路察看雪地里的足印，眼见瘦老丐的足印去了又回，显是埋伏在木</p>
屋左近。他随着足印跟到木屋背后，又转到屋前。杨过和小龙女在板缝中向外张去，但见他</p>
矮身从窗孔中向屋内窥探，右手紧握单刀，全神戒备。</p>
瘦老丐身上寒冷彻骨，眼见彭长老站在自己身前始终不觉，只要伸手挥落，便能击中他</p>
要害，苦在身上三处要穴被点，半分动弹图得。</p>
彭长老见屋中无人，甚是奇怪，伸手推开了板门，正在猜想这瘦丐到了何处，忽听得远</p>
远传来脚步声。彭长老脸上肌肉一动，缩到板门背后，等那瘦丐回来。</p>
杨过和小龙女都觉奇怪，那瘦丐明明已成为雪人，怎么又有人来了？刚一沉吟，已听出</p>
来的共有两人，原来又有生客到了。彭长老耳音远逊，直到两人走近，方才惊觉。</p>
只听得屋外一人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山中遇雪，向施主求借一宿。”彭长老转身出</p>
来，见雪地里站着两个老僧，一个白眉长垂，神色慈祥，另一个身材矮小得多，留着一部苍</p>
髯，身披缁衣，虽在寒冬腊月，两人衣衫均甚单薄。</p>
彭长老一怔之间，杨过已从屋中出来，说道：“两位大和尚进来罢，谁还带着屋子走道</p>
呢？”便在此时，彭长老突然见到了瘦丐所变成的雪人，察看之下，便即认出，见他变得如</p>
此怪异，心下大是惊诧，转眼看杨过时，但见他神色如常，似是全然不知。</p>
杨过迎着两个老僧进来，寻思：“瞧这两个老和尚也非寻常之辈，尤其那黑衣僧相貌凶</p>
恶，眼发异光，只怕和这彭长老是一路。”说道：“大和尚，住便在此住，我们山里穷人，</p>
没床给你们睡，你两位吃不吃野味？”那白眉僧合十道：“罪过，罪过。我们带有干粮，不</p>
敢劳烦施主。”杨过道：“这个最好。”回进内室，在小龙女耳边低声道：“两个老和尚，</p>
看来是很强的高手。”小龙女一皱眉头，低声道：“世上恶人真多，便是在这深山之中，也</p>
教人不得清静。”</p>
杨过俯眼板壁缝中张望，只见白眉僧从背囊中取出四团炒面，交给黑衣僧两团，另两团</p>
自行缓缓嚼食。杨过心想：“这白眉老和尚神情慈和，举止安祥，当真似个有道高僧，可是</p>
世上面善心恶之辈正多，这彭长老何尝不是笑容可掬，和蔼得很？那黑衣僧的眼色却又如何</p>
这般凶恶？”</p>
正寻思间，忽听得呛啷啷两响，黑衣僧从怀中取出两件黑黝黝的铁铸之物。彭长老本来</p>
坐在凳上，立即跃起，手按刀柄。黑衣僧对他毫不理睬，喀喀两响，将一件黑物扣在自己脚</p>
上，原来是副铁铐，另一副铁铐则扣上了自己双手。杨过和彭长老都诧异万分，猜不透他自</p>
铐手足是何用意，但这么一来，对他的提防之心便减了几分。</p>
那白眉僧脸上大有关怀之色，低声道：“又要发作么？”黑衣僧道：“弟子一路上老是</p>
觉得不对，只怕又要发作。”突然间跪倒在地，双手合十，说道：“求佛祖慈悲。”他说了</p>
那句话后，低首缩身，一动不动的跪着，过了一会，身子轻轻颤抖，口中喘气，渐喘渐响，</p>
到后来竟如牛吼一般，连木屋的板壁也被吼声震动，篷头白雪扑蔌蔌地掉将下来。彭长老固</p>
是惊得心中怦怦而跳，杨过和小龙女也相顾骇然，不知这和尚干些甚么，从吼声听来，似乎</p>
他身上正经受莫大的苦楚。杨过本来对他颇怀敌意，这时却不自禁的起了怜悯之心，暗想：</p>
“不知他得了甚么怪病，何以那白眉老僧毫不理会？”</p>
再过片刻，黑衣僧的吼声更加急促，直似上气不接下气。那白眉僧缓缓的道：“不应作</p>
而作，应作而不作，悔恼火所烧，证觉自此始......”这几句偈语轻轻说来，虽在黑衣僧牛</p>
吼一般的喘息之中，仍令人听得清清楚楚。杨过吃了一惊：“这老和尚内功如此深厚，当世</p>
不知有谁能及？”只听白眉僧继续念偈：“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复忧，如是心安乐，不应常</p>
念着。不以心悔故，不作而能作，诸恶事已作，不能令不作。”</p>
他念完偈后，黑衣僧喘声顿歇，呆呆思索，低声念道：“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复</p>
忧......师父，弟子深知过往种种，俱是罪孽，烦恼痛恨，不能自已。弟子便是想着“诸恶</p>
事已作，不能令不作。”心中始终不得安乐，如何是好？”白眉僧道：“行事而能生悔，本</p>
为难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p>
杨过听到这里，猛地想起：“郭伯伯给我取名一个过“过”字，表字“改之”，说是</p>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的意思。难道这位老和尚是圣僧，今日是来点化我吗？”</p>
黑衣僧道：“弟子恶根难除。十年之前，弟子皈依吾师座下已久，仍然出手伤了三人。</p>
今日身内血煎如沸，难以自制，只怕又要犯下大罪，求吾师慈悲，将弟子双手割去了罢。”</p>
白眉僧道：“善哉善哉！我能替你割去双手，你心中的恶念，却须你自行除去。若是恶念不</p>
去，手足纵断，有何辅益？”黑衣僧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突然痛哭失声，说道：“师父诸般</p>
开导，弟子总是不能除去恶念。”</p>
白眉僧喟然长叹，说道：“你心中充满憎恨，虽知过去行为差失，只因少了仁爱，总是</p>
恶念难除。我说个“佛说鹿母经”的故事给你听听。”黑衣僧道：“弟子恭聆。”说着盘膝</p>
坐下。杨过和小龙女隔着板壁，也是默然静听。</p>
白眉僧道：“从前有只母鹿，生了两只小鹿。母鹿不慎为猎人所掳，猎人便欲杀却。母</p>
鹿叩头哀求，说道：“我生二子，幼小无知，不会寻觅水草，乞假片时，使我告知孩儿觅食</p>
之法，决当回来就死。”猎人不许。母鹿苦苦哀告，猎人心动，纵之使去。”</p>
“母鹿寻到二子，低头鸣吟，舔子身体，心中又喜又悲，向二子说道：“一切恩爱会，</p>
皆由因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今我为尔母，恒恐不自保，生死多畏惧，命危于晨</p>
露。”二鹿幼小，不明其意。于是母鹿带了二子，指点美好水草，涕泪交流，说道：“吾期</p>
行不遇，误坠猎者手；即当临屠割，碎身化糜朽。念汝求哀来，今当还就死；怜汝小早孤，</p>
努力活自己。””</p>
小龙女听到这里，念及自己命不长久，想着“生死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怜汝小早</p>
孤，努力活自己”这几句话，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杨过明知白眉僧说的只是佛家寓，但其</p>
中所述母子亲情悲切深挚，也是大为感动。</p>
只听白眉僧继续讲道：“母鹿说完，便和小鹿分别。二子鸣啼，悲泣恋藐，从后紧紧跟</p>
随，虽然幼小奔跑不快，还是跌倒了重又爬起，不肯离开母亲。母鹿停步，回头说道：“儿</p>
啊！你们不可跟来，如给猎人见到，母子一同毕命。我是甘心就死，只是哀怜你们稚弱。世</p>
间无常，皆有别离。我自薄命，使你们从小便没了母亲。”说毕，便奔到猎人身前。两小鹿</p>
孺慕心切，不畏猎人弓箭，遍寻而至。”</p>
“猎人见母鹿笃信死义，舍身守誓，志节丹诚，人所不及；又见三鹿母子难分难舍，悯</p>
然惘伤，便放鹿不杀。三鹿悲喜，鸣声咻咻，以谢猎者。猎人将此事禀报国王，举国赞叹，</p>
为止杀猎恶行。”</p>
()</p>
黑衣僧听了这故事，泪流满面，说道：“此鹿全信重义，母慈子孝，非弟子所能及于万</p>
一。”白眉僧道：“慈心一起，杀业即消。”说着向身旁的彭长老望了一眼，似乎也有向他</p>
开导之意。黑衣僧应道：“是！”白眉僧道：“若要补过，唯有行善。与其痛悔过去不应作</p>
之事，不如今后多作应作之举。”说着微微叹息，道：“便是我，一生之中，何尝不是做了</p>
许多错事。”说着闭目沉思。</p>
黑衣僧若有所悟，但心中烦躁，总是难以克制，抬起头来，只见彭长老笑咪咪的凝望自</p>
己，眼中似发光芒。黑衣僧一怔，觉得曾在甚么地方和此人会过，又觉得他这眼色瞧得自己</p>
极不舒服，当即转头避开，但过不片刻，忍不住又去望了他一眼。彭长老笑道：“下得好大</p>
的雪啊，是不是？”黑衣僧道：“是，好大的雪。”彭长老道：“来，咱们去瞧瞧雪景。”</p>
说着推开了板门。黑衣僧道：“好，去瞧瞧雪景。”站起身来，和他并肩站在门口。杨过虽</p>
隔着板壁，也觉彭长老眼光甚是特异，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p>
彭长老道：“你师父说得好，杀人是万万不可的，但你全身劲力充溢，若不和人动手，</p>
心里便十分难过，是不是啊？”黑衣僧迷迷糊糊的应道：“是啊！”彭长老道：“你不妨发</p>
掌击这雪人，打它，那可没有罪孽。”黑衣僧望着雪人，双臂举起，跃跃欲试。这时离二僧</p>
到来之时已隔了小半时辰，瘦丐身上又堆了一层白雪，连得他双眼也皆掩没。彭长老道：</p>
“你双掌齐发，打这个雪人，打啊！打啊！打啊！”语音柔和，充满了劝诱之意。黑衣僧运</p>
劲于臂，说道：“好，我打！”</p>
白眉僧抬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杀机既起，业障即生。”</p>
但听得砰的一声响，黑衣僧双掌击出，白雪纷纷。那瘦丐身上中掌，震松穴道，“啊”</p>
的一声大叫，声音凄厉，远远传了出去。小龙女轻声低呼，伸手抓住杨过手掌。</p>
黑衣僧大吃一惊，叫道：“雪里有人！”白眉僧急忙奔出，俯身察看，那瘦丐中了黑衣</p>
僧这一下功力深厚之极的铁掌，早已毙命。黑衣僧神不守舍，呆在当地。</p>
彭长老故作惊奇，说道：“这人也真奇怪，躲在雪里干什么？咦，怎么他手中还拿着刀</p>
子？”他以“摄魂**”唆使黑衣僧杀了瘦丐，心中自是得意，但也不禁奇怪：“这厮居然</p>
有这等耐力，躲在雪中毫不动弹。难道白雪塞耳，竟没听到我叫人出掌搏击吗？”</p>
黑衣僧只叫：“师父！”瞪目呆视。白眉僧道：“冤孽，冤孽。此人非你所杀，可也是</p>
你所杀。”黑衣僧伏在雪地之中，颤声道：“弟子不懂。”白眉僧道：“你只道这是雪人，</p>
原无伤人之意。但你掌力猛恶，击掌之际，难道竟无杀人之心么？”黑衣僧道：“弟子确有</p>
杀人之心。”</p>
白眉僧望着彭长老，目不转睛的瞧了一会，目光甚是柔和，充满了悲悯之意，便只这么</p>
一瞧，彭长老的“摄魂**”竟尔消于无形。黑衣僧突然叫了出来：“你......你是丐帮的</p>
长老，我记起来了！”彭长老脸上笑咪咪的神色于刹那间不见，眉宇间洋溢乖戾之气，说</p>
道：“你是铁掌帮的裘帮主啊，怎地做了和尚？”</p>
这黑衣僧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当日在华山绝顶顿悟前非，皈依一灯大师座下为僧。</p>
这位白眉老僧，便是与王重阳、黄药师、欧阳锋、及洪七公齐名的一灯大师。裘千仞受剃度</p>
后法名慈恩，诚心皈佛，努力修为，只是往日作孽太多，心中恶根难以尽除，遇到外诱极强</p>
之际，不免出手伤人，因此打造了两付铁铐，每当心中烦躁，便自铐手足，以制恶行。这一</p>
日一灯大师在湖广南路隐居之接到弟子朱子柳求救的书信，于是带同慈恩前往绝情谷去。那</p>
知在这深山中遇到彭长老，慈恩却无意间杀了一人。</p>
慈恩出家以来，十余年中虽有违犯戒律，但杀害人命却是第一次，一时心中迷惘无依，</p>
只觉过去十余年的修为顷刻间尽付东流。他狠狠瞪着彭长老，眼中如要喷出烈火。</p>
一灯大师知道此时已到紧急关头，如以武功制住他不许动手，他心中恶念越积越重，终</p>
有一日堤防溃决，一发而不可收拾，只有盼他善念滋长，恶念渐消，方能入于证道之境。他</p>
站在慈恩身旁，轻轻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直念到七八十声，慈恩的目光才离开</p>
彭长老身上，回进木屋坐倒，又喘起来。</p>
彭长老早知裘千仞武功卓绝，却不认得一灯大师，但见他白眉如雪，是个行将就木的衰</p>
僧，浑不放在意下，本想只消以“摄魂**”制住裘千仞，便可以为所欲为，那知一灯的目</p>
光射来，自己心头便如有千斤重压，再也施展不出法术，这一来登时心惊胆战，倘若发足逃</p>
走，这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功异常了得，雪地中足迹清楚，那是决计逃不了的，</p>
只盼他肯听白眉老和尚劝人为善的话，不来跟自己为难。他缩在屋角，心中惴惴不安。慈恩</p>
喘气渐急，他一颗心也是越跳越快。</p>
杨过听一灯讲了三鹿的故事，想起有生之物莫不乐生恶死，那瘦丐虽然行止邪恶，死有</p>
余辜，但突然间惨遭不幸，却也颇为怃然，又见慈恩掌力大得异乎寻常，暗想这和尚不知是</p>
谁，竟有如此高强武功？</p>
但听得慈恩呼呼喘气，大声道：“师父，我生来是恶人，上天不容我悔过。我虽无意杀</p>
人，终究免不了伤人性命，我不做和尚啦！”一灯道：“罪过，罪过！我再说段佛经给你</p>
听。”慈恩粗声道：“还听甚么佛经？你骗了我十多年，我再也不信你啦。”格喇、格喇两</p>
声，手足铁铐上所连的铁链先后崩断。一灯柔声道：“慈恩，已作莫忧，勿须烦恼。”</p>
慈恩站起身来，向一灯摇了摇头，蓦地里转身，对彭长老胸口双掌推出，砰的一声巨</p>
响，彭长老撞穿板壁，飞了出去。在这铁掌挥击之下，自是筋折骨断，便有十条性命也活不</p>
成了。</p>
杨过和小龙女听得巨响，吓了一跳，携手从内室出来，只见慈恩双臂高举，目露凶光，</p>
高声喝道：“你们瞧甚么？今日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要大开杀戒了。”说着运劲于臂，便</p>
要使铁掌功拍出。</p>
一灯大师走到门口，挡到杨龙二人身前，盘膝往地下一坐，口宣佛号，说道：“迷途未</p>
远，犹可知返。慈恩，你当真要沉沦于万劫不复之境么？”慈恩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p>
混乱已极，善念和恶念不住交战。此日他在雪地里行走时胸间已万分烦躁，待得给“摄魂大</p>
法”一搅，又连杀两人，再也难以自制。眼中望将出来，一灯大师一时是救助自己的恩师，</p>
一时却成为专跟自己作对的大仇人。</p>
如此僵立片刻，心中恶念越来越盛，突然间呼的一声，出掌向一灯大师劈去。一灯举手</p>
斜立胸口，身子微晃，挡了这一掌。慈恩怒道：“你定是要和我过不去！”左手又是一掌，</p>
一灯大师伸手招架，仍不还招。慈恩怒道：“你假惺惺作甚？你不还手，枉自送了性命，可</p>
别怨我！”</p>
(4)</p>
他虽神智混乱，这几句话却说得不错，他的铁掌功夫和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各擅胜场，当</p>
年本在武林齐名。一灯的佛学修为做他师父而有余，说到武功，要是出一阳指全力周旋，或</p>
可胜得一招半式，掌上功夫却有所不及，这般只挨打而不还手，时候稍久，纵不送命，也必</p>
重伤。可是一灯抱着舍身度人的大愿大勇，宁受铁掌擅击之祸，也决不还手，只盼他终于悔</p>
悟。这并非比拚武功内力，却是善念和恶念之争。</p>
杨过和小龙女眼见慈恩的铁掌有如斧钺般一掌掌向一灯劈去，劈到第十四掌时，一灯</p>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慈恩一怔，喝道：“你还不还手么？”一灯柔声道：</p>
“我何必还手？我打胜你有什么用？你打胜我有什么用？须得胜过自己、克制自己！”慈恩</p>
一愣，喃喃的道：“要胜过自己，克制自己！”</p>
一灯大师这几句话，便如雷震一般，轰到了杨过心里，暗想：“要胜过自己的任性，要</p>
克制自己的妄念，确比胜过强敌难得多。这位高僧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却见慈恩双掌在空</p>
中稍作停留，终于呼的一声又拍了出去。一灯身子摇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白髯和僧袍上</p>
全染满了。</p>
杨过见他接招的手法和耐力，知他武功决不在黑衣僧之下，但这般一昧挨打，便是铁石</p>
身躯终于也会毁了。这时他对一灯已然钦佩无已，明知他要舍身点化恶人，但决不能任他如</p>
此丧命，心想自己单掌之力，挡不了黑衣僧的铁掌，回身提起玄铁重剑，绕过一灯身侧，待</p>
慈恩又挥掌拍出，便挺剑直刺。</p>
玄铁剑激起劲风，和慈恩的掌风一撞，两人身子都是微微一摇。</p>
慈恩“咦”的一声，万万想不到荒山中一个青年猎人竟有如此高强武功。一灯大师瞧了</p>
杨过一眼，也十分诧异。慈恩厉声喝道：“你是谁？干甚么？”杨过道：“尊师好言相劝，</p>
大师何以执迷不悟？不听金玉良言，已是不该，反而以怨报德，竟向尊师下毒手，如此为</p>
人，岂非禽兽不如？”慈恩大怒，喝道：“你也是丐帮的？跟那个鬼鬼祟祟的长老是一路的</p>
么？”杨过笑道：“这二人是丐帮败类，大师除恶即是行善，何必自悔？”慈恩一怔，自言</p>
自语：“除恶即是行善......除恶即是行善......”</p>
杨过隔着板壁听他师徒二人对答，已隐约明白了他的心事，知他因悔生恨，恶念横起，</p>
又道：“那二人是丐帮叛徒，意引狼入室，将我大汉河山出荬于异族。大师杀此二人，实是</p>
莫大功德。这二人不死，不知有多少善男信女家破人亡。我佛虽然慈悲，但遇到邪魔外道，</p>
不也要大显神通将之驱灭么？”</p>
杨过所知的佛学尽此而已，实是浅薄之至，但慈恩听来却极为入耳。他缓缓放下手掌，</p>
一转念间，猛地想起自己昔日也曾受大金之封，也曾相助异族侵夺大宋江山，杨过这几句话</p>
无异是痛斥自己之非，突然提掌向他劈去，喝道：“小畜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p>
这一掌既快且狠，杨过只道已用言语打动了他，那料他竟会忽地发难，霎时间掌风及</p>
胸，危急中不及运劲相抗，索性顺着他掌力纵身后跃，砰嘭格喇两声响，木屋板壁撞破了一</p>
个大洞，杨过飞身到了屋外。一灯大师大吃一惊，暗道：“难道这少年便也如此丧命？瞧来</p>
他武功不错啊！唉，我怎不及时救他性命？”心中好生懊恼。</p>
蓦地里屋中柴火一暗，板壁破洞中飚进一股疾风，杨过身随风至，挺剑向慈恩刺去，喝</p>
道：“好，你我今日便较量较量。”慈恩右掌斜劈，欲以掌力震开他剑锋。可是杨过这路剑</p>
法实是独孤求败的绝技，虽然年代相隔久远，不能亲得这位前辈的传授，但洪水练剑，蛇胆</p>
增力，仗着神雕之助，杨过所习剑法已仿怫于当年天下无敌的剑魔。慈恩这一掌击出，杨过</p>
剑锋只稍偏数寸，剑尖仍是指向他左臂。慈恩大骇，向右急闪，才避过了这一剑，立即还掌</p>
劈出。两人个运神功，剑掌激斗。</p>
一灯越看越奇，心想这少年不过二十有余，竟能与当代一流高手裘铁掌打成平手，自己</p>
见多识广，却也认不出他的武功是何家数，这柄剑如此沉重，亦奇妙之至。一回头间，见小</p>
龙女手抱婴儿，站在门边，容颜佳丽，神色闲雅，对两人恶斗殊不惊惶，暗想：“这个少女</p>
也非寻常人物。”随即见她眉间与人中隐隐有一层黑气，不禁叫了声：“啊哟！”小龙女报</p>
以一笑，心道：“你瞧出来了。”</p>
这时两人一剑双掌越斗越激烈，杨过在兵刃上占了便宜，慈恩却多了一条手臂，可说扯</p>
了个直。只听得砰的一声，木板飞脱一块，接着格喇声响，柱子又断了一条，木屋既小，又</p>
非牢固，实容不下两个高手的剧斗。剑刃和掌风到处，木板四下乱飞，终于喀喇喇一声大</p>
响，木柱折断，屋面压了下来。小龙女抱起郭襄，从窗中飞身而出，一灯在后相护，挥袖拂</p>
开了几块碎木。</p>
北风呼呼，大雪不停，两人恶斗不休。慈恩十余年来从未与人如此酣战，打得兴发，大</p>
吼声中铁掌翻飞，堪堪拆到百余招外，但觉对方剑上劲力不断加重，他年纪衰迈，渐渐招架</p>
不住。杨过挺剑当胸刺去，见他斜走闪避，当即铁剑横扫，疾风卷起白雪，直扑过去。慈恩</p>
双目被雪蒙住，忙伸手去抹，猛觉玄铁剑搭上了右肩，斗然间身上犹如压上了千钧之重，再</p>
也站立不住，翻身跌倒，杨过剑尖直刺其胸，这剑虽不锋利，力道却是奇大，只压得他肋骨</p>
向内剧缩，只能呼气出外，不能吸进半口气来。</p>
便在这时，慈恩心头如闪电般掠过一个“死”字。他自练成绝艺神功之后，纵横江湖，</p>
只有他去杀人伤人，极少遇到挫折，便是败在周伯通手下，一直逃到西域，最后还是凭巧计</p>
将老顽童吓退，此时去死如是之近，却是生平从未遭逢，一想到“死”，不由得大悔，但觉</p>
这一生便自此绝，百般过恶，再也无法补救。一灯大师千言万语开导不了的，杨过这一剑却</p>
登时令他想到：“给人杀死如是之惨，然则我过去杀人，被杀者也是一样的悲惨了。”</p>
一灯大师见杨过将慈恩制服，心想：“如此少年英杰，实在难得。”走上前去，伸指轻</p>
轻在剑刃上一点，杨过只觉左臂一热，玄铁剑立时荡开。</p>
慈恩挺腰站起，跟着扑翻在地，叫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弟子罪该万死！”一灯</p>
微笑，伸手轻抚其背，说道：“大觉大悟，殊非易易。还不谢过这位小居士的教诲？”</p>
杨过本就疑心这位老和尚是一灯大师，给他一指荡开剑刃，心想这一阳指功夫和黄岛主</p>
的弹指神通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世再无第三人的指力能与之并驾齐驱，当即下拜，说道：</p>
“弟子杨过参见大师。”见慈恩向自己跪倒，忙即还礼，说道：“前辈行此大礼，可折煞小</p>
人了。适才多有得罪。”指着小龙女道：“这是弟子室人龙氏。快来叩见大师。”小龙女抱</p>
着郭襄，裣衽行礼。</p>
慈恩道：“弟子适才失心疯了，师父的伤势可厉害么？”一灯淡然一笑，问道：“你可</p>
好些了么？”慈恩歉仄无已，不知说甚么才好。</p>
(5)</p>
四人坐在倒塌的木柱之上。杨过约略述说如何识得武三通、朱子柳及点苍渔隐，又说到</p>
自己如何在绝情谷中毒，天竺神僧及朱子柳如何为己去求解药被困。一灯道：“我师徒便是</p>
为此而去绝情谷。你可知这慈恩和尚，和那绝情谷的女谷主有何渊源？”</p>
杨过听彭长老说过“铁掌帮的裘帮主”，便道：“慈恩大师俗家可是姓裘，是铁掌帮的</p>
裘帮主？”见慈恩缓缓点头，便道：“如此说来，绝情谷的女谷主便是令妹了。”慈恩道：</p>
“不错，我那妹子可好么？”杨过难以回答，裘千尺四肢被丈夫截断筋脉，成为废人，实在</p>
说不上个“好”字。慈恩见他迟疑，道：“我那妹子暴躁任性，若是遭到了孽报，也不足为</p>
奇。”杨过道：“令妹便是手足有了残疾，身子倒是挺安健的。”慈恩叹了口气，道：“隔</p>
了这许多年，大家都老了......嗯，她一向跟她二哥说得来......”说到这里，呆呆出神，</p>
追忆往事。</p>
一灯大师知他尘缘未断，适才所以悔悟，只因临到生死关头，恶念突然消失，其实心中</p>
孽根并未除去，将来再遇极强的外感，不免又要发作，自己能否活得那么久，到那时再来维</p>
护感化，一切全凭缘法了。</p>
杨过见一灯瞧着慈恩的眼光中流露出怜悯之情，忽想：“一灯大师武功决不在他弟子之</p>
下，始终不肯还手，定有深意。我这出手，只怕反坏了事。”忙道：“大师，弟子凭不解</p>
事，适才轻举妄动，是否错了，还请大师指点。”</p>
一灯道：“人心难知，他便是将我打死了，也未必便此能大彻大悟，说不定陷溺更深。</p>
你救我一命，又令他迷途知反，怎会是错？老衲深感盛德。”转头望着小龙女，问道：“小</p>
娘子如何毒入内腑？”杨过听他一问，似在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见到一点光亮，忙道：“她受</p>
伤之后正在打通关脉治疗，岂知恰在那时中了喂有剧毒的暗器。大师可能慈悲救她一命？”</p>
说着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地。</p>
一灯伸手扶起，问道：“她如何打通关脉？内息怎生运转？”杨过道：“她逆运经脉，</p>
又有寒玉床及弟子在旁相助。”一灯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得啧啧称奇，道：“那位欧阳兄当</p>
真是天下奇人，开创逆运经脉之法，实是匪夷所思，从此武学中另擗了一道蹊径。”伸指搭</p>
了小龙女双手腕脉，脸现忧色，半晌不语。</p>
杨过怔怔的瞧着他，只盼他能说出“有救”两个字来。小龙女的眼光却始终望着杨过，</p>
她早便没想到能活至今日，见杨过脸色沉重，只为自己担忧，缓缓的道：“生死有命，岂能</p>
强求？过儿，忧能伤人，你别太过关怀了。”</p>
一灯自进木屋以来，第一次听到小龙女说话，瞧她这几句话语音温柔，而且心情平和，</p>
达观知命，不禁一怔。他不知小龙女自幼便受师父教诲，灵台明净，少受物感，本想这姑娘</p>
小小年纪，中毒难治，定然忧急万状，那知说出话来竟是功行深厚的修道人口吻。心想：</p>
“这一对少年夫妻实是人间龙凤，男的武功如此了得，女的参悟生死，更是不易。我生平所</p>
遇，只有郭靖、黄蓉夫妇，方能和他们比肩，我那些弟子无一能及。唉，只是她中毒既深，</p>
我受伤之后又使不出一阳指神功。”微一沉吟，说道：“两位年纪轻轻，修为却着实不凡，</p>
老衲不妨直言......”杨过听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双手冰冷。</p>
只听一灯续道：“小夫人剧毒透入重关，老衲倘若身未受伤，可用一阳指功夫助她体内</p>
毒质暂不发作。然后寻觅灵药解毒。如今嘛......好在小夫人幼功所积颇厚，老衲这里有药</p>
一颗，服后保得七日平安。咱们到绝情谷去找到我师弟......”杨过拍腿站起，叫道：</p>
“啊，不错，这位天竺神僧治毒的本事出神入化，必有法子解毒。”</p>
一灯道：“倘若我师弟也不能救，那是大数使然。世上有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死了，</p>
小夫人嫁人之后方始不治，也不为夭。”说到这里，想起当年周伯通和刘贵妃所生的那个孩</p>
子，只因自己由妒生恨，坚不肯为其治伤，终于丧命；而那个孩子，却是慈恩打伤的。</p>
杨过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灯，心想：“龙儿能否治愈，尚在未定之天，你却不说一句安慰</p>
的言语。”小龙女淡淡一笑，道：“大师说得很是。”眼望身周大雪，淡淡的道：“这些雪</p>
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p>
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p>
一灯点了点头，转头望着慈恩，道：“你懂么？”慈恩点了点头，心想日出雪消，冬天</p>
下雪，这些粗浅的道理有甚么不懂？</p>
杨过和小龙女本来心心相印，对方即是最隐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灯对</p>
答，自己却是隔了一层。似乎她和一灯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了外人，这情境自与小龙女相</p>
爱以来从所未有，不由大感迷惘。</p>
一灯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交给了小龙女，说道：“世上鸡先有呢，还是蛋先有？”这</p>
是个千古无人能解的难题。杨过心想：“当此生死关头，怎地问起这些不打紧的事来？”</p>
小龙女接过蛋来，原来是个磁蛋，但颜色形状无一不像。她微一沉吟，已明其意，道：</p>
“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轻轻击碎蛋壳，滚出一颗丸药，金黄浑</p>
圆，便如蛋黄。一灯道：“快服下了。”小龙女心知此药贵重，于是放入口中嚼碎咽下。</p>
(6)</p>
次晨大雪兀自未止，杨过心想此去绝情谷路程不近，一灯的丸药虽可续得七日性命，但</p>
必须全力赶路，毫不耽搁，方能及时到达，说道：“大师，你伤势怎样？”一灯伤得着实不</p>
轻，但想救援师弟、朱子柳和小龙女三人，都是片刻延缓不得，当下袍袖一拂，说道：“不</p>
碍事。”提气发足，在雪地里窜出丈余。杨过等三人随后跟去。</p>
小龙女服了丸药后，只觉丹田和暖，精神健旺，展开轻功，片刻间便赶在一灯大师之</p>
前。慈恩吃了一惊，心想这娇怯怯得姑娘原来武功也这生了得。蓦地里好胜心起，腿下发</p>
劲，向前急追。一个是轻功天下无双的古墓派传人，一个是号称“铁掌水上漂”的成名英</p>
雄，霎时之间赶出数十丈，在雪地中成为两个黑点。杨过生怕慈恩忽又恶性发作，加害小龙</p>
女，当即追上相护。他轻功不及二人，但内功既厚，脚下劲力自长，初时和二人相距甚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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