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献礼祝寿（1 / 2）
次日英雄大宴续开。郭襄房中竟然又摆设英雄不宴。黄蓉早便吩咐厨房精心备了菜肴，</p>
让女儿招待客人。郭芙这几日尽在盘算丈夫是否能夺得丐帮帮主之位，对妹子的怪客毫没放</p>
在心上。</p>
如是数日，英雄大会中对如何联络各路豪杰、如何扰乱蒙古后军、如何协助城守，均已</p>
商议妥善。群豪摩拳擦掌，只待敌军到来厮杀。郭靖见群豪齐心，虽然喜慰，但他久在蒙古</p>
军中，知道蒙古大军兵势之强，决非数千名江湖汉子所能抵御，心下总是不能无忧。</p>
这日三月廿四，大会已毕，排定午后推选丐帮的帮主。群豪用过午膳，纷纷赶往西大校</p>
场去，只见校场正中巍巍搭着一座高台，台南排列着千余张椅子板凳。</p>
这时台下已聚了二千余名丐帮帮众，尽是丐帮中资历长久、武艺超群的人物，品级最低</p>
的也是四袋弟子，这二千余名帮众分归四大长老统率。丐帮原来鲁、简、梁、彭四大长老</p>
中，鲁有脚升任帮主后新近遇害，彭长老叛帮，为慈恩所杀，简长老年迈病死，现下只剩下</p>
一位梁长老，成为首席长老，其余三位长老均系由八袋弟子递升。帮众按着路军州县，于东</p>
南西北四方围着高台坐地，丐帮祖传规矩，不论大会小集，人人席地而坐，不失乞丐本色。</p>
丐帮职司迎宾的帮众肃请群豪分别入座观礼。耶律齐、郭芙夫妇，武敦儒、耶律燕夫</p>
妇，武修文、完颜萍夫妇等因系小辈，又是一半主人身份，坐在最后一排；各人十余年苦</p>
练，均自觉武功大有进境，暗自盘算，如何在数千英雄之前一显身手。</p>
郭破虏坐在大姊身旁，眼见群英济济，声势非凡，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说道：“二姊真</p>
奇怪，竟不爱瞧热闹。”郭芙嘴一扁，说道：“这小东邪的小心眼儿，谁也猜她不透。”</p>
只见东边群丐中有一名八袋弟子站起身来，伸手将一个大海螺放在嘴边，呜呜呜的吹了</p>
一阵。黄蓉跃上台去，向台下群雄行礼，朗声说道：“敝帮今日大会，承天下各路前辈英</p>
雄、少年英豪与会观礼，敝帮上下均是至感荣宠，小妹这里先谢过了。”说着又行一礼。台</p>
下群雄一齐站起还礼。</p>
黄蓉又道：“敝帮鲁故帮主仁厚仗义，一生为国为民，辛勤劳苦，不幸日前在岘山羊太</p>
傅庙中为奸人霍都所害。此仇未复，实为敝帮奇耻大辱……”说到这里，丐帮诸弟子想到鲁</p>
有脚一生公平正直、宽厚待下，有的不禁呜咽，有的出声哭了出来，有的更咬牙切齿，大骂</p>
奸贼霍都。</p>
黄蓉续道：“但蒙古大军侵犯襄阳，指日便至，我们不能为了敝帮一己的私事，误了国</p>
家大计，是以本帮报仇之事，暂且搁下，且待退了强敌再说。”台下群豪轰然叫好，都说先</p>
公后私，这才是英雄豪杰的胸怀。</p>
黄蓉续道：“只是敝帮弟子十数万人，遍布天下，须得及早推举一位新帮主。乘着今日</p>
之便，咱们要推举一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英雄，以做丐帮之主。至于如何推举，小妹并</p>
无成见，请梁长老上台说话。”</p>
梁长老跃上高台，众人见他白发如银，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这一跃起落轻捷，更见</p>
功力，人人都喝起采来。这大校场上聚集着四五千人，没一个不是中气充沛的，这一齐声喝</p>
采，直似轰轰雷鸣一般。</p>
梁长老抱拳答谢，待众人喝采声止歇，大声说道：“黄前帮主神机妙算，说甚么便是甚</p>
么，决不能错。但她老人家客气，定要我们四个长老和八个八袋弟子商量决定。我们十二个</p>
臭皮匠商量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个法儿。”一时台下鸦雀无声，静听他宣布，只听梁长老</p>
道：“我们想，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虽然都没甚么本事，不能有甚么大作为，人数倒也是不</p>
少的。要率领这十数万人马，正如黄前帮主所说，非得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不可。我们丐帮</p>
虽不能说人才凋零，但要像洪老帮主、黄前帮主那样百年难见的人物，那是再也遇不上的</p>
了，甚至像鲁故帮主那样德能服众的人品，也是寻不出的了。我们想来想去，只有请黄前帮</p>
主勉为其难，再来统领这十数万弟子。”他说到这里，台下又是采声雷动，比先前更加响</p>
了。众人均想：“别说丐帮之中没黄蓉这样的人才，只怕普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p>
梁长老待众人静了下来，又道：“黄前帮主倘若不答应，我们只有苦求到底，可是眼前</p>
却有一件大大的为难处。蒙古鞑子这一次南北大军合攻襄阳，情势实在紧迫。黄前帮主全神</p>
贯注，辅佐郭大侠筹思保境退敌的大计，这一件大事非同小可，我们若是不断拿一群叫化儿</p>
伙里的小事去麻烦她老人家，天下的老百姓不把我们臭叫化骂死才怪？因此我们思前想后，</p>
只有另行推选一位帮主才是。”这番话只听得台下众人个个点头，均想：“丐帮行事处处先</p>
公后私，无怪数百年来始终是江湖上第淮蟀铩豹！”只听他又道：“本帮之内既无杰出的人</p>
才，黄前帮主又不能分心，眼前只有一条明路，那便是请一位帮外英雄参与本帮，领这十数</p>
万子弟。想当年本帮君山大会，推向举帮主，终于举出了黄前帮主，那时她老人家可也不是</p>
丐帮的弟子啊。不瞒各位说，当时兄弟很不服气。还跟她老人家动过手过招，结果怎样呢？</p>
哈哈，那也不用多说，总之给打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她老人家当了帮主之后，敝帮好生</p>
兴旺，说得上风生水起。君山那一会，黄前帮主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她一条竹棒打得</p>
丐帮四长老心悦诚服，可当真英雄了得。”众人听得倏然神往，一齐望着黄蓉。丐帮弟子之</p>
中，年长的当时大都均亲观其会，回思昔日情境，胸间豪气陡生。</p>
梁长老又道：“今日座间，个个都是江湖上闻名的好汉，任那一位愿来做敝帮的头脑，</p>
我们都欢喜得紧。只不过英雄好汉太多，可就难以抉择。我们十二个臭皮匠便想了个笨法</p>
儿，只有请各位英雄到台上一显身手，谁强谁弱，大伙儿有目共睹。”他说到这里，台下采</p>
声四起。</p>
梁长老又道：“不过兄弟有一句话说明在先，今日比武，务请点到为止，倘若有甚人命</p>
损伤，敝帮可罪过太深。各位相互之间如有甚么梁子，决不能在这台上了断，否则是跟敝帮</p>
上下有意过不去了，那时却莫得罪。”他说这几句话时，目光从左至右的向众人横扫一遍，</p>
神色凛然。要知比武决胜，各逞绝技，倘若下手不容情，动不动便有死伤，这时正当聚义以</p>
抗外敌，如何可以自相残杀？因此梁长老郑重告诫，意思是说若有人乘机仇杀，大家便要群</p>
起而攻之。</p>
群雄早知今日丐帮大会大有热闹，听得梁长老如此说，各自暗暗盘算。长一辈的人物本</p>
来早有名位，或为那一家那一派的掌门，或为那一帮那一寨的首领，自不能再出来争作丐帮</p>
的帮主；身无所属的高手为数固亦不少，然均想武林中得名不易，自己武功虽然不输于旁</p>
人，但说要压倒场中数千位英雄好汉，那可决无把握，设若给人打下台来，闹的灰头土脸，</p>
没吃着羊肉却惹上一身羊臊，自是顾虑良多。四十岁以下的壮年青年，却有不少人怦然心</p>
动，跃跃欲试，但都明白如此比武，自然是车轮战，上台越早，越是吃亏。因此梁长老说完</p>
之后，却无一人上台。</p>
梁长老大声道：“除了几位前辈耆宿、出世高人之外，天下英雄，尽在此间，只要瞧得</p>
起敝帮的，便请上台赐教。本帮子弟中若是自信才艺出众，也可上台，纵然是个四袋子弟，</p>
说不定他向来深藏不露，无人知他英雄了得啊。”他说了几遍，只听台下一人暴雷似的喝</p>
道：“俺来也！”腾的一声，跃到了台上。</p>
众人看时，都是吃了一惊，但见此人高大肥胖，足足有三百来斤，这一上台，那搭得极</p>
是坚实的高台竟也微微摇晃。那人走到台口，也不抱拳行礼，双手在腰间一叉，说道：“俺</p>
叫千斤鼎童大海，丐帮帮主是当不来的。那一位要跟俺动手，便上来罢。”台下众人一听，</p>
都是一乐，听这人说话，准是个浑人。</p>
梁长老笑道：“童大哥，咱们今日不是摆擂台。倘若童大哥不愿做敝帮帮主，便请下台</p>
去罢。”童大海脑袋一摆，说道：“这明明是个擂台，谁说不是擂台？你不许俺出手，怎地</p>
又叫人上台？”梁长老还待要说，童大海道：“好，你要跟我动手也好！”呼的一拳，迎面</p>
向梁长老击去。梁长老后跃避开，笑道：“我这几根老骨头，怎受得起童大哥一拳？”童大</p>
海笑道：“我原说不成，乘早站开些……”他话未说完，台口人影一闪，已站着一名衣衫褴</p>
褛的化子。</p>
这化子三十来岁年纪，背负六只布袋，是梁长老嫡传的徒孙，性子暴躁，平素对师祖又</p>
敬若神明，眼见千斤鼎童大海对师祖无礼，当下便按捺不住，跃上台来，冷冷的道：“我师</p>
祖不能跟后辈动手。童大哥，还是我来接你三拳罢！”</p>
童大海喝道：“再好也没有！”也不问他姓名，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叫道：“看招！”</p>
便往他胸口捶了过去。那化子转身踏上一步，“波”的一声闷响，这拳打中了他背上的布</p>
袋。童大海只感到着拳之处软腻滑溜，心下奇怪，喝道：“你袋中放着甚么玩意？”那化子</p>
冷冷的道：“叫化子捉什么？”童大海吃了一惊，失声道：“蛇……蛇……”那化子道：</p>
“不错，是蛇！”童大海想起适才这一拳，不禁有些恶心，第二拳打出去时抬手直击面门，</p>
岂知这化子纵身一跃，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又将背心向着他。</p>
童大海生怕拳头被袋中大蛇咬着，又或是一拳打中了大毒蛇的毒牙，硬生生将拳头收</p>
转，举掌在胸前一挡，右腿踢向对方下盘。那化子见他发毛，暗暗好笑，侧身在台上一滚，</p>
背负的布袋已靠上他的小腿。这袋中的大蛇其实甚是驯善，毒牙早已拔去，但童大海那里知</p>
道，连声大叫，双足乱跳。那化子右臂长处，已抓住他胸口，顺势运劲，喝道：“伍子胥举</p>
千斤鼎！”将他身举在半空。</p>
童大海慌乱中被对方抓住了胸口“紫宫穴”，登时全身酸软，无法动弹，空自怒气冲</p>
天，却发不得威。台下群雄想起他的外号叫做“千斤鼎”，再见了他这副狼狈情状，登时全</p>
场哄笑，梁长老忍笑向那化子喝道：“快放下，休得无礼！”那化子道：“是！”将童大海</p>
放在台上，一纵下台，钻入了人丛。</p>
童大海满脸胀成了紫酱色，指着台下骂道：“贼化子，再来跟童大爷真刀真枪的打过</p>
啊，这般鬼鬼祟祟，算得甚么好汉？臭叫化，瘟叫化！”他不住口的只骂化子，台下数千丐</p>
帮弟子却只感到有趣，无人理会于他。</p>
突然间一条人影轻飘飘的纵上高台，左足在台缘一立，摇摇晃晃的似欲摔将下来，童大</p>
海心地却好，叫道：“小心！”上前伸手欲扶。他那知这人有意在群英之前显一手上乘武</p>
功，手掌刚搭上那人左臂，那人一勾一带，施出了大擒拿手中一招“倒跌金刚”。童大海身</p>
不由主的向台外直飞出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众人瞧那人时，但见他衣饰修</p>
洁，长眉俊目，原来是郭靖的弟子武修文。</p>
郭靖坐在台左第一排椅上，见他这招大擒拿手虽然巧妙洒脱，但行径轻狂，大违忠厚之</p>
道，心下不悦，脸色便沉了下来。果然台下有多人不服，台东台西同时响起了三个声音。叫</p>
道：“好俊功夫，兄弟来领教几招！”“这算甚么？”“人家好意扶你，你却施暗算！”发</p>
话声中，三个人同时跃上台来。</p>
武修文学兼郭靖、黄蓉两家，又是家学渊源，得父亲与师叔授了一阳指神技，这时在后</p>
辈英雄中实已是第一流的人才，见三人齐至，心下暗暗欢喜，寻思：“我同时败此三人，方</p>
显得功夫。”反而怕这三人分别来斗，当下更不说话，身形晃动，霎时之间向上台三人每人</p>
发了一招。那三人尚未站稳，敌招却倏忽已至，急忙举手招架。武修文不待对方缓过手来，</p>
双掌翻飞，竟然以一围三，将三个对方包围在核心，自己占了外势。那三人互相挤撞，拳脚</p>
越加难以施展。台下群雄相顾失色，均想：“郭大侠名震当世，果然名不虚传，连教出来的</p>
徒儿也这般厉害？”</p>
那三个人互相不识，不知旁人的武功拳路，被武修文一围住，无法呼应照顾，反而各自</p>
牵制。三人连冲数次，始终抢不出武修文以绵密掌法构成的包围圈子。</p>
完颜萍在台下见丈夫已稳占上风，心中自是欢喜。郭芙却道：“这三个人脓包，当然不</p>
是小武哥哥的敌手。其实他何必这时候便逞英雄，耗费了力气？待会有真正高手上台，岂不</p>
难以抵敌？”完颜萍微笑不语。</p>
耶律燕平时极爱和郭芙斗口，嫡亲姑嫂，互不相让，这时早猜中了嫂子的心意，说道：</p>
“小叔叔先上去收拾一批，待他不成了，敦儒又上去收拾一批。他又不成了，我哥哥这才上</p>
台，独败群雄，让你安安稳稳的做个帮主夫人，何等不美？”郭芙脸上一红，说道：“这许</p>
多英雄豪杰，谁不想当帮主？怎说得上‘安安稳稳’四字？”</p>
耶律燕道：“其实呢，也不用我哥哥上台。”郭芙奇道：“怎么？”耶律燕道：“刚才</p>
梁长老不是说么？当年丐帮大会君山，师母还不过十多岁，便以一条竹棒打得群雄束手归</p>
服，当上了帮主。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嫂子啊！还是你上台去，比我哥哥更成。”郭</p>
芙嗔道：“好！小油嘴的，你取笑我。”伸手便到她腋下呵痒。耶律燕往耶律齐背后一躲，</p>
笑道：“帮主救命，帮主救命，帮主夫人这要谋财害命啦。”</p>
这时郭芙、武氏兄弟都已三十余岁，但自来玩闹惯了的，耶律燕、完颜萍虽均已生儿育</p>
女，一见面仍是嘻嘻哈哈，兴致不减当年。</p>
黄蓉早已在大校场四周分布丐帮弟子，吩咐见有异立即来报。她坐在郭靖身旁，时时放</p>
眼四顾，察看是否有面生之人混进场来，她一直担心圣因师太、韩无垢、张一氓等这一干人</p>
前来捣乱，但时届未末申初，四下里一无动静，寻思，“那一干人来襄阳到底为的甚么？说</p>
有甚么图谋，怎的仍不见有丝毫端倪？如说真的来为襄儿祝寿，世间决无是理。”转头看台</p>
上时，只见武修文已将两人击下台来，剩下一人苦苦撑持，料得五招之内也须落败，心想：</p>
“今日天下群雄以武会友，为争丐帮帮主，最后却不知是谁夺得魁首，独占鳌头。”</p>
其时台下数千英雄心中，个个存的都是这个念头，但在郭府后花园中，却有一人始终没</p>
想到这件大事。小郭襄一直在想：“今日是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拿了一枚金针给他，要他</p>
今晚来见我一面，他当时亲口答应了，怎地到这时还不来？”</p>
她坐在芍药亭中，臂倚栏干，眼见红日渐渐西斜，心想：“今日已过去了大半天，他就</p>
算立时到来，最多也只有半天相聚。”眼望着地下的芍药花影，两根手指拈着剩下的一枚金</p>
针，轻轻说道：“我还能求他一件事……但说不定他压根儿就把我忘了，连今天要来看我都</p>
没记得，这第三件事还说甚么？”转念又想：“不会的，决计不会。他是当世大侠，最重然</p>
诺，怎能说过的话不算？再过一会儿，嗯，只再过一会儿，他一定便会前来瞧我。”想到不</p>
久便能和他见面，不由得晕生双颊，拈着金针的手指微微发颤。</p>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念头终是排遣不去：“他虽重然诺，可是我终究是个小姑娘啊。</p>
他答应的话倘若是对爹爹说的，无论怎么也定会信守。但是我呢，我这个小东邪郭襄，在他</p>
眼里算得是甚么？只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小女孩儿罢啦。这时他便算记得我的话，也不过是</p>
哈哈一笑，摇头说道：‘胡闹，胡闹！’”</p>
芍药亭畔，小郭襄细数花影，情思困困。大校场中，黄蓉兀自在反复推想：“羊太傅庙</p>
中芙儿、襄儿遭险，得逢高人暗中解救。靖哥哥说，当世只二人有此刚猛内力，但洪七公恩</p>
师已故，靖哥哥更加不是。难道邀集这些旁门左道之士来给襄儿祝寿的并非那个杀死尼摩星</p>
的高手？然则此人是谁？老顽童周伯通虽爱玩闹，行事无此细密；一灯大师端严方正，决无</p>
如此闲情逸致；西毒欧阳锋、慈恩和尚裘千仞都已亡故，竟难道是爹爹？”</p>
她与父亲已十余年不见。黄药师便如闲云野鹤，漫游江湖，谁也不知他的行踪。说到这</p>
件事的古怪难测，倒与他的生性颇有几分相似。黄药师名震江湖数十年。乃是出名的“黄老</p>
邪”，这些邪魔外道多半和他臭味相投，倘若他出面招集，那些人非卖他的老面子不可。她</p>
想到这里，一呆之下，不自禁的又惊又喜，按理说黄药师决不会来跟女儿和外孙女如此胡</p>
闹，但他一生行事从来不可以常理推断，当真如天外神龙，矫夭变幻。黄蓉虽是他的亲生女</p>
儿，却也往往莫测高深。他大举邀人来给外孙女祝寿，说不定自有深意呢？</p>
她想到这里，向郭芙招了招手，命她过来，低声问道：“你妹子在风陵渡出去了一日两</p>
夜，她回来后，有没说起外公甚么事？”郭芙一怔，道：“外公？没有啊！妹子连外公的面</p>
也没见过。”黄蓉道：“你再仔细想想，她在风陵渡和西山一窟鬼一齐出去，到底还讲到谁</p>
没有？”</p>
郭芙道：“没有啊，没说到谁。”她自知妹子当日为的是去瞧杨过，但在父母面前，最</p>
怕的便是提及“杨过”两个字。母亲倒还罢了，父亲只要一听见，往往脸色一沉，便有一两</p>
天不跟她说话。因此妹子既然没说，她也就乐得不提，何况此事早已过去，并无下文，又何</p>
必提起此人，自讨没趣？</p>
黄蓉见她脸色微微有异，料到她心中还隐瞒着甚么，说道：“眼前之事可不是闹着玩儿</p>
的，你听到见到过甚么，全说给我知道。”郭芙见母亲脸色郑重，不敢再瞒，只得道：“只</p>
是听几个闲人讲起甚么神雕大侠，那便是杨……杨……杨过了。妹子便说要去瞧瞧他。”黄</p>
蓉心中一凛，道：“见到了他没有？”郭芙道：“一定没见到，倘若见到了，妹子还不叽叽</p>
呱呱的说个不停么？”</p>
黄蓉心中暗叫：“是过儿，是过儿！当真是他么？”问道：“在羊太傅庙中出手杀死尼</p>
摩星的，你想会不会是他？”郭芙道：“怎么会啊？杨……杨大哥怎会有这等好功夫？”黄</p>
蓉道：“你跟你妹子在羊太傅庙中说了些甚么，从头至尾跟我说，一句也不能漏了。”</p>
郭芙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妹子就是爱跟我顶嘴。”于是将妹子如何说不赴英雄大</p>
宴，不瞧丐帮推举帮主、如何在她生日那天将有一位少年英俊的英雄来见她等言语一一说</p>
了，最后笑道：“她朋友果真来了不少，但不是和尚尼姑便是老头儿老太婆，那有甚么少年</p>
英俊的英雄。”</p>
听到这里，黄蓉更无怀疑，料定郭芙听说之人，必是杨过无疑。想来郭襄与杨过约定在</p>
羊太傅庙相会，却给姊姊闯去撞散了，杨过不忿郭芙讥刺，为了给郭襄争一口气，竟然遍邀</p>
江湖高手，来给她送礼祝寿。“但是，他，他为甚么要给襄儿花这么大的力气？”想到小女</p>
儿日来心神不定，眼光朦胧，恍恍惚惚，想到她常时突然红晕双颊，黄蓉不由得倒抽一口凉</p>
气：“竟难道襄儿在风陵渡一日两夜不归，已和他做出事来？”跟着便想：“杨过恨我害死</p>
他的父亲，恨芙儿断他手臂，更恨芙儿用毒针打伤小龙女。啊哟，小龙女和他相约十六年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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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会，今年正是第十六年了。杨过是报仇来啦！”</p>
一想到“杨过是报仇来啦”这七个字，蓦地里背上感到一阵凉意。她知杨过自小便行事</p>
十分厉害，对小龙女又是用情既专且深，倘若苦候小龙女十六年终于不得相见，推寻祸根，</p>
自会深郭家满门，这一十六年的怨毒积了下来，以他的性情，决不会将郭芙一剑杀了便能罢</p>
休，定当设下狠毒阴损的计谋，大举报复，“难道他竟要诱骗襄儿上手，使她倾心相从，然</p>
后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错，不错，依着杨过的性儿，他正会如此。”一想到此</p>
点，连日积在心头的疑窦尽数而解：杨过所以要杀尼摩星救郭襄，所以要遍请当世高手来给</p>
她祝寿，全是为了要赢得她的心。</p>
心下又默默计算：“可是有一点不对了！今日是襄儿生日，十六年前，襄儿出世后，又</p>
过数月，杨过才在绝情谷中与小龙女分手。按理推想，他便是要报仇，也得等足十六年，过</p>
了与小龙女约会之期再说。这十六年之约虽然渺茫，但那留言明明是她亲手所书，谁又能知</p>
道他夫妻俩终究不得相会？难道我爹爹……难道南海神尼……”她眉尖深锁，越想越是不</p>
安，心想：“不管怎样，襄儿若再和他相见，实是凶险无比。襄儿天真烂漫，怎懂得人心的</p>
鬼蜮狠毒？”</p>
只听得“啊哟”一声叫，跟着腾的一响，黄蓉抬起头来，见武修文又将一个上台比武的</p>
胖大和尚用掌力震下台来。她走到郭靖身边，低声道：“你在这里照料，我去瞧瞧襄儿。”</p>
郭靖道：“襄儿没来么？”黄蓉道：“我去叫她，这小丫头实在古怪。”郭靖微微一笑，想</p>
到与妻子初识之时，她穿了男装，打扮成一个小乞儿模样，何尝又不古怪了？</p>
黄蓉见丈夫笑得温馨，也报以一笑，当下匆匆赶回府中，一路上虽感焦虑，但想到丈夫</p>
那副笑容，想到他那宽厚坚实的双肩，似乎天塌下来也能担当一般，心头又宽慰了许多。</p>
她径自到郭襄房中，女儿并不在房，一问小棒头，说是二小姐在后花园中，不许去打扰</p>
她，黄蓉微微一惊：“襄儿连大校场上的比武也不要看，定是和杨过暗中约上了。”于是先</p>
回自己房中，身边暗藏金针暗器，腰间插了柄短剑，再拿了短棒，然后往后花园来。她知杨</p>
过此时武功大非昔比，实是个可畏可怖的强敌，因此丝毫不敢怠忽。她不走鹅卵石铺成的花</p>
径，却从假山石后的小路绕了过去，将近芍药亭边，但听得郭襄幽幽的叹了口长气。</p>
黄蓉伏低身子，躲在假山石后，听得女儿轻轻说道：“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是不来，可</p>
真叫人心焦死了。”黄蓉大慰：“原来他还没到，正可先行拦阻。”只听郭襄又道：“每年</p>
生日，妈总是叫我说三个心愿，这时左右无人，我便和老天爷说了罢。”黄蓉本要出去跟女</p>
儿说话，听了她这几句话，本已跨出一步的左脚又缩了回来，寻思：“我虽是她母亲，平时</p>
也不易猜得中她心思，这时正好听她说三个甚么心愿。”</p>
过了片刻，只听郭襄道：“老天爷，我第一个心愿，盼望爹爹妈妈率领人马，会同众位</p>
英雄好汉，把来犯的蒙古兵尽数杀退，襄阳城百姓得保太平。”黄蓉暗暗舒了口气，心想：</p>
“这小丫头虽然古怪，可不是不识大体之人。”</p>
又听她道：“我第二个心愿，盼望爹爹妈妈身子安泰，百年长寿，盼望爹娘事事如意称</p>
心。”黄蓉诞育郭襄之时，夫妇俩都遭逢生死大险，事后思及，不免心惊，因此自然而然的</p>
对她不如对大女儿那般爱怜，这时听了她这几句至性流露的祝愿，不自禁的眼眶微湿，疼爱</p>
之情，油然而增。</p>
郭襄的第三个愿望一时却不说出，隔了片刻，才道：“我第三个心愿，盼望神雕大侠杨</p>
过……”黄蓉虽早料到女儿第三个心愿定与杨过有关，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杨过”两字，</p>
心头终于还是一震，听得她续道：“……和他夫人小龙女早日团聚，平安喜乐。”</p>
这一句话却是黄蓉万万料想不及，她只道杨过既要诱骗女儿，定然花言巧语，说上许多</p>
假话，岂知女儿已知道小龙女之事，也明白杨过一心一意等待和小龙女相会，因此暗中为分</p>
祷祝。但转念一想，却又担上了心：“啊哟，不妙！杨过这厮用心更加深了一层，她越是跟</p>
襄儿说不忘旧情，襄儿越会觉得他是个深情可敬之人，对他更为倾心。不错，不错，当年靖</p>
哥哥若见了我之后便将华筝公主抛诸脑后，半点也不念及昔日恩义，我反要怪他薄幸了。”</p>
只因黄蓉将这件事四面八方想得十分周至，自来又对杨过存着几分忌惮之意，再加上对</p>
女儿的关怀过切，不由得思潮起伏，暗暗心惊。便在此时，忽听得嚓的一声轻响，墙头上跃</p>
下一人，但见他大头矮身，形相甚是古怪可笑。</p>
郭襄一见那人，便跳起身来，喜道：“大头鬼，大头鬼叔叔，他……他也来了么？”</p>
大头鬼走进芍药亭中躬身施了一礼，神态竟然异常恭谨。郭襄笑道：“啊哟，大头鬼叔</p>
叔，你怎地跟我这般客气啊？”大头鬼道：“你别叫我大头鬼叔叔，只叫‘大头鬼’三字便</p>
成了。神雕大侠命我来跟郭姑娘说……”</p>
郭襄一听，好生失望，登时眼眶便红了，道：“大哥哥说有事不能来看我么？可是他答</p>
应过的……”大头鬼不住摇晃他那颗大头，说道：“不是，不是……”郭襄急道：“怎么不</p>
是？他明明答应过的。”心中一急，竟要流下泪来。大头鬼道：“我不是说他没答应你，我</p>
是说，他不是不来看你啊！”郭襄破涕为笑，娇嗔道：“你瞧你，说话不明不白的，不是这</p>
个，又不是那个。”</p>
大头鬼微笑道：“神雕大侠说，他要亲自给姑娘预备三件生日礼物，是以今日要到得迟</p>
了些。”郭襄心花怒放，道：“这许多人已给我送了这么多好东西，我甚么都也有啦，请你</p>
跟大哥哥说，不用费心再预备礼物了。”大头鬼摇头道：“这三件礼物嘛，第一件已预备好</p>
啦，第二件神雕大侠带领了兄弟们正在办，这时候多半已经齐备。”郭襄叹道：“我倒宁可</p>
他早些来，别费事跟我办礼物了。”</p>
大头鬼道：“那第三件礼物，神雕大侠说须得在大校场丐帮大会之中亲手交给姑娘，因</p>
此请你这就到大校场去，算来时候也差不多啦。”郭襄叹口气道：“我本是跟姊姊呕气，说</p>
过不去丐帮大会的，大哥哥既这么说，那是非去不可的了。好罢，你同我一块去。”大头鬼</p>
点了点头，嘘溜溜吹了声口哨，墙外黑黝黝的扑进一件庞然大物来，却是那头神雕。</p>
郭襄一见神雕，扑过却要揽它项颈，便如见到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般。神雕却退开两步，</p>
傲然昂立，侧首斜睨。郭襄笑道：“你可真神气得紧，不睬我吗？我偏偏要你睬我。”说着</p>
纵身而上一把抱住在神雕的头颈。这一次神雕没再闪避，但斜过脑袋，便似庄严的父亲遇到</p>
了又顽皮又可爱的女儿，终于无可奈何。郭襄道：“雕大哥，咱们一起去罢。我请你吃好东</p>
西，你喝酒不喝？”大头鬼笑道：“你请神雕喝酒，那它再喜欢也没有了。”</p>
当下二人一雕奔往大校场。走进大会场子，群雄见到神雕躯体雄伟、形相丑怪，无不啧</p>
啧称奇。郭襄引着大头鬼和神雕来到台边，拣一处空地坐下。负责知宾的丐帮弟子见大头鬼</p>
是生客，当下过来招呼，请问姓名。大头鬼冷然道：“我没名字的，甚么也不懂得的，郭二</p>
姑娘带我来了，我便来了。”</p>
不久黄蓉也即来到，只想：“杨过公然要到大校场来，事先又作了周密布置，待会定要</p>
大闹一场。”</p>
这时武敦儒、修文兄弟已给人打下台来，朱子柳的武侄儿、泗水渔隐的三个弟子、丐帮</p>
中的四名八袋弟子、六名七袋弟子，均已先后失手。台上耶律齐已连败三名好手，正施展周</p>
伯通所授七十二路空明拳，和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交手。</p>
这壮汉名叫蓝天和，是贵州的一个苗人。幼时随人至四川青城山采药，失足坠入山崖，</p>
得遇奇人，学得了一身刚猛险狠兼而有之的外门武功。他掌力中隐隐有风雷之声，轰轰发</p>
发，的是威风了得。耶律齐的拳法却是拳出无声，脚去无影，飘飘忽忽，令对方难以捉摸，</p>
两人一刚一柔，在台上打了个旗鼓相当。这番功夫显露出来，台下数百名本来大想上台一较</p>
的好汉无不自愧不如，均想：“幸亏我没贸然上台，否则岂不是自献其丑？人家这般的内力</p>
外功，我便是再练上十年，也未必是他二人的对手。”</p>
蓝天和的掌力虽猛，但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毕竟难以持久，虽听他一掌掌发出去</p>
时呼呼之声越来越大，其实中间所蕴潜力却已大不如前。耶律齐的拳招既不比前快，亦不比</p>
前慢，始终全神贯注的见招拆招。他知今日之斗不是击败几个对手便算了局，上台来的敌手</p>
多半愈来愈强，因此必得留下后劲。</p>
蓝天和久战不胜，心下焦躁起来，自思在西南各路二十余年，从未遇到过一个能挡得住</p>
自己三十招的劲敌，想不到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偏偏奈何不了一个后辈，当下催动内劲，</p>
不住增加掌力。两人回旋反复的又拆了二十余招，蓝天和陡见对方拳法中露出破绽，大喝一</p>
声：“着！”一掌“九鬼摘星”，往耶律齐胸口打去。耶律齐右掌挥出，双掌相交，登时粘</p>
着不动，变成了各以内力相拼的局面。</p>
过了片刻，蓝天和忽然脸上变色，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拱手说道：“佩服，佩服！”</p>
他走到台口，朗声说道：“耶律大爷手下留情，没要了兄弟的性命，果然是英雄仁义，兄弟</p>
心悦诚服。”说着深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跃下台去，耶律齐拱手道：“承蓝兄相让。”</p>
原来蓝天和一掌管打出，与耶律齐右掌相交，急忙催内力，猛觉着手之处突然变得虚虚</p>
荡荡，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另有一股粘稠之力缠在掌上。这股似虚非虚的</p>
知觉，瞬息间便从对方掌心传到自己手臂。再自手臂通到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登时便如</p>
积蓄了十多碗沸水，挤逼着要向外爆炸。他这一惊之下，自是魂飞天外，急忙运劲后夺，但</p>
手掌竟如给极韧的胶水粘住了一般，虽向后拉了半尺，却离不开对方掌心。当年师父授他武</p>
艺之时，曾说过他这一路风雷掌法，以之行走江湖已可说是绰绰有余，但若遇上了内家高</p>
手，千万要小心在意，只要给对方内力侵入丹田，纵不是当场毙命，这一身功夫可也废了。</p>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双目一闭，只待就死，陡然间掌上粘力忽失，跟着丹田中郁热之气也</p>
缓缓消失，他微一运劲，竟觉全身功夫丝毫未损，那自是对方手下容情，因此上感愧之余，</p>
站到台口向群雄交代了几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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