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铁掌峰顶（1 / 2）
此时鲁有脚已经醒转，四长老聚在一起商议。鲁有脚道：“现下真相未明，咱们须得对</p>
两造详加询问，当务之急是查实老帮主的生死。”净衣派三老却道：“咱们既已奉立帮主，</p>
岂能任意更改？我帮列祖列宗相传的规矩，帮主号令决不可违。”四人争执不休。鲁有脚双</p>
手指骨齐断，只痛得咬牙苦忍，但言辞之中丝毫不让。净衣三老互相打个手势，走到杨康身</p>
旁。彭长老高声说道：“咱们只信杨帮主的说话。这个小妖女帮着奸人害死了洪老帮主，企</p>
图脱罪免死，却在这里胡说八道。她妖言惑众，决不能听。众兄弟，把她拿下来好好拷打，</p>
逼她招供。”郭靖跃上台去，叫道：“谁敢动手？”众人见他神威凛凛，无人敢上台来。裘</p>
千仞率领徒众远远站着，隔岸观火，见丐帮内讧，暗自欢喜。黄蓉朗声说道：“洪帮主眼下</p>
好端端在临安大内禁宫之中，只因爱吃御厨食物，不暇分身，是以命我代领本帮帮主之位。</p>
待他吃饱喝足，自来与各位相见。”丐帮中无人不知洪帮主嗜吃如命，均想这话倒也有八分</p>
相像，只是要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代领帮主之位，却也太过匪夷所思。</p>
黄蓉又道：“这大金国的完颜小贼邀了铁掌帮做帮手，暗使奸计害我，偷了帮主的打狗</p>
棒来骗人，你们怎么不辨是非，胡乱相信？我帮四大长老见多识广，怎地连这一个小小的奸</p>
计竟也瞧不破、识不透？”群丐忽然听她出言相责，不由得望着四大长老，各有相疑之色。</p>
杨康到此地步，只有嘴硬死挺，说道：“你说洪帮主还在人世，他何以命你接任帮主？</p>
他要你作帮主，又有甚信物？”黄蓉将竹杖一挥道：“这是帮主的打狗棒，难道还不是信</p>
物？”杨康强颜大笑，说道：“哈哈，这明明是我的法杖，你刚才从我手中强行夺去，谁不</p>
见来？”黄蓉笑道：“洪帮主若是授你打狗棒，怎能不授你打狗棒法？若是授了你打狗棒</p>
法，这打狗棒又怎能让我夺来？”杨康听她接连四句之中，都提到打狗棒，只道她是出言轻</p>
侮，大声说：“这是我帮帮主的法杖，甚么打狗棒不打狗棒，休得胡言，亵读了宝物。”他</p>
自以为此语甚是得体，可以讨得群丐欢心，岂知这竹棒实是叫作“打狗棒”，胖瘦二丐因敬</p>
重此棒，与杨康偕行时始终不敢直呼“打狗棒”之名。他这几句话明明是自认不知此棒真</p>
名，群丐立即瞪目相视，脸上均有怒色。杨康已知自己这几句话说得不对，只是不知错在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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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万料不到如此重要的一根法杖，竟会有这般粗俗的名字。黄蓉微微一笑，道：“宝物</p>
长，宝物短的，你要，那就拿去。”伸出竹杖，候他来接。</p>
杨康大喜，欲待上台取杖，却又害怕郭靖。彭长老低声道：“帮主，我们保驾。先拿回</p>
来再说。”便即跃上，杨康与简、梁二老跟着上台。鲁有脚见黄蓉落单，也跃上台去，双手</p>
垂在身侧，心想：“我指骨虽断，可还有一双脚。‘鲁有脚’这名字难道是白叫的吗？”</p>
黄蓉大大方方将竹杖向杨康递去。杨康防她使诡，微一迟疑，竖左掌守住门户，这才接</p>
杖。黄蓉撒手离杖，笑问：“拿稳了么？”杨康紧握杖腰，怒问：“怎么？”黄蓉突然左手</p>
一搭，左足飞起，右手前伸，倏忽之间又将竹杖夺了过来。简、彭、梁三长老大惊欲救，竹</p>
杖早已到了黄蓉手中，这三老都是武功高手，三人环卫，竟自防护不住，眼睁睁被她空手抢</p>
了过去，不由得又惊又愧。</p>
黄蓉将杖往台上一抛，道：“只要你拿得稳，就再取去。”杨康尚自犹豫，简长老长袖</p>
挥出，已将竹杖卷起。这一挥一卷干净利落，实非身负绝艺者莫辩。台下群丐看得分明，已</p>
有人喝起彩来。简长老举杖过顶，递给杨康。杨康右手运劲，紧紧抓住，心想：“这次你除</p>
非把我右手砍了下来，否则说甚么也不能再给你抢去了。”</p>
黄蓉笑道：“洪帮主传授此棒给你之时，难道没教你要牢牢拿住，别轻易给人抢去</p>
么？”格格笑声之中，双足轻点，从简、梁二老间斜身而过，直欺到杨康面前。简长老左腕</p>
翻处，反手擒拿，但黄蓉这一跃正是洪七公亲授的“逍遥游”身法，灵动如燕，简长老这一</p>
下便拿了个空，相距如是之近而居然失手，实是他生平罕有之事，心头只微微一震，便听得</p>
棒声飒然，横扫足胫而来。简、梁二老忙跃起避过。黄蓉笑道：“这一招的名称，可得罪</p>
了，叫作‘棒打双犬’！”白衫飘动，俏生生的站在轩辕台东角，那根碧绿晶莹的竹杖在她</p>
手中映着月色，发出淡淡微光。这一次夺杖起落更快，竟无人看出她使的是甚么手法。郭靖</p>
高声叫道：“洪帮主将打狗棒传给谁了？难道还不明白么？”台下群丐见她接连夺棒三次，</p>
一次快似一次，不禁疑心大起，纷纷议论起来。鲁有脚朗声道：“众位兄弟，这位姑娘适才</p>
出手，当真是老帮主的功夫。”简长老和彭、梁二人对望一眼，他三人跟随洪七公日久，知</p>
道这确是老帮主的武功。简长老说道：“她是老帮主的弟子，自然得到传授，那有甚希</p>
奇？”鲁有脚道：“自来打狗棒法，非丐帮帮主不传，简长老难道不知这个规矩？”简长老</p>
冷笑道：“这位姑娘学得一两路空手夺白刃的巧招，虽然了得，却未必就是打狗棒法？”</p>
鲁有脚心中也是将信将疑，说道：“好，姑娘请你将打狗棒法试演一遍，倘若确是老帮</p>
主真传，天下丐帮兄弟自然倾心服你。”简长老道：“这套棒法咱们都是只闻其名，无人见</p>
过，谁能分辨真假。”鲁有脚道：“依你说怎地？”简长老双掌一拍，大声叫道：“只要这</p>
位姑娘以棒法打败了我这对肉掌，姓简的死心塌地奉她为主。若是再有二心，教我万箭透</p>
身，千刀分尸。”鲁有脚道：“嘿，你是本帮高手，二十年前便已名闻江湖。这位姑娘有多</p>
大年纪？她棒法纵精，怎敌得过你数十寒暑之功？”两人正自争论未决，梁长老性子暴躁，</p>
已听得老大不耐，挺力扑向黄蓉，叫道：“打狗棒法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看刀！”呼呼呼</p>
连劈三刀，寒光闪闪，这三刀威猛迅捷，但均避开黄蓉身上要害之处，又快又准，不愧是丐</p>
帮高手。黄蓉将竹杖往腰带中一插，足下未动，上身微晃，避开三刀，笑道：“对你也用得</p>
着打狗棒法？你配么？”左手进招，右手竟来硬夺他手中单刀。</p>
梁长老成名已久，见这乳臭未干的一个黄毛丫头竟对自己如此轻视，怒火上冲，三刀一</p>
过，立时横砍硬劈，连施绝招。简长老此时对黄蓉已不若先前敌视，知道中间必有隐情，只</p>
怕梁长老卤莽从事，伤害于她，叫道：“梁长老，可不能下杀手。”黄蓉笑道：“别客</p>
气！”身形飘忽，拳打足踢，肘撞指截，瞬息间连变了十几套武功。</p>
台下群丐看得神驰目眩。八袋弟子中的瘦丐忽然叫道：“啊，这是莲花掌！”那胖丐跟</p>
着叫道：“咦，这小姑娘也会铜锤手！”他叫声未歇，台上黄蓉又已换了拳法，台下丐帮中</p>
的高手一一叫了出来：“啊，这是帮主的混天功。”“啊哈，她用铁帚腿法！这招是‘垂手</p>
破敌’！”</p>
原来洪七公生性疏懒，不喜收徒传功，丐帮众弟子立了大功的，他才传授一招两式，作</p>
为奖励。黎生办事奋不顾身，也只受传了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神龙摆尾”。洪七公又有一</p>
个脾气，一路功夫传了一人之后，不再传给旁人，是以丐帮诸兄弟所学各自不同，只有黄蓉</p>
乖巧伶俐，烹饪手段又高，特别得他欢心，才在长江之滨的姜庙镇上学得了他数十套武功，</p>
只不过她爱玩贪多，每一路武功只学得几招。洪七公也懒得详加指点，眼见黄蓉学得一知半</p>
解，只得形式而已，却也不去管地，这时她有心在群丐之前炫示，将洪七公亲传的本领一一</p>
施展出来，群丐中有学过的，都情不自禁的呼叫出口。梁长老刀法精妙，若凭真实功夫，实</p>
在黄蓉之上，只是她连换怪异招数，层出不穷，一时眼花撩乱，不敢进招，只将一柄单刀使</p>
得泼水不进，紧紧守住门户。</p>
刀光拳影中黄蓉忽地收掌当胸，笑道：“认栽了么？”梁长老未展所长，岂肯服输？单</p>
刀从怀中斗然翻出，纵刃斜削。黄蓉不避不让，任他这一刀砍下，只听众丐齐声惊呼，简长</p>
老与鲁有脚大叫：“住手！”梁长老也已知道不对，急忙提刀上挥，却已收势不及，正好砍</p>
在黄蓉左肩，暗叫：“不好！”这一刀虽然中间收劲，砍力不沉，却也非令黄蓉身上受伤不</p>
可，正自大悔，突然左腕一麻，呛啷一声，单刀已跌落在地。他哪里知道黄蓉身穿软猬甲，</p>
钢刀伤她不得，就在他欲收不收、又惊又悔之际，腕后三寸处的“会宗穴”已被黄蓉用家传</p>
“兰花拂穴手”拂中。黄蓉伸足踏住单刀，侧头笑道：“怎么？”梁长老本以为这一刀定已</p>
砍伤对方，岂知她丝毫无损，哪想得到她穿有护身宝衣，惊得呆了，不敢答话，急跃退开。</p>
杨康说道：“她是黄药师的女儿，身上穿了刀枪不入的软猬甲，那也没甚么希奇。”简长老</p>
低眉凝思。黄蓉笑道：“怎么？你信不信？”鲁有脚连使眼色，叫她见好便收。他瞧出黄蓉</p>
武功虽博，功力却大不及梁长老之深，若非出奇制胜，最多也只能打成平手，简长老武功更</p>
远在梁长老之上，黄蓉决非他的敌手，但见她笑吟吟的不理会自己的眼色，甚是焦急，欲待</p>
开言，双手手骨被裘千仞捏碎，忍了半日，这时更加剧痛难熬，全身冷汗，哪里还说得出话</p>
来？简长老缓缓抬头，说道：“姑娘，我来领教领教！”郭靖在旁见他神定气闲，手涩步</p>
滞，也知黄蓉敌他不过，决意揽在自己身上，拾起捆缚过的牛皮索，抢上几步，奋力疾挥，</p>
牛皮索倏地飞出，卷住简长老那根被裘千仞插入山石的钢杖，喝一声：“起！”那钢杖被绳</p>
索扯动，激飞而出。钢杖去势本是向着简长老，郭靖纵身向前，抢在中间，一掌“时乘六</p>
龙”在杖旁劈了过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力道非同小可。钢杖受这劲力带动，猛然</p>
间转头斜飞。郭靖伸手接住，左掌握住杖头，使一招“密云不雨”，右掌握住杖尾，使一招</p>
“损则有孚”，他以左右互搏之术，同使降龙二掌，本被裘千仞拗成弧形的钢杖在两股力道</p>
拉扯之下复又慢慢伸直。他双手撒掌一合，使招“见龙在田”，掌缘击在杖腰，叫道：“接</p>
兵刃罢！”钢杖疾向简长老飞去。</p>
钢杖从空中矫矢飞至，迅若风雷，势不可当，简长老知道若是伸手去接，手骨立时折</p>
断，急忙跃开，只怕伤了台下众丐，大叫：“台下快让开！”却见黄蓉倏地伸出竹棒，棒头</p>
搭在钢杖腰里，轻轻向下按落。武学中有言道：“四两拨千斤”，这一按力道虽轻，却是打</p>
狗棒法中一招“压肩狗背”的精妙招数，力道恰到好处，竟将钢杖压在台上，笑道：“你用</p>
钢杖，我用竹棒，咱俩过过招玩儿。”</p>
简长老惊疑不已，打定了不胜即降的主意，弯腰拾起钢杖，杖头向下，杖尾向上，躬身</p>
道：“请姑娘棒下留情。”这杖头向下，原是武林中晚辈和长辈过招时极恭敬的礼数，意思</p>
是说不敢平手为敌，只是请予指点。</p>
黄蓉竹棒伸出，一招“拨狗朝天”，将钢杖杖头挑得甩了上来，笑道：“不用多礼，只</p>
怕我本领不及你。”这钢杖是简长老已使了数十年得心应手的兵刃，被她轻轻一挑，竟尔把</p>
持不住，杖头直翻起来，砸向自己额角，急忙振腕收住，更是暗暗吃惊，当下依晚辈规矩让</p>
过三招，钢杖一招“秦王鞭石”，从背后以肩为支，扳击而下，使的是梁山泊好汉鲁智深传</p>
下来的“疯魔杖法”。黄蓉见他这一击之势威猛异常，心想只要被他杖尾扫到，纵有猬甲护</p>
身，却也难保不受内伤，当下不敢怠慢，展开师授“打狗棒法”，在钢杖闪光中欺身直上。</p>
这钢杖重逾三十斤，竹棒却只十余两，但丐帮帮主世代相传的棒法果然精微奥妙，虽然两件</p>
兵器轻重悬殊，大小难匹，但数招一过，那粗如儿臂的钢杖竟被一根小竹棒逼得施展不开。</p>
简长老初时只怕失手打断本帮的世传宝棒，出杖极有分寸，当与竹棒将接未触之际，立</p>
即收杖。岂知黄蓉的棒法凌厉无伦，或点穴道，或刺要害，简长老被迫收杖回挡，十余合</p>
后，但见四方八面俱是棒影，全力招架尚且不及，哪里还有余暇顾到勿与竹棒硬碰？</p>
郭靖大为叹服：“恩师武功，确是人所难测。”又想：“他老人家不知此刻身在何处？</p>
所受的伤不知好了些没有？”忽见黄蓉棒法斗变，三根手指捉住棒腰，将那竹棒舞成个圆</p>
圈，宛似戏耍一般。简长老一呆，钢杖抖起，猛点对方左肩。黄蓉竹棒疾翻，搭在钢杖离杖</p>
头尺许之处，顺势向外牵引，这一招十成中倒有九成九是借用了对方劲力。简长老只感钢杖</p>
似欲脱手飞出，急忙运劲回缩，哪知钢杖竟如是给竹棒粘住了，钢杖后缩，竹棒跟着前行。</p>
他心中大惊，连变七八路杖法，终究摆脱不了竹棒的粘缠。</p>
打狗棒法共有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黄蓉这时使的是个“缠”字诀，</p>
那竹棒有如一根极坚韧的细藤，缠住了大树之后，任那树粗大数十倍，不论如何横挺直长，</p>
休想再能脱却束缚。更拆数招，简长老力贯双膀，使开“大力金刚杖法”，将钢杖运得呼呼</p>
风响，但他挥到东，竹棒跟向东，他打到西，竹棒随到西。黄蓉毫不用力，棒随杖行，看来</p>
似乎全由简长老摆布，其实是如影随形，借力制敌，便如当年郭靖驯服小红马之时，任它暴</p>
跳狂奔，始终是乘坐于马背之上。大力金刚杖法使到一半，简长老已更无半点怀疑，正要撤</p>
杖服输，彭长老忽然叫道：“用擒拿手，抓她棒头。”黄蓉道：“好，你来抓！”棒法再</p>
变，使出了“转”字诀。“缠”字诀是随敌东西，这“转”字诀却是令敌随己，但见竹棒化</p>
成了一团碧影，猛点简长老后心“强间”、“风府”、“大椎”、“灵台”、“悬枢”各大</p>
要穴。这些穴道均在背脊中心，只要被棒端点中，非死即伤。简长老识得厉害，势在不及回</p>
杖相救，只得向前窜跃趋避，岂知黄蓉的点打连绵不断，一点不中，又点一穴，棒影只在他</p>
背后各穴上晃来晃去。</p>
简长老无法可施，只得向前急纵，却是避开前棒，后棒又至。他脚下加劲，欲待得机转</p>
身，但他纵跃愈快，棒端来得愈急。台下群丐但见他绕着黄蓉飞奔跳跃，大转圈子。黄蓉站</p>
在中心，举棒不离他后心，竹棒自左手交到右手，又自右手交到左手，连身子也不必转动，</p>
好整以暇，悠闲之极。简长老的圈子越转越大，逼得鲁有脚与彭、梁二长老不得不下台趋</p>
避。简长老再奔了七八个圈子，高声叫道：“黄姑娘手下容情，我服你啦！”口中大叫，足</p>
下可丝毫不敢停步。黄蓉笑道：“你叫我甚么？”简长老忙道：“对，对！小人该死，小人</p>
参见帮主。”要待回身行礼，但见竹棒毫不放松，只得继续奔跑，到后来汗流浃背，白胡子</p>
上全是水滴。黄蓉心中气恼已消，也就不为已甚，笑上双颊，竹棒缩回，使起“挑”字诀，</p>
搭住钢杖向上甩出，将简长老疾奔的力道传到杖上，钢杖急飞上天。简长老如逢大赦，立即</p>
撤手，回身深深打躬。台下群丐见了她这打狗棒法神技，哪里更有丝毫怀疑，齐声高叫：</p>
“参见帮主！”上前行礼。简长老踏上一步，一口唾液正要向黄蓉脸上吐去，但见她白玉般</p>
的脸上透出珊瑚之色，娇如春花，丽若朝霞，这一口唾液哪里吐得上去？一个迟疑，咕的一</p>
声，将一口睡液咽入了咽喉，但听得头顶风响，钢杖落将下来，他怕黄蓉疑心，不敢举手去</p>
接，纵身跃开。</p>
却见人影闪动，一人跃上台来，接住了钢杖，正是四大长老中位居第三的彭长老。黄蓉</p>
被他用“慑心法”擒住，最是恼恨，见此人上来，正合心意，也不说话，举棒径点他前胸</p>
“紫宫穴”，要用“转”字诀连点他前胸大穴，逼他不住倒退，比简长老适才更加狼狈。哪</p>
知彭长老狡猾异常，知道自己武功不及简长老，他尚不敌，自己也就不必再试，见黄蓉竹棒</p>
点来，不闪不避，叉手行礼。</p>
黄蓉将棒端点在他的“紫宫穴”上，含劲未发，怒道：“你要怎地？”彭长老道：“小</p>
人参见帮主。”黄蓉怒目瞪了他一眼，与他目光相接，不禁心中微微一震，急忙转头，但说</p>
也奇怪，明知瞧他眼睛必受祸害，可是不由自主的要想再瞧他一眼。一回首，只见他双目中</p>
精光逼射，动人心魄。这次转头也已不及，立即闭上眼睛。彭长老微笑道：“帮主，您累</p>
啦，您歇歇罢！”声音柔和，极是悦耳动听。黄蓉果觉全身倦怠，心想累了这大半夜，也真</p>
该歇歇了，心念这么一动，更是目酸口涩，精疲神困。简长老这时既已奉黄蓉为帮主，那就</p>
要倾心竭力的保她，知道彭长老又欲行使“慑心术”，上前喝道：“彭长老，你敢对帮主怎</p>
地？”彭长老微笑，低声道：“帮主要安歇，她也真倦啦，你莫惊扰她。”黄蓉心中知道危</p>
急，可是全身酸软，双眼直欲闭住沉沉睡去，就算天塌下来，也须先睡一觉再说，就在这心</p>
智一半昏迷、一半清醒之际，猛然间想起郭靖说过的一句话，立时便似从梦中惊醒，叫道：</p>
“靖哥哥，你说真经中有甚么‘移魂**’？”郭靖早已瞧出不妙，心想若那彭长老再使邪</p>
法，立时上去将他一掌击毙，听黄蓉如此说，忙跃上台去，在她耳边将经文背诵了一遍。黄</p>
蓉听郭靖背诵经文，叫她依着止观法门，由“制心止”而至“体真止”，她内功本有根基，</p>
人又聪敏，一点即透，当即闭目默念，心息相依，绵绵密密，不多时即寂然宁静，睁开眼</p>
来，心神若有意，若无意，已至忘我境界。彭长老见她闭目良久，只道已受了自己言语所</p>
惑，昏沉睡去，正自欣喜，欲待再施狡计，突见她睁开双眼，向着自己微微而笑，便也报以</p>
微微一笑，但见她笑得更是欢畅，不知怎地，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快美异常，不由自主的哈哈</p>
大笑起来。黄蓉心想《九阴真经》中所载的功夫果然厉害无比，只这一笑之间，已胜过了对</p>
方，当下也就格格浅笑。彭长老心知不妙，猛力镇慑心神，哪知这般惊惶失措，心神更是难</p>
收，眼见黄蓉笑生双靥，哪里还能自制，站起身来，捧腹狂笑。只听得他哈哈，嘻嘻，啊</p>
哈，啊哟，又叫又笑，越笑越响，笑声在湖面上远远传了出去。</p>
群丐面面相觑，不知他笑些甚么。简长老连叫：“彭长老，你干甚么？怎敢对帮主恁地</p>
不敬？”彭长老指着他的鼻子，笑得弯了腰。简长老还以为自己脸上有甚么古怪，伸袖用力</p>
擦了几擦。彭长老笑得更加猛烈，一个倒翻筋斗，翻下台来，在地下大笑打滚。群丐这才知</p>
道不妙。彭长老两名亲信弟子抢上前去相扶，被他挥手推开，自顾大笑不已，不到一盏茶时</p>
分，已笑得气息难通，满脸紫胀。须知“慑心术”或“移魂**”系以专一强固之精神力量</p>
控制对方心灵，原非怪异，后世或称“催眠术”，或称“心理分析”，或称“精神治疗”等</p>
等，只是当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自不免惊世骇俗。若是常人，受到这移魂**，只是</p>
昏昏欲睡而已，原无大碍，他却是正在聚精会神的运起慑心术对付黄蓉，被她突然还击，这</p>
一来自受其祸，自是比之常人所遭厉害了十倍。</p>
简长老心想他只要再笑片刻，必致窒息而死，躬身向黄蓉道：“敬禀帮主：彭长老对帮</p>
主无礼，原该重惩，但求帮主大量宽恕。”鲁有脚与梁长老也躬身相求，求恳声中杂着彭长</p>
老声嘶力竭的笑声。黄蓉向郭靖道：“靖哥哥，够了么？”郭靖道：“够了，饶了他罢。”</p>
黄蓉道：“三位长老，你们要我饶他，那也可以，只是你们大家不得在我身上唾吐。”简长</p>
老见彭长老命在顷刻，忙道：“帮规是帮主所立，也可由帮主所废，弟子们但凭吩咐。”黄</p>
蓉见可免这唾吐之厄，心中大喜，笑道：“好啦，你去点了他的穴道。”简长老跃下台去，</p>
伸手点了彭长老两处穴道，彭长老笑声止歇，翻白了双眼，尽自呼呼喘气，委顿不堪。黄蓉</p>
笑道：“这我真要歇歇啦！咦，那杨康呢？”郭靖道：“走啦！”黄蓉跳了起来，叫道：</p>
“怎么让他走了？哪里去啦？”郭靖指向湖中，说道：“他跟那裘老头儿走啦。”黄蓉望着</p>
湖中帆影，眼见相距已远，追之不及，恨恨不已，心知郭靖顾念两代结义之情，眼见他逃走</p>
却不加阻拦。</p>
原来杨康见黄蓉与简长老刚动上手，便占上风，知道若不走为上着，立时性命难保，乘</p>
着众人全神观斗之际，悄悄溜到铁掌帮帮众之中，央求相救。裘千仞瞧这情势，黄蓉接任帮</p>
主之局已成，无可挽回，郭、黄武功高强，丐帮势大难敌，当下不动声色，率领帮众，带同</p>
了杨康下船离岛。丐帮弟子中虽有人瞧见，但简、黄激斗方酣，无人主持大局，只得听其自</p>
去，不与理会。黄蓉执棒在手，朗声说道：“现下洪帮主未归，由我暂且署理帮主事宜。</p>
简、梁两位长老率领八袋弟子，东下迎接洪帮主。鲁长老且在此养伤。”群丐欢声雷动。</p>
黄蓉又道：“这彭长老心术不正，你们说该当如何处治？”简长老躬身道：“彭兄弟罪</p>
大，原该处以重刑，但求帮主念他昔年曾为我帮立下大功，免他死罪。”黄蓉笑道：“我早</p>
料到你会求情，好罢，刚才他笑也笑得够了，革了他的长老，叫他做个八袋弟子罢。”简、</p>
鲁、彭、梁四老一齐称谢。黄蓉道：“众兄弟难得聚会，定然有许多话说。你们好好葬了黎</p>
生、余兆兴两位。我瞧鲁长老为人最好，一应大事全听他吩咐。简、梁二位长老尽心相助。</p>
我这就要走，咱们在临安府相见罢。”牵着郭靖的手，下山而去。</p>
群丐直送到山脚下，待她坐船在烟雾中没了踪影，方始重上君山，商议帮中大计。</p>
郭、黄二人回到岳阳楼时，天已大明，红马和双雕都好好候在楼边。黄蓉举首远眺，只</p>
见一轮红日刚从洞庭湖连天波涛中踊跃而出，天光水色，壮丽之极，笑道：“靖哥哥，范文</p>
正公文章说得好：‘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如此</p>
景色，岂可不赏？咱们上去再饮几杯。”郭靖道好，两人上得楼来，见到昨日共饮之处，想</p>
起夜来种种惊险，不禁相视一笑。岳阳并无佳酿，但山水怡情，自足畅怀。两人对饮数杯，</p>
黄蓉忽然俏脸一板，眉间隐现怒色，说道：“靖哥哥，你不好！”郭靖吃了一惊，忙问：</p>
“甚么事？”黄蓉道：“你自己知道。又问我干吗？”郭靖搔头沉思，哪里想得起来，只得</p>
求道：“好蓉儿，你说罢。”黄蓉道：“好，我问你，昨晚咱俩受丐帮阵法挤迫，眼见性命</p>
不保，你干么撇开我？难道你死了我还能活么？难道你到今天还不知道我的心么？”说着眼</p>
泪掉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酒杯之中。郭靖见她对自己如此情深爱重，心中又惊又爱，伸出</p>
手去握住她右手，却不知说甚么话好，过了好一会，方道：“是我不好，咱俩原须死在一起</p>
才是。”黄蓉轻轻叹了口气，正待说话，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有人探头张望。两人抬起头</p>
来，猛然照面，三个人都吃了一惊。上来的正是铁掌水上飘裘千仞。</p>
郭靖急忙站起，挡在黄蓉身前，只怕那老儿暴下杀手。哪知裘千仞咧嘴一笑，举手打个</p>
招呼，立即转身下楼，这一笑中显得又是油滑，又是惊慌。黄蓉道：“他怕咱们。这人真是</p>
奇怪，我跟下去瞧瞧。”也不等郭靖回答，已抢步下楼。郭靖叫道：“千万小心了！”忙摸</p>
出一锭银子掷在柜台上，奔出楼门，两边一望，早不见裘千仞与黄蓉的影子，想起昨晚见到</p>
他功夫之狠、下手之辣，只怕黄蓉遭了他的毒手，大叫：“蓉儿，蓉儿，你在哪儿？”</p>
黄蓉听得郭靖呼叫，却不答应，她悄悄跟在裘千仞身后，要瞧个究竟，只一出声自然被</p>
他知觉。这时两人一先一后，正走在一所大宅之旁。黄蓉躲在北墙角后面，要待裘千仞走远</p>
后再行跟踪。裘千仞听到郭靖叫声，料知黄蓉跟随在后，一转过墙角，也躲了起来。两人待</p>
了半晌，细听没有动静，同时探头，一个玉颜如湘江上芙蓉，一个老脸似洞庭湖橘皮，两张</p>
脸相距不到半尺，两张脸同时变色。</p>
两人各自轻叫一声，转身便走。黄蓉虽怕他掌力厉害，却仍不死心，兜着大宅围墙转了</p>
大半个圈子，生怕他走远了，展开轻功，奔得极急，要抢在东墙角后面，再行窥探，岂知她</p>
转了这个念头，裘千仞也是一般心思，一老一少绕着宅第转了一圈，蓦地里又撞在一处，这</p>
次相遇却是在朝南的照壁之后。黄蓉寻思：“我若转身后退，他必照我后心一掌。这老贼铁</p>
掌厉害，只怕躲避不开。”只得微微一笑，说道：“裘老爷子，天地真小，咱俩又见面</p>
啦。”心中却在暗筹脱身之策：“我且跟他耗着，等靖哥哥赶到就不怕他啦。”裘千仞笑</p>
道：“那日在临安一别，不意又在此处相遇，姑娘别来无恙。”黄蓉心想：“昨晚明明在君</p>
山见到你这老贼，今日却又来信口开河。好，由得你睁着眼睛说梦话。我这打狗棒法厉害，</p>
且冷不防打他个措手不及。”突然提高声音叫道：“靖哥哥你打他背心。”裘千仞吃了一</p>
惊，转身看时，黄蓉竹棒挥出，以“绊”字诀着地扫去。裘千仞转身不见有人，便知中计，</p>
微感劲风袭向下盘，急忙涌身跃起，总算躲过了一招，但这打狗棒法的“绊”字诀有如长江</p>
大河，绵绵而至，决不容敌人有丝毫喘息时机，一绊不中，二绊续至，连环钩盘，虽只一个</p>
“绊”字，中间却蕴藏着千变万化。裘千仞越跃越快，但见地下一片绿竹化成的碧光盘旋飞</p>
舞。“绊”到十七八下，裘千仞纵身稍慢，被竹棒在左胫上一拨，右踝上一钩，扑地倒了，</p>
张口大叫：“且慢动手，我有话说。”黄蓉笑吟吟的收棒，待他跃起，尚未落地，又是一挑</p>
一打。裘千仞立足不住，仰天一变摔倒。片刻之间，黄蓉连绊了他五交，到第六次跌倒，裘</p>
千仞知道再起来只有多摔一交，俯伏在地，竟不动弹。黄蓉笑道：“你装死吗？”裘千仞应</p>
声而起，拍的一声，双手拉断了裤带，提着裤腰，叫道：“你走不走，我要放手啦！”黄蓉</p>
一呆，万料不到他以江湖上一个大帮之主竟会出此下流手段，生怕他放手落下裤子，啐了一</p>
口，转身便走。只听得背后那老儿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接着脚步声响，黄蓉回过头来，只</p>
见他双手提着裤腰，飞步追来。黄蓉又好气又好笑，饶是她智计多端，一时之间也无善策，</p>
只得疾奔逃避。两人奔出十余丈，裘千仞正待见好便收，忽见郭靖从屋角转出，抢着挡在黄</p>
蓉面前，右掌挡胸，左掌从胯间缓缓抬起，划个半圆，伸向胸间。裘千仞见多识广，知他只</p>
要双掌虚捧成球，立时便有极厉害的招术发出，当即大笑三声，止步叫道：“啊哟，不妙，</p>
糟了，糟了。”黄蓉道：“靖哥哥，打，别理他胡说。”郭靖昨晚在君山之巅见到裘千仞的</p>
铁掌功夫，端的锋锐狠辣，精妙绝伦，不在周伯通、黄药师、欧阳锋诸人之下，自己颇有不</p>
如，此时狭路相逢，哪敢有丝毫轻敌之意？当下气聚丹田，四肢百骸无一不松，全神待敌。</p>
裘千仞双手拉住裤腰，说道：“两个娃娃且听你爷爷说，这两日你爷爷贪饮贪食，吃坏了肚</p>
子，可又要出恭啦。”黄蓉只叫：“靖哥哥打他。”自己却不敢向前，反而后退数步。裘千</p>
仞道：“我料知你们这两个娃娃的心意，不让你爷爷好好施点本事教训一顿，总是难以服</p>
气，偏生你爷爷近来闹肚子，到得紧要关头上，肚子里的东西总是出来捣乱。好罢，两个娃</p>
娃听了，七日之内，你爷爷在铁掌山下相候，你们有种来么？”黄蓉听他爷爷长、娃娃短的</p>
胡说，手中早就暗扣了一把钢针，只待他说到兴高采烈的当口，要以“满天花雨”之技，在</p>
他全身钉上数十枚针儿，瞧他还敢不敢乱嚼舌根？心中正自算计，忽然听到“铁掌山下”四</p>
字，立时想起曲灵风遗画中的那四行秘字，心中一凛，接口道：“好啊，任你是龙潭虎穴，</p>
我们也必来闯上一闯。到那时咱们可得来真的，不许你再胡闹赖皮了。铁掌山在哪里？怎生</p>
走法？”</p>
裘千仞道：“从此处向西，经常德、辰州，溯沅江而上，泸溪与辰溪之间有座形如五指</p>
向天的高山，那就是铁掌山了。那山形势险恶，你爷爷的手脚又厉害无比，两个娃娃若是害</p>
怕，那乘早向你爷爷赔个不是，也就别来啦。”黄蓉听到“形如五指向天”六字，心中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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