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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五年(1566)三月,经内阁首辅徐阶力荐,皇帝批准,礼部尚书高拱入阁,任文渊阁大学士,与其同时入阁的还有吏部尚书郭朴。</p>
在这个任命的背后,是一个精得不能再精的打算。</p>
高拱不喜欢徐阶,徐阶知道。</p>
自打嘉靖二十年(1541)高拱以高分考入朝廷,他就明确了这样一个认识——要当,就当最大的官,要做,就做最大的事。</p>
高翰林就这样踌躇满志地迈进了帝国的官场,准备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然而现实对他说——一边凉快去。</p>
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翰林院新人,七品编修高拱唯一的工作是整理文件,以及旁观。</p>
他看到了郭勋在监牢里被人整死,看到了夏言被拉出去斩首,看到了严嵩的跋扈,徐阶的隐忍,他很聪明,他知道如果现在去凑这个热闹,那就是找死。</p>
直到嘉靖三十一年(155),他才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在这一年,他成为了裕王府的讲官。</p>
对于寂寂无名,丢进人堆就没影的高翰林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高拱牢牢地抓住了它。</p>
自从嘉靖二十八年(1549)太子去世以后,嘉靖就没有立过接班人,不但不立,口风还非常之紧,对剩下的两个儿子裕王、景王若即若离,时远时近。</p>
这件事干得相当缺德,特别是对裕王而言。按年龄,他早生一个月,所以太子应该非他莫属,但嘉靖同志偏偏坚信“二龙不相见”理论,皇帝是老龙,太子就是青年龙,为了老子封建迷信的需要,儿子你就再委屈个几十年吧。</p>
不立太子也就罢了,可让裕王想不通的是,按照规定,自己的弟弟早该滚出京城去他的封地了,可这位仁兄仗着没有太子,死赖着就是不走,肚子里打什么算盘地球人都知道。</p>
于是一时之间群魔乱舞,风雨欲来,景王同志还经常搞点小动作,整得裕王不得安生,唯恐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整日提心吊胆,活在恐惧之中。</p>
在这最困难的时刻,高拱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位讲官除了耐心教授知识之外,还经常开导裕王,保护他不受侵扰,日夜不离,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高拱不求升官,也不图发财,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这位软弱的王爷,并用自己的行动对他阐述了这样一个事实:面包会有的,烧饼会有的,皇位也会有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还有我。</p>
所以在那些年,虽然外面腥风血雨,裕王这里却是风平浪静,安然无恙,有高门卫守着,无论严嵩、徐阶还是景王,一个也进不来,比门神好用得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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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很感激高拱。</p>
关于这一点,严嵩清楚,徐阶也清楚。</p>
于是高拱就成了抢手货,双方都想把他拉到自己这边,严嵩当政的时候,高拱从一个讲官被提拔为太常寺卿(三品)兼国子监祭酒,成为了高级官员。</p>
高拱没有推辞,他慨然就任,却不去严嵩家拜码头:朝廷给我的官嘛,与你严嵩何干?</p>
等到嘉靖四十一年(156),严嵩退休了,徐阶当政,高拱再次升官,成为了礼部副部长,没过多久他再进一步,任正部级礼部尚书。</p>
傻子也知道,这都是徐阶提拔的结果,然而高拱却依然故我,官照做,门不进,对徐大人的一片苦心全然无视。</p>
说句实诚话,徐阶对高拱是相当不错的,还曾经救过他一次:原先高拱曾经当过会试的主考官,不知是那根神经出了岔子,出了个惹事的题目,激怒了嘉靖。皇帝大人本打算打发他回家种地,好在徐阶出面,帮高拱说了很多好话,这才把事情解决。</p>
现在徐阶又一次提拔了高拱,把他抬进了内阁,然而高拱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乎了徐阶的意料。</p>
他非但不感激徐阶,还跟徐阶捣乱,自打他进内阁的那天起,就没消停过。而闹得最大的,无疑是值班员事件。</p>
当时的内阁有自己的办公楼,按规定内阁成员应该在该处办公,但问题是,嘉靖同志并不住在寝宫,总是呆在西苑。当大臣的,第一要务就要把握皇帝的心思,对这么个难伺候的主,要是不时时刻刻跟着,没准明天就被人给灭了。所以但凡内阁大臣,都不去内阁,总是呆在西苑的值班房,坐下就不走。</p>
终于有一天,嘉靖没事散步的时候去了值班房,一看内阁的人全在,本来还挺高兴,结果一盘算,人都在这呆着,内阁出了事情谁管?</p>
嘉靖不高兴了,他当即下令,你们住这可以,但要每天派一个人去内阁值班,派谁我不管,总之那边要人盯着。</p>
于是内阁的大臣们开始商量谁去,当然了,谁都不想去,等了很久也没有人自动请缨,于是徐阶发话了:</p>
“我是首辅,责任重大,不能离开陛下,我不能去。”</p>
话音还没落,高拱就发言了:</p>
“没错,您的资历老,应该陪着皇上,我和李春芳、郭朴都刚入阁不久,值班的事情您就交给我们就是了。”</p>
徐阶当时就发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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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字面上看,高拱的话似乎没错,还很得体,但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徐阶自然明白这位下属的真正意思,估计高拱先生说话时候的语气</p>
也有点阴阳怪气,所以二十多年不动声色的徐首辅也生气了:严嵩老子都解决了,你小子算怎么回事?</p>
虽然发火,但是涵养还是有的,徐阶同志涨红了脸,一言不发,扬长而去。</p>
看起来,高拱似乎有点不识好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p>
但凡混朝廷的人,都有这样一个共识——不欠人情,欠了要还。</p>
这才是高拱与徐阶两个人的根本矛盾所在,徐大人认为高拱欠了他的人情,高拱认为没有。</p>
徐阶不是开慈善机构的,他之所以提拔高拱,自然是看中了他的裕王背景,虽说自己现在大权在握,但毕竟总有下岗的一天,要是现在不</p>
搞好关系,到时高拱上台,想混个夕阳无限好自然死亡就难了。</p>
可惜高拱也很清楚这一点,要知道,在斗争激烈的嘉靖年间生存下来,官还越做越大,绝不是等闲之辈能做到的,他早就看透了徐阶的算</p>
盘。</p>
按照皇帝现在的身体,估计熬个几年就能升天了,到时候裕王必定登基,我高拱自然就是朝廷的首辅,连你徐阶都要老老实实听我的话,</p>
哪要你做顺水人情?</p>
加上高拱此人身负奇才,性格高傲,当年不买严嵩的帐,现在的徐阶当然也不放在眼里。</p>
精明了一辈子的徐阶终于糊涂了一回,他没想到提拔高拱不但没能拉拢他,反而使矛盾提前激化,一场新的斗争已迫在眉睫。</p>
更为麻烦的是,徐首辅在摸底的时候看走了眼,与高拱同期入阁的郭朴也不地道,他不但是高拱的同乡,而且在私底下早就结成了政治同</p>
盟,两人同气连枝,开始跟徐阶作对,而李春芳一向都是老好人,见谁都笑嘻嘻的,即使徐阶被人当街砍死,估计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p>
在近四十年的政治生涯中,徐阶曾两次用错了人,正是这两个错误的任命,让他差点死无葬身之地。这是第一次。</p>
当然,现在还不是收场的时候,对于高拱和徐阶来说,这场戏才刚刚开始。</p>
丰富的政治经验及时提醒了徐阶,他终于发现高拱并不是一个能够随意操控的人,而此人入阁的唯一目的,就是取自己而代之。</p>
虽然走错了一步,在内阁中成为了少数派,但不要紧,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再拉一个人进来,就能再次战胜对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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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就是天才</p>
当何心隐帮助徐阶除掉严嵩,在京城晃悠了大半年,飘然离京之时,曾对人说过这样一番话:</p>
“天下之能士尽在京城,而在我看来,能兴我学者并非华亭,亡我学者也非分宜,兴亡只在江陵。”</p>
这是一句不太好懂却又很关键的话,必须要逐字解释:</p>
所谓我学,就是指王学,这段话的中心意思是描述王学的生死存亡与三个人的关系。而这三个人,分别是“华亭”、“分宜”与“江陵”。</p>
能兴起王学的,不是“华亭”,能灭亡王学的,不是“分宜”,只有“江陵”,才能决定王学的命运。</p>
在明清乃至民国的官场中,经常会用籍贯来代称某人,比如袁世凯被称为袁项城(河南项城),黎元洪被称为黎黄陂(湖北黄陂)。套用</p>
这个规矩,此段话大意如下:</p>
兴我王学者,不是徐阶,亡我王学者,不是严嵩,兴亡之所定者,只在张居正!</p>
何心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居正的职务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p>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人,明代最杰出的政治家,最优秀的内阁首辅</p>
请注意,在这两个称呼的后面,没有之一。</p>
嘉靖四年(155),湖广荆州府江陵县的穷秀才张文明,终于在焦急中等来了儿子的啼哭。</p>
作为一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儿子的诞生给张文明带来了极大的喜悦,而在商议取名字的时候,平日不怎么说话的祖父张诚却突然开口,说</p>
出了自己不久之前的一个梦:</p>
“几天之前,我曾梦见一只白龟,就以此为名吧。”</p>
于是这个孩子被命名为张白圭(龟)。</p>
虽说在今天,说人是乌龟一般都会引来类似斗殴之类的体育活动,但在当年,乌龟那可是吉利的玩意,特别是白龟,绝对是稀有品种,胡</p>
宗宪总督就是凭着白鹿和白乌龟才获得了皇帝的宠信,所以这名也还不错。</p>
此时的张白圭,就是后来的张居正,但关于他的籍贯,却必须再提一下,因为用现在的话说,张家是个外来户,他们真正的出处,是凤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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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前,当朱元璋率军在老家征战的时候,一个叫张关保的老乡加入了他的队伍,虽然这位仁兄能力有限,没有干出什么丰功伟绩,但毕竟混了个脸熟,起义成功后被封为千户,去了湖广。</p>
这是一个相当诡异的巧合,所以也有很多讲风水的人认为,这还是朱重八太过生猛,死前就埋下了伏笔,二百年后让这个人的后代拯救明朝于水火之中,这种说法似乎不太靠谱,而事实的确如此。</p>
当然,和朱重八的父亲朱五四比起来,张文明的生活要强得多,起码不愁吃穿,有份正经工作,但要总拿穷人朱五四开涮,也实在没啥意思,毕竟和他的同龄人比起来,张文明这一辈子算是相当的失败,他虽然发奋读书,二十岁就考中了秀才,此后却不太走运,连续考了七次举人都没有中,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个秀才。</p>
父亲实现不了的梦想,只能寄托在子女身上,据说张白圭才几个月,张文明就拿着唐诗在他面前读,虽说他也没指望这孩子能突然停止吃奶,念出一条“锄禾日当午”之类的名句来,但奇迹还是发生了。</p>
不知是不是唐诗教育起了作用,张白圭一岁多就会说话了,应该说比爱因斯坦要强得多,邻居们就此称其为神童。</p>
一晃张神童就五岁了,进了私塾,而他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也显现了出来,过目不忘,下笔成文,过了几年,先生叫来了他的父亲,郑重地对他说:</p>
“这孩子我教不了了,你带他去考试吧。”</p>
所谓考试,是考县学,也就是所谓的考秀才,张文明领着儿子随即去了考场,那一年,张白圭十二岁。</p>
张白圭的运气很好,那一年的秀才考官是荆州知府李士翱,这位兄弟是个比较正直爱才的人,看到张白圭的卷子后,大为赞赏,当即不顾众人反对,把这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排到了第一。</p>
这是个比较轰动的事情,整个荆州都议论纷纷,可李士翱却只是反复翻阅着张白圭的答卷,感叹着同一个词:</p>
“国器!国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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