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利令智昏悲失足 祸生腋肘最伤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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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代男女之防并不如后世的看重,尤其是江湖上的人物,男女之间的来往,更看得稀松平常,所以段克邪敢在女眷所住的内院直进直出。但虽然如此,一个男子,在礼貌上总不宜闯进女子的闺房,段克邪又不知史朝英住的是哪一问,要是到处拍门查问,又怕惹人笑话,心里大是踌躇。

他们这问秘密的住所,原是一个破落的万户侯的产业,子孙不能守成,卖出来的。围墙内占地数亩,有几十间房子,还有前后两座花园。女眷所住的内院。就占着后花园的大部,房子参差错落,在假山花木之间。

内院倒是静悄悄的,大约因为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她们都在房内用膳。段克邪信步走去,希望撞上个人,好问她史朝英的所在,走了一会,总是没有碰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后花园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间孤伶伶的房子,忽听得史朝英说话的声音。

段克邪大喜,心里想道:“这可不必问人了,但却不知是谁在她屋内?”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欢喜段克邪的呢,难道竟不是么?”话声很轻,但段克邪却听得清清楚楚,这是牟世杰的声音!

段克邪又是惊诧,又是不安,牟世杰是他敬如兄长的人,想不到竟是牟世杰在她房中,用这样一种轻佻的口吻和她说话,而且还提及了他!段克邪本来就要拍门的,不觉就停下脚步了。

史朝英道:“不瞒你说,我最初是有点喜欢他的,到看透了他这个人,我大失所望,就不喜欢他了。”牟世杰道:“是不是你因为他已定下婚事,因而大失所望呢?”史朝英道:“定不定亲,这倒无关重要,我喜欢他并不一定就要嫁他,可惜他并不是我心中的英雄豪杰!”牟世杰道:“在年轻一辈,克邪的武功无人能及,你怎说他不是英雄豪杰?”史朝英道:“他胸无大志,少不更事,简直可说是竖子不足与谋,武功再好,也没有用!”牟世杰低声说道:“那么你心目中的英雄豪杰又是谁人?”史朝英娇声笑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你啦!”牟世杰笑道:“这倒教我受宠若惊!”史朝英的声音更低,低得段克邪凝神静听,才隐约听到几句,“我哥哥还有三万铁骑……奚族地方形势险要,可攻可守……我这份礼物只要你受,那就是你的啦。……你的主意打定了没有?嗯,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假的?”牟世杰的声音稍高,似是下了决心似的,说道:“大丈夫一言面决,何用踌躇,我这主意当然是打定了!朝英,你真是我的好助手,我也真是从心底里喜欢你!”

段克邪站在门外,无意之中,听到他们的私语,不觉心头一震,神思茫然,脑中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子,心神稍定,这才能把思慰连串起来,“牟大哥爱上了史姑娘?这是什么一回事?

这简直不能想象!聂隐娘呢?牟大哥的心上人难道就竟然没有她了?人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心心相印,摩勒表哥还一心一意要撮合他们的姻缘,难道是这些局外人都看错了?抑或是牟大可见异思迁,寡情薄义?牟大哥是人人敬重的武林盟主,唉,他怎能这样?史姑娘说的是什么礼物?哦,是牟大哥看中了她哥哥的三万兵马,要与她共图大事?什么大事?敢情是牟大哥想做皇帝么?他说要下什么决心,这又是指的什么?是下了决心不再爱隐娘姐姐了?”

牟世杰忽地喝道:“谁在外面?”原来段克邪身体发抖,无意之中触着了门环。也幸而是他触着了门环,牟世杰和史朝英以为是有人扣门,就未疑心到是他来偷听。段克邪答道:“是我。”心里想道,“唉,男女间事,本就难言,我与若梅是一出生就订了婚姻之约的,也还闹得如此,何况他与隐娘?史姑娘不喜欢我!这不正是省了我的麻烦吗?我何必管他们的闲事?牟大哥一向爱护我,我还是应该当他兄长一般的敬重。”但他想是如此想了,声音已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牟世杰将门打开,诧道:“原来是你。有什么事么?是找我还是找史姑娘?”段克邪依实答道:“我是来找史姑娘的。”牟世杰勉强笑道:“我可以听的么?要不要我避开?”史朝英也是一怔,心想:“他一路上都似乎怕我缠他,怎的如今又忽地来找我了?难道他以前种种都是做作的,其实心里财我有情,唉,只是已经迟了。”

段克邪忽地感到一阵厌烦,嗡声嗡气的说道:“我不是说私话来的,我只是想告诉史姑娘一件事情,说完了就走。”史朝英微笑道:“什么事情?你说吧,也不必说完了就走。”段克邪道:

“我今日碰到了一个卖解女子,看来似乎是你的同门姐妹。”史朝英面有异色,连忙问道:“是怎么一个人,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同门?”段克邪将所遇的事情说了,史朝英眼珠转来转去,显然也是甚为诧异,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来,果然是我的师姐来了。”段克邪道:“怎的你以前没有据过?”忽觉牟世杰的眼睛看着他,段克邪面上一红,好生后悔,心想:“我怎的这样笨拙,问出了这句话来?她的事情岂能样样都告诉我?我这么一问,倒教牟大哥误会了。”

史朝英道:“这师姐是我未曾见过的。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师姐,但我不认识她,因此闲时也就不会想起她,没有想起的人,当然也就不会与你提及了。”她面带笑容,娓娓而谈,态度大方,解释也合情合理,显得和段克邪很是亲近,丝毫不以他的所问为非.就这样轻轻巧巧,将段克邪的窘态解除了。

段克邪道:“我的行踪已给羊牧劳这老鹰头发觉,请大哥小心在意,多加戒备。”牟世杰却似漫不经意的说道:“好,我知道啦。”段克邪便要告辞,史朝英忽道:“克邪,你可想得到我的师姐为何要比武招亲么?”段克邪道:“这我怎么知道?”牟世杰笑道:“我猜猜看。我猜你师妞想要招的就是你!”段克邪不解其意,不觉愕然,正自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姐妹如何招亲。

两女怎成配婚?”史朝英已在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我不认得她,但她的武功我是认得的。她打起比武招亲的旗号,又是在英雄大会召开的前夕,势将轰动京城,迟早我会知道,说不定我就会去看热闹了。”段克邪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她是用这个办法找你。”史朝英道:“她定是在路上碰见师父,知道我已来到京师。她的心思也真灵巧,想出了这样新鲜的法儿来引我去我她。”牟世杰笑道:“倘若不是用这法子,她怎能任意显露武功?你们碰上又怎能认得彼此乃是同门?所以这法子虽然有点冒险,可真是想得绝了!”段克邪胸怀坦荡,他见牟史二人对他一如平时。他也就渐渐言笑自如了,当下笑道:“要是当真有个男子将她打败,摘了她比武招亲的旗子,那怎么办?”史朝英笑道:“当真有那么一个英雄,她又合意的话,那就嫁了他好了。这不正是求之不得么?”

史朝英手托香腮。若有所思,歇了一歇,接着说道:“话说回来,她要用到这个法儿,不怕给人耻笑,抛头露面的来找我,定是有什么紧要事情。唉。她可设想到,我却不方便到处乱跑去找她。”说到这里,忽地站了起来,走到段克邪面前,检衽一礼,说道:“克邪,这件事我可要拜托你了。”段克邪还了一礼,说道:“你怎么这样客气起来了?”史朝英道:“你已经认得我的师姐了,请你给我把她找来好吗?”段克邪的行踪刚刚给人发觉,本来也不适宜到外面去的,但他生来侠义,素喜助人,何况他与史朝英又有过一段不寻常的交谊,如今史朝英又是向他郑重恳求。当下,段克邪不假思索,便即说道:“些须小事,问足挂齿?我给你把她找来就是。”牟世杰眉毛一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

史朝英道:“我的师姐名叫龙成香,你若找到了她,将她悄悄带来。那个老头是她义父,却不必和她同来。”段克邪应了一声,便向牟世杰告辞,牟世杰道:“好,你多多小心在意了。”颇有谦反之意。段克邪却是心中感激:“牟大哥毕竟还是当我兄弟一般。”

段克邪正走过屋子前面的一座假山,还未走出这后花园,暮霭苍茫中忽见一人匆匆而来,两人碰头,彼此都是“呵呀”一声,同时停了脚步,一个叫“表弟”,一个叫“表哥”。这人正是铁摩勒。

段克邪喜出望外,说道:“表哥,你也来了。我正盼着你呢!”铁摩勒心里也很高兴,但他叫了一声“表弟”之后,却忽地面色一端,说道:“克邪,听说你是与一位史姑娘一同来的,她是史思明的女儿?”段克邪满面通红,说道:“表哥,这,这——”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铁摩勒道:“现在我没功夫理会你这事情,暂且缓谈。我先问你,那位史姑娘可是住在这儿?你是刚刚从她那里出来的吗?”段克邪道:“是的。因办——”铁摩勒再次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必忙着向我分辨,过后我会与你仔细谈的。牟世杰是不是也正在史姑娘那里?”铁摩勒突然提起了牟世杰,段克邪倒是有点奇怪,心想:“怎的表哥刚到,就知道要到史朝英的房子来找牟大哥了?”当下说道:“不错,牟大哥是在那儿。”铁摩勒道:“不必惊动旁人,你给我带路。我有紧要的事情等着和世杰商量。”

段克邪心道,“替朝英寻她师姐,迟些再去,也不紧要。”当下给铁摩勒带路,回到史朝英的门前,史朝英道:“克邪,你怎的就回来了?”打开房门,见着了铁摩勒,不觉一怔。

牟世杰见铁摩勒突如其来,大出意外,但仍是高高兴兴的将铁摩勒迎接进去,笑道:“铁大哥,你来得正好,明天就是会期,我还担心你赶不上呢。这位是史姑娘,克邪弟和她一同来的,如今已是自己人了。”史朝英上前一福,说道:“久仰铁寨主英名,小女子史朝英拜见。”铁摩勒摆摆手道:“不敢当,请起来吧。”史朝英本待和他搭讪,见铁摩勒神情冷淡,心黑暗暗嘀咕,也就不敢多说了。

铁摩勒道:“牟贤弟,你是盟主,我有事向你请教。”牟世杰道:“大哥,我这盟主是仰仗你的虎威,你我弟兄,你怎的也来与我客气。请大哥吩咐吧!”铁摩勒双跟一扫,却不说话,牟世杰道:“史姑娘是自己人。”铁摩勒道:“好,史姑娘,我借你这地方与盟主说儿句话。我想与盟主单独商谈。克邪,你没有事情,退下去吧。”铁摩勒虽然只是叫段克邪退下,但话意已极分明,是不想史朝英在旁边打岔的了。

史朝英道:“铁寨主,你刚刚到来,没有用过饭吧。我去给你做几个菜。”铁摩勒道:“不必客气。”史朝英笑道:“铁寨主嫌我做得不好么?在路上我也常常给克邪做菜的。”铁摩勒转过口气,沉吟一下,说道:“唔,也好。不过,不必着忙开饭。待,待……”史朝英笑道:“也不必限定时刻,我做菜做得根慢的。

不如这样吧,你们哥儿俩什么时候谈完了正事,就叫人到厨房告诉我,要是我已经弄好,就给你们开饭。”铁摩勤心道:“这位姑娘果然是玲珑剔透,她借故避开,一点不着痕迹。”当下点了点头,为了礼貌,说道:“如此:先多谢史姑娘了。”史朝英道:“好,我先结你们泡一壶好茶,等下叫人送来。”

段史二人走出外面,史朝英伸伸舌头,说道:“你这表哥好厉害,真是叫人难以伺候。打从他进门到现在,脸上就没现过一丝笑容。”段克邪道:“我这表哥其实是很平易近人的,大约是初次见你,彼此未曾相熟,所以你觉得他似难亲近。”史朝英笑道:“好在我也不想亲近他。克邪,我的事情多多拜托你了。

嗯,天色已经不早啦。”段克邪道:“好,我马上给你去打听打听。”

段克邪心想那卖解女子此时多半已不在宣武门前了,不过也只能到那儿去打听她的踪迹。当下抄偏僻的小巷前往,一路上心事如潮,只觉这一日来的遭遇,样样都出人意料之外。想呀想的,想到了铁摩勒刚才对待史朝英的态度,心道,“按表哥平日的为人,对初相识的朋友也不会这样冷谈的。唔,大约表哥也是将她当作妖女了。好在我和她没有半点私情,日子久了,表哥总会明白的。”随又想道,“表哥倘若明白了朝英的心上人是牟大哥不是我,不知他又会如何?他不好责备牟大哥,只怕只有暗自为聂隐娘难过了。”铁摩勒是否难过尚未知道,他自己是已经为聂隐娘难过了。

正自胡思乱想,旁边的一条小巷,忽地有个人冲了出来,低声叫道:“段贤侄,是你么?”这时天已入黑,小巷上没有行人。

从两边人家漏出来的,只见那是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一身青袍,长须飘拂,背着一个药囊,段克邪又惊又喜,说道:“杜叔叔,你也来了?却怎的也是不走大街?”这人是他父亲生前的好友,金鸡岭的军师——金剑青囊杜百英。

杜百英道:“通往宣武门前的那条街有许多官兵巡逻,不知是什么事情。故此我避进这小巷来。”段克邪吃了一惊,心想,“这条路是不通了,可到哪儿去打听那两父女呢?”不料杜百英说出一番话来,更是令他吃惊。

段克邪还未曾将此行的目的告诉杜百英,杜百英已抢着问道:“你是从侯家花园出来的不是?”侯家花园是他们秘密住所的代号,段克邪点了点头,只见杜百英满脸惶急的神情,马上问道:“你出来的时候,你表哥已经到了没有?”段克邪道:“已经到了,现在正和牟大哥一起。”杜百英道:“你们见过了?”段克邪道:“见过了。”杜百英追问道:“是你表哥要你出来的?”段克邪道,“不是,我另外有事。”杜百英浑身一震,急声说道:

“你怎么不陪你表哥?赶快回去,赶快回去!你有天大的事情,此时也得搁下!”

段克邪莫名其妙,说道:“杜叔叔,你怕咱们那儿出事吗?

下会的,官军……”杜百英打断他的话道:“我不是怕官军发现咱们那个地方,你须知道外敌易挡,内贼难防!”段克邪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杜叔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百英顿足道:

“我直截对你说了吧,我是怕你表哥遭了牟世杰的毒手!”此言一出,恍如晴天起了个霹雳,吓得段克邪跳了起来。倘若这话不是杜百英说的,他一定就要破口大骂了。

段克邪惶惑极了,说道:“牟大哥怎会如此?”杜百英道:

“人心难料。而且纵使牟世杰不想下这毒手,只怕他的手下也会暗中下手!”他一面说,一面已经是拉着段克邪向回头路跑。段克邪道:“杜叔叔,你怎的会以为单大哥他们会下毒手?”要知段克邪对牟世杰一向尊敬,纵然是他父亲生前至好的杜百英的话,他也不敢便即相信。杜百英道:“两雄难并立。你表哥虽然胸怀坦荡,却难保牟世杰不妒忌他,牟世杰虽是盟主,在绿林的声望,实不如你的表哥。”段克邪沉吟不语,心想,“只怕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句话他可不敢说出来。杜百英又道,“牟世杰城府很深,平时虽然处处尊敬你的表哥,但只怕到了利害关头,他就不能客人了。”段克邪道:“我表哥与他有什么利害冲突?”杜百英道:“我只知道你表哥赶着去见牟世杰,是为了要阻拦他做一件事情,内里详情,我也不很清楚。”段克邪想起他表哥刚才和牟世杰会面的时候,神情果然是异乎寻常,心里不禁忐忑不安。杜百英道:“你轻功比我高明,你赶快走吧。

但愿未曾出事!”

段克邪一口气跑回去,将到住所,心里想道:“事情尚未知有无,我可不能大惊小怪,闹出了笑话未。他们二人密室商谈,不许别人进去打扰,我只好藏在暗处,暗中保护我的表哥了。”主意打定,便即施展绝顶轻功,不走大门,从后花园越墙而进。

史朝英所住的那栋房子在后园一角,侧面恰好有一棵大树,枝繁叶密,段克邪悄无声的攀上树顶,居高临下,从天窗望进去,屋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屋内牟铁二人似乎正在争论,铁摩勒背负双手,绕着,走来走去,段克邪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每逢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就不自觉的这样负手徘徊,忽见铁摩勒走到了牟世杰面前,大声说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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