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梦醒黄粱 功名随逝水 心悬知己 鲜血溅尘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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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镜心定睛一看,却原来在翦长春家中见过的一位御林军军官。那御林军军官恭恭敬敬的递上一张请帖,说道:“翦大人请铁都尉过去,便饭候教。”翦长春是御林军的大统领,正是铁镜心的顶头上司,铁镜心一想,大约是翦长春要和他商量上任的事情,便道:“是请午饭吗?”那军官道:“是的。不过翦大人请铁都尉早些过去。听说还有要事奉商。”铁镜心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换过衣服就来,反正大家是对门,方便得很。”

那军官走后,铁镜心问园丁道:“小公爹还来没有?”那园丁道:“小公爹,一大清早便出去了,如今尚未回来。”铁镜心眉头一皱,心道:“磷弟真是未脱孩子脾气,这样贪玩,一到京都,就像没笼头的野马一般。”沐磷到了京师之后,皇帝为了要笼络沐国公,对他甚为宠爱,曾召过他进宫两次,许多王公大臣也请他去玩,可是沐磷却不欢喜和那些达官贵人应酬,常常一个人跑出去玩,累得铁镜心要经常替他道歉,玉公大臣们当他是个孩子,不便执怪,也就算了。

那园丁答了话后,自去修剪花枝。这花园好大,这时正是凉秋九月,满园黄菊,开得花团锦簇,整个园子,就似披上了黄金甲一般。铁镜心道:“想不到我也有今日之富贵,不必依靠沐国公,自己也可以自立门户了。富贵虽不足喜,但我手握兵符,却可以舒展我胸中抱负!哈,哈,以前张丹枫很看重叶成林,在张丹枫心目之中,似乎叶成林比我还要高明。哈,哈,现在看吧,叶成林顶多不过是个草莽英雄,而我却是掌管御林军的副帅了。以我现在的威名和皇上对我的看重,将来还怕不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吗?”

陡然间他想起今日的地位,实在是出于叶成林夫妇所赐,若非他们一力保护,自己的贡物焉能运到京师?想到这点,铁镜心稍稍气沮。叶成林的影子在眼前一晃即过,于承珠的影子却留在他脑海之中,好像她正用着责备的眼光看着自己。铁镜心忽觉心头一凉,想道:“我若是贪图富贵,只怕要与她离得更远了!”不知怎的,虽然彼此都结了婚,又隔了这么多年,但于承珠的一言一语,铁镜心总还牢记心中,虽然他不一定同意,甚至有时还对于承珠气恼中是他每做一件事,却总会想起于承珠来。于承珠对这件事是怎么样的看法呢?此际他在心中默默说道:“承珠姐姐,但请放心。我虽然有了功名富贵,也不至于随波逐流。我铁镜心,还是以前的铁镜心!”

铁镜心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刚刚换好衣服,一个家丁忽地进来报道:“有位阳大人求见大人!”铁镜心怔了一怔,问道:“哪一位阳大人?”

家丁禀道:“就是以前曾做过大内总管的那位阳大人。”铁镜心眉头一皱,哼了一声,道:“原来是阳宗海!”他对阳宗海此人一向憎恶,但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自己只是一介书生,无官无职,对阳宗海不用卖帐;而今却是新登仕路,做的又是御林军副统领之职,御林军中许多旧人,都曾经做过阳宗海的部属;俗语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铁镜心思念及此,只好压抑下憎恶的情绪,请阳宗海进来。

阳宗海见了铁镜心,面露诌笑,拱手说道:“恭喜铁大人。”铁镜心还了一礼,道:“阳大人是老前辈,还请阳大人多多赐教。”阳宗海哈哈笑道:“铁大人年轻英俊,文武全才,又有沐国公的冰山之靠,简在帝心,定必禄饺高升,前途似锦。阳某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岂敢以前辈自居?”铁镜心听得恶心,勉强笑道:“阳大人说笑了。”阳宗海面色一端,忽地郑重说道:“一点不是说笑,阳某确是为了向大人请教来的。”

铁镜心瞻他神情有点古怪,心头一凛,拱手说道:“阳大人有何见教?”阳宗海双眼滴溜溜一转,打量了铁镜心一番,微笑说道:“不知铁大人这几年来练了些什么厉害的武功?”铁镜心心头一气,冷冷说道:“阳大人是来较考我么?”阳宗海笑道:“岂敢,岂敢!这次新君即位,各省都聘请有能人押解贡物进京,只有铁大人所保的云南省贡物得以安全到达,若非武功超群,焉能如此?哈哈,想不到几年不见,铁大人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真乃可喜可贺!”铁镜心何等聪明,当然听得出他话中含意,原来在铁镜心未是沐国公女婿之前,和阳宗海也曾交过几次手,铁镜心的武功深浅,自是瞒不过他。铁镜心听出他话中有话,心头气极,却是不便发作,只好佯作不知,含混应道:“阳大人过奖了,我本事低微,这次幸未遇险,全仗圣上鸿福所赐。”

阳宗海又打了一个哈哈,说道:“铁大人毋乃太谦,只怕不只是仗圣上的鸿福,还仗着铁大人自己的面子吧?哈哈,铁大人交情广阔,好生令我羡慕呀!”铁镜心面色大变,高声问道:“阳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阳宗海道:“铁大人不但与满朝文武俱有交情,而且和劫贡物的贼人也是知己。交情广阔这四个字,我可没有用错吧。”铁镜心怒道:“好呀,你这存心找碴子来了?你纵然含血喷人,我亦何惧?”阳宗海冷冷一笑,马上接口说道:“铁大人此言差矣,事不离实,岂能说我含血喷人?这次劫贡物的首脑人物,正是叛贼张丹枫的徒弟,你和于承珠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张玉虎将你打败,却又故意将你放走,于承珠后来还给了你一面绿林令旗,这些事该不是无中生有的吧?铁大人,你饱读诗书,想来不至于公然抵赖吧?”

铁镜心面色铁青,端起茶杯,起立说道:“阳宗海,你到万岁跟前告我好了,看我怕不怕你!”阳宗海道:“铁大人,我还有话要说,未想走呢,你何以就要端茶送客?你怕听我的说话么?”铁镜心气得浑身发抖,若非顾着自己的身份,几乎就要破口大骂。只听得阳宗海笑道:“铁大人,你误会我的来意了,我对你是一片好心,此来正是送乌纱来的呀!你不想做更大的官吗?”铁镜心怔了一怔,大出意外,说道:“阳宗海,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来此胡说八道。”

阳宗海哈哈笑道:“铁大人你对我成见太深,怎见得我是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是丢了官失了势的人,就没办法帮你升官吗?实在对你说,我可以毁掉你的功名,也可以帮你青云直上,荣辱两途,惟你自择!”铁镜心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强抑怒气,坐下来说道:“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

阳宗海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热茶,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据我所知,于承珠与张玉虎都到京城来了。他们是这次劫贡物的首脑人物,以他们和你的交情,说不定会来找你,就是不来找你,我也有办法叫你与她会面。嘿、嘿、铁大人,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应该怎么做,当然用不着我教你了!”铁镜心听得于承珠到了北京,又惊又喜。阳宗海道:“铁大人,荣辱两途,一言而决,你主意打定了没有?”铁镜心道:“怎么?”阳宗海刚才说的那下半截话,他其实尚未听清楚。阳宗海道:“古人云:大义灭亲。何况于承珠并不是你的亲人。你将她与张玉虎一起擒了,还愁不升官吗?”铁镜心冷笑道:“你原来是这个主意。”阳宗海道:“你舍不得于承珠吗?”铁镜心拍案骂道:“放屈。”阳宗海望他一眼,冷笑说道:“你何必发这佯大的脾气?为了和一个女贼的交情,就甘心毁掉你的锦绣前程。你再想想,你依我的话,彼此都有好处,你可以升官,我可以复职。你若不依我的话,那么对不住,我只有将你出卖!”铁镜心这才知道阳宗海乃是想恢复大内总管的高位,故而想来利用自己。他气往上冲,立即说道:“阳宗海,你请出去,尽管到万岁跟前告我!”阳宗海冷笑道:“你以为我告不动你吗?嘿嘿,你的师父是石惊涛,你壁上的宝剑正是大内之物,你这次勾结贼人,把柄还捏在我的手里,我告到万岁跟前,只怕沐国公也保不了你!”铁镜心拂袖而起,道:“阳宗海,你走不走?你真的要我赶你吗?”

阳宗海哈哈大笑,说道:“你今日一时气怒,考虑容未周详。请你再三思,三日之后,我再来听你的回话。”铁镜心怒道:“你若再来,我定然闭门不纳!”阳宗海笑道:“只怕那时,你还有事要求我呢!你以为只掉了前程便算了吗?好吧,今日暂时说到这儿,你不下令逐客,我也要走了!”

阳宗海走后,过了一会,铁镜心怒气稍稍平息,冷静一想,竟自有点揣惴不安。他不是怕丢了功名,若然此事揭发也不仅仅只是丢了功名的事。后果简直不堪想象!首先他的“英雄”面具就要被阳宗海撕破,那时各省武师都会指着他骂道:“原来你并不是有什么真实的本领,却是贼人给你卖的交情,贼人劫了我们的贡物,单单放过了你,显出你的威风。”这样一来,他势将成为众矢之的,被各省武师群起而攻。其次,他若不逃走的话,势将被皇帝追究,何以贼人草草放过了他?这罪名可大可小,万一以“贼党”论罪的话,纵使皇上看在沐国公的面子,不将他抄家灭族,最少也得监禁终身,那么若然是他舍弃富贵功名,即刻逃走了呢?又逃到何方?逃回云南去倚靠沐国公吗?沐国公未必庇护得了,也未必肯庇护他。逃到于承珠那儿,入伙做“强盗”吗?这又是他素来不愿意的。何况他又素来不服叶成林。那么单独流浪江湖,郁郁终老吗?这是唯一可以走得通的路,但这样一来,要失掉多少东西?功名富贵,那是不在话下了。还有,妻子的温柔体贴,家庭的安逸生活,以及自己想施展胸中抱负的壮志雄图,这一切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铁镜心想来想去,但觉天地之大,无可容身。那么依从阳宗海的话,设计将于承珠姊弟诱捕,献给皇上领功吗?这是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是罪过的事情。铁镜心咬了咬牙,暗地立誓:“纵教身败名裂,灭族抄家,也万万不做出对不起承珠姐姐的事情。”他既不肯逃走,也不肯出卖于承珠,最后只有自己安慰自己道:“皇上未必就会相信阳宗海的告密。张玉虎放走了我,他拿得什么证据?至于我师父所盗的这把大内宝剑,我可以对皇上说我当初接受之时,并不知情。皇上爱惜人才,不见得为了一把宝剑,就会将我处罪。再说也还有三日的期限呢,焉知不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打定走一步,算一步的主意,总之不出卖于承珠。主意是打定了,胸中如有如压上一座大山,不得安宁。

抬头一看阳光已经透进窗户,铁镜心记起了御林军统领剪长春之约,极力压制下心底的愁烦,换好衣服,便即出门,临走时他再查问一次,沐磷还不见回来。

翦家就在他的对门,铁镜心递进名帖,翦长春打开中门迎接,一见铁镜心便哈哈笑道:“真是贵人事忙,我正想派人去催你呢!”走进大厅,只见满堂宾客,都站起来迎接。铁镜心方自有点得意,稍稍抛开愁虑,一眼望去,却发现宾客之中,有许多他熟识的面孔,不由得令他暗暗吃惊!

只见广东的武师蔡福昌,广西的武师韦国清,湖南辰洲僵尸门的两位长老——祝符、祝节,福建的老镖客林金源等人都在其中。这些人都是押解贡物上京,中途被张玉虎或龙剑虹劫去的,铁镜心心内暗惊,想道:“怎的他们都聚在这儿?难道是他们都知道了我的秘密,眼红我得到御林军副统领的高位,想来拆穿我么?”

蔡福昌抱拳说道:“惭愧、惭愧,老夫真是没面目来见公子啦!那日幸亏公子挡住强人,老夫才得逃命。只是我所保的贡物已失去了。”这事情铁镜心早已知道,安慰他道:“一时失手,何足挂齿?”韦国清大声说道:“若是你铁公子失去贡物,或者无妨,我们没有靠山,失了贡物,却是身家性命攸关,岂能不放在心上?”林金源道:“所以我们老着脸皮,想来向铁公子求救。”铁镜心不知他们的来意,微愠说道:“各位太抬举我了,这次叨天之幸,我仅能自保,想起途中风险,我也不胜汗颜呢!”翦长春道:“请铁大人进内,咱们从长再议。”铁镜心暗暗留心他们神色,只见人人都是满面愁容,并无人对他有鄙屑或者讥俏的言行举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走进客厅,翦长春道:“这位是咱们的好朋友,铁大人,你们两位多多亲近亲近。”铁镜心一看,只见来的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看样子似是个读书人。铁镜心听得翦长春特别介绍,又见他人物俊秀,先自有了好感,遂伸出手去与他相握,说道:“小弟铁镜心,请问高姓大名?”那少年书生道:“小弟乔少少,初至京都,多谢赐教!”“赐教”二字刚说出来,铁镜心突然感觉对方的掌心有一股力道迫来,吃了一惊,急忙运劲相抗,就在这刹那间对方的掌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铁镜心收势不住,向前撞去,险些跌倒,铁镜心一怒之下,心道:“原来你是来较量我的。”正想找他理论,翦长春已急忙将他扶着,赔笑说道:“地下刚刚洒水,两位请小心了。”铁镜心一看,只见乔少少身子也摇了两摇,好像是刚刚站稳的样子,铁镜心则奇怪:自己的内劲尽已被他化解,何以他也会站立不稳?继而恍然,心知这乔少少的武功远胜自己,他的掌力已到了控制随心,收发自如,敌弱则强,敌强则弱的境界,他故意装出站立不稳的模样,想来是有意保全自己的面子。果然有好些人看出他们是在暗中较量,武林中人暗中较量,事亦寻常,有几个心直口快的就嚷出来道:“两位都好功夫!”原来地上已给他们踏出了一样深浅的足印,所以除了铁镜心自己知道,以及翦长春知道之外,其他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铁镜心惊疑不定,不知道这乔少少是何等样人?何故要暗中与他较量?铁镜心本来按捺不住,待欲发作,后来见他处处顾全自己的面子,再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只好忍了下来。乔少少向铁镜心赔了个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铁大人武功深湛,怪不得天下各省的贡物,只有铁大人所保的能够送到京城。”原来乔少少此番举动,正是翦长春授意与他的,如今试出了铁镜心武功的深浅,翦长春与乔少少都在暗暗起疑:“看来这位铁公子的功夫连张玉虎都比不上,更不要说比于承珠了。他怎么能单独保得贡物入京?莫非那些闲言闲语,竟是真的?”不过翦长春是老于世故的人,铁镜心的来头太大,他虽有所疑,脸上却是丝毫不露。

宾主坐定,铁镜心道:“不知翦大人今日见召,为了何事?”翦长春道:“御林军的责任重大,这次得铁大人分挑重担,真是何幸如之!铁大人的印信已经铸好,请铁大人今日接印,明日上任视事。”铁镜心道:“这个么……稍缓几日何妨?”翦长春笑道:“铁大人到京已有十数天了,官场上的应酬想来可以稍减了。圣上的任命已下,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还是请铁大人早早上任了吧。”铁镜心正是因为有“特别的事情”,但却怎好说出口来,没法推辞,只好接过官印。满堂宾客,齐声道贺。看来这个隆重的场面,也是翦长春预先安排好的。铁镜心乃是官家子弟,当然懂得官场规矩,想道:“接了这个印信,我就是朝廷的正式命官了,本来接印,上任可以连在一起来办,他却先催我接印,又给我找了这么多贺客来,这是故意表示郑重呢?还是要先确定我的名份,好叫我不能推辞呢?”

铁镜心猜想是有什么责任翦长春要他分担,果然猜中,只听得翦长春哈哈笑道:“铁大人接了印信,我也放下了一半心事。”面色一端,说道:“今日一来请铁大人接印,二来有事与铁大人相商。”铁镜心已从他手中接过印信,后悔莫及,只得说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有甚公事,请大人吩咐便是。”翦长春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说得好,说得好!正是有件大事,要请铁大人与皇上分忧。”说到这里,备省武师的目光都集中在铁镜心身上。翦长春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道:“皇上即位,已半年有多。只有云南一省送来贡物,其他各省都被劫了。各省贡物被劫的事情,关系着无数身家性命,我们本来想是暂时瞒着皇上,希望能够把贡物追回。现在实在瞒不住了,因此只好请符总管向皇上禀明。皇上天威震怒,现在圣旨已下,没办法只得请铁大人多多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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