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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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知府吓得面青唇白,抖抖索索。被铁镜心怒目一瞪,抓着一支竹签却又不敢摔下,只听得铁镜心大声喝道:“公堂之上,讲的是道理,道理未讲清楚,谁敢能来拿我?”观审的中国人虽然久处倭寇的压力之下,也禁不住喝彩为铁镜心助威。高桥气得面色铁青,喝道:“好,你说我们大日本的船主打死你们的支那人,有何凭证?再说你为什么撕下我们大日本的太阳旗?”

铁镜心高声说道:“日本船到中国来,就该守中国的法律,那条船既然杀人抢劫,又偷运私货,我们就只当它是海盗船只,料想你们贵国也不会承认这种海盗的船只是你们政府的。既然是海盗的船只,挂起日本旗,其实就是侮辱你们自己的国家。我替你们将海盗船上的太阳旗除下,其实是为你们保全了国家的体面。说来你还该感激我!”铁镜心理直气壮,侃侃道来,把高桥气得连连拍案骂道:“强辩,强辩!”

铁镜心不予理会,继续说道:“至于说到证据吗?那有的是!”话声未了,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哭啼啼地走上堂来,哭道:“求青天大老爷作主啊,我的丈夫给日本人打死,我也给打伤,货物被抢,追回来的还不到一半啦!”正是那条被抢掠的中国货船船主的未亡人。紧跟着一片哭声,只见数十人拥上堂来,每两个人抬着一张床板,床板上都躺着一个受伤的人,有的断手,有的折足,有的伤口还在流血,都是那日被日本船上浪人打伤的中国人。铁镜心叫道:“这些都是苦主,你还有何话说?”

高桥绝对料想不到这些“支那苦主”居然敢出来指证,睁大眼睛,正要发作,只听得公堂上哭声四起,接着一群一群的人出来控告,有白发苍苍的老妈妈出来指责倭寇杀了她的儿子,有满腔眼泪的,哭诉倭寇杀了她的丈夫,有一个老爷爷更不顾性命地冲到公案前面,控诉倭寇杀了他的儿子,抢了他的闺女,还放火烧了他的房屋。

高桥气得双眼凸出,心中又是十分害怕,他哪想得到他一向认为是“绵羊”一般的“支那人”,忽然会像火山一样地爆发起来,控诉他的“大和民族的优秀国民”?高桥大喝一声:“给我打发这群支那人!”瀚越横蛮已惯,应声跳下公堂,啪地一掌,就将那个老大爷打翻,还想动手再打一个老妈妈,另一个七段武士江口则拔出长剑去刺铁镜心。

只见铁镜心身形一晃,江口的长剑刺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铁镜心一个虎步,一扑而前,双掌一落,立刻抓着瀚越的背心,救了那老妈妈的一命。

瀚越精于柔术,被铁镜心抓起,居然败中反外,脑袋一仰,双手反穿下来,扭铁镜心臂弯关节,铁镜心腰身一俯,忽地只见两人的身形突似风车一转,主客易势,铁镜心反而被瀚越背到背上,看看就要被他“背投”绝技,投下石阶。

于承珠惊叫一声,越出人丛,就想来救。另一个七段武士江口见铁镜心被他的同伴制着,心中大喜,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你也有败在我们日本武士手中之日。”长剑一挥,噼啪作响!立刻向铁镜心头颅斩下。他在近,于承珠在远,于承珠要救他也来不及。

众人惊叫声中,忽见瀚越脚步跄踉,向前一冲,恰恰迎着了江口的长剑,“波”的一声,长剑刺入了瀚越的阀骨,铁镜心哈哈大笑,一跃而下,信手打了江口两记耳光,喝道:“你在中国公堂之上,恃强行凶,目中还有我天朝皇法吗?”这一下变出意外,江口绝对料想不到,空有一身武艺,长剑刺入同伴的身体,急忙间未能拔出,眼见铁镜心巴掌打来,竟是毫无办法抵挡。

原来铁镜心是将计就计,故意让瀚越得手,将他反背起来,他却用擒拿手扣着了瀚越的背心“天柱”大穴,“天柱穴”位在脊椎的神经未梢,感觉最为灵敏,被铁镜心用力一扣,又麻又痒又痛,瀚越的柔术非但丝毫施展不出,而且给铁镜心弄得如发狂癫,向前乱冲,这一冲就恰恰冲到了江口的剑上。

江口被打了两记耳光,这才将剑拔出,只听得瀚越惨叫一声,血如泉涌,眼见他不死亦成残废,江口又惊又怒,长剑一圈,猛施杀手,突然间又不见了铁镜心的影子,江口暗叫一声“不好”,跳起来时,手腕已给铁镜心抓住,轻轻一拗,登时脱臼,长剑当的一声跌落地上。本来以江口七段武士的本事,铁镜心纵能将他打败,也得花半个时辰,但铁镜心机智百出,先用瀚越作为盾牌,叫他吃了大亏,待他拔剑之时,铁镜心已绕到他的身后,论起身法的轻灵,江口绝不能与铁镜心相比,更何况被铁镜心一出手就制了先机,自然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铁镜心脚尖一挑,把江口的长剑挑起,接到手中,用拇指一顶剑身,单手一抖,咋嚎一声,那柄长剑断为两段,江口爬了起来,见他显了这手功夫,哪敢再斗,铁镜心将两截断剑一抛,朗声说道:“倭奴无礼,胆敢在知府衙门,拿刀弄剑,打人伤人,众目共见,求知府大人处置。”知府早已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猛听得高桥拍案大骂道:“反了,反了。”突然从衙门后面涌出一队日本兵,个个拿着雪白的长柄倭刀,发一声喊,都扑向铁镜心。

那是高桥早就带来了的护卫,只因不便公开露面,故此理伏在知府后衙,而今听得堂上大乱,被他们欺侮惯了的“支那人”居然敢闹起事来,这些日本兵横行已惯,听得高桥在外面呼喝,哪里还会想到什么后果,于是个个拔出倭刀,争着涌出。

大堂上本来就挤满了观审的中国人,一直排到石阶底下,少说也有七八百人,本来就是已愤惫不堪,这时突见日本兵杀出,更是群情汹涌,有许多少年人奋不顾身,赤手空拳就奔上去迎敌,倭刀锋利异常,稍一碰上就有皮破血流之祸,铁镜心拦在前面,呼呼发掌,用大摔碑手的重手法,一连摔死了五六个高桥的卫士,但那队日本兵有三十多人,铁镜心一人自是阻挡不住,涌上去的少年人仍有多人受伤,有一个伤得最惨的,竟被祈断了一条手臂。

忽地只听得铮挣之声连响,于承珠一扬手就是五朵金花,除了一个日本武士能够避开之外,其余四朵金花全都命中了敌人的要穴,登时有四个日本卫土扑地不起。于承珠随身所携带的金花暗器有限,打伤了四个日本卫士之后,立刻拔出宝剑,正待越众而出,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见东面门首拥挤着的人群发一声喊,两边一分,一个红衣少女手挥利剑,杀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大群渔民打扮的人,或持鱼叉,或持鱼钩,行动矫捷之极,每两人一个小组,一人用鱼叉迫住倭刀,另一人就用鱼钩勾敌人的双足,日本人习惯纵膝盘地而坐,腿肥脚短,跳跃不灵,那群渔民似是久经训练,鱼钩勾下,从不落空,片刻时间,就把那队高桥的卫士全部擒了。其中一个本领较高的武士,是这队日兵的队长,也不过几个照面,就被那红衣少女削断了一条臂膊,一并擒了。

这红衣少女正是于承珠昨日所见的那个石文纨。于承珠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成海山叫我不必担心,原来他们是早有准备的了。”

这一仗高桥带来的人全军覆没,高桥吓得魂不附体,急欲逃走,双脚却不听使唤,在公堂上抖个不停,被铁镜心拖了下来,反手缚住,推到知府的面前,朗声说道:“倭奴蔑视我天朝皇法,在公堂上纵兵行凶,知府大人,你守土有责,不能不理。”知府也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透了一大口气,半晌才嗫嚅说道:“这,这,这如何是好,若倭寇围城,本府兵力单薄,如何抵挡?”铁镜心笑道:“有这么多人,还愁没人抵挡!”公堂上这时已挤得水泄不通,众口同声地叫道:“我们抵挡。”还有人叫道:“若然知府大人惧怕倭寇,那就快快逃命,台州之事,我们自理。”知府见民气如此,怕再对日本人忍让之时会激起民愤,只得说道:“铁相公,今日之事,我只好由你作主了。”

铁镜心道:“保土卫民,人人有责。大人是台州的父母官,那更是责无旁贷的了。”当下立即推出了几位乡绅和地方上的公正人士,和知府一同协商抗倭的大计,那群被擒的日本人,连同高桥在内,都一并被收监了。

知府本要将铁镜心留下,共同商量,铁镜心说他还有要紧的事情待办,想先到外面走一趟,知府想起他被羁囚多日,想出去会会亲友,也是人情之常,而且知府也有点忌惮铁镜心,生怕他再弄出什么花样,教自己骑虎难下,当下稍一沉吟,便准铁镜心先行告退。

石文纨留下那一队渔民,跟着铁镜心挤出大门,众人都对他们欢呼,于承珠也不自觉地送他们出去,石文纨还没有留意,铁镜心却瞥见了他,微微一笑,将他一把拉着,道:“咱们一同走吧。”石文纨望于承珠一眼,于承珠向她点点头,石文纨也冷冷淡淡地向她点了点头,两人都没有谈话。于承珠从来没有被一个男子紧握过手,很不自然,脸上泛起一片红霞,好在众人喧闹之中,铁镜心也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神情。

三人走出府衙,但见附近的街道上拥挤满了人,纷纷谈论从府衙内传出来的消息,有的人在夸赞铁镜心,有的人在大骂倭寇,铁镜心怕被人群发现,带于、石二人穿过横街小巷,走了好远好远,还隐隐闻得背后喧闹之声,铁镜心笑道:“倭寇越是蛮不讲理,越是恃强逞凶,咱们的民气便越发激昂,今日之事,可作见证。”于承珠恍然大悟,道:“原来你甘愿受倭奴的会审,就是想激发民气的,这道理我前日还想不清楚呢。”

但还有一样于承珠未曾想得清楚的是:台州父老正在府衙同商抗倭大计,铁镜心为何没有参加,而要急急出外?难道还有什么比抗倭更要紧的事情?正想问他,铁镜心又微笑说道:“你们认识了吧?”他这话是面向石文纨说的。石文纨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交的好朋友啊!”铁镜心怔了一怔,道:“这位于兄确是够朋友。我们是在长江船上认识的,第一次会面我就曾见他奋不顾身地救两位渔家父女。”石文纨道:“那真是一位侠义之土了。就……”铁镜心道:“就什么?”石文纨本想说:“就可惜行为轻薄。”但她有几分畏惧这位大师兄,见大师兄如此称赞于承珠,话到口边又吞了去,改口道:“就是太年轻了一点。”铁镜心忍不住“噗嗤”一笑,原来他有一个想法,想给师妹撮合姻缘,他还没有知道成海山对石文纨早已萌了爱意。

于承珠道:“铁兄,你在哪儿?”铁镜心反问道:“你去哪儿?”于承珠道:“我当然是回家去啊。”铁镜心道:“那么我也就是要到你的家啊!”于承珠见他不似说笑,心中奇道:“他又说有紧要的事情,怎么却又有空跟着我走?”虽然纳闷,心中却是欢喜。不一刻走到了张黑寄住的家。忽见张黑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迎了出来。

这人原来就是成海山,仍是前日那般老老实实的渔家装束,铁镜心、于承珠和成海山一见,三人都同时叫出声来:“咦,原来是你!”

张黑道:“这位成大哥就是叶统领叶宗留大哥派来的人,由他带领我们到叶大哥那边去。”铁镜心道:“你几时认识叶统领的,怎么连我也不知道?找听师妹说叶统领派有人来,我问她是谁,她不肯说,却原来是你。”成海山道:“这几个月我和师妹就在叶大哥那边,祁倭靖也打了几次仗啦,还是前几天才回来的。师哥,这几个月你游学在外,我们还没有机会告诉你哩。”铁镜心笑道:“你们都长大,懂得办事啦,我还当你们仍然住在老家,成天捉鸟呀钓鱼呀闹看玩哩。”成海山也笑道:“我们这几天是在老家呀,幸好你不知道我们曾离家他去,要不然你也不会请这位于相公到白沙村找我们啦。我也料想不到这位于相公原来就是叶统领请来的救兵。今早我得到叶大哥送来的信,叫我到这里接一位从远东请来的大豪侠,我还以为是毕擎天毕大龙头,却原来是于相公。这真是巧极了。前天若不是碰着于相公,我和师妹都几乎要给鹰爪子伤了。”于承珠道:“你也认识毕擎天么?”成海山道:“没见过哩。可是北五省大龙头的威名谁不知道。”铁镜心皱皱眉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俗语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也不见得人人都是名实相符,咱们也不必震于别人的威名。我听说毕擎天是北方丐帮的首领,作江湖的龙头帮主,大约还是够资格的。”成海山默然不语,于承珠虽然对毕擎天并无好感,对铁镜心这话,亦感到些微不快,心道:“你又没有见过毕擎天,怎么就都知道人家?难道草莽之中就没有人材,丐帮的首领就只配当龙头帮主吗?”铁镜心是官家子弟,文才武艺都出色当行,对于草莽人物,潜意识中总有一些轻视。这和于承珠却微有不同,于承珠虽然也是阁老的独生女儿,但于谦为人,和普通的大官完全不同,做到阁老,平日也亲自操劳,并无官家习气。而于承珠又最受师父张丹枫的影响,张丹枫少年时候闯荡江湖,历经忧患,所结交的更多的是草莽英雄,所以于承珠和草莽人物相处,抑或觉得气质不大相近,但对其中的英雄豪杰,总不失掉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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